叁零一九年
二月二十八日
天气:多云。
从过年开始一直躲避着这个世界的太阳今天依旧没有出现,昨日一整天的连绵细雨把自力巷狭窄巷道上那历史悠久的青石板又磨去了一层。
大概是因为少了一层石皮,自力巷里的空气比外面要寒冷一些,偶然穿巷而过的行人都下意识地紧了紧臃肿的棉衣。看着这些步履匆匆的行人,坐在自家火锅店门口的我也忍不住把衣领的拉链提到了最高处。
虽然我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寒意,但我仍然为自己能做出这样一个动作而感到些许的喜悦,因为这证明了我还保留着作为人类的习性。
哦对,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姜安易,是一家即将倒闭的小火锅店的老板。
同时,我还是一名新晋丧尸,如果年龄对于我这样一个新型物种还有意义的话,那么我现在是二十六岁。
二十六岁的我是怎么成为一只丧尸的,又是怎么想起来写这东西的,这就得把时间往回倒一倒了。
叁零一八年的时候,我们这群餐饮界民工式小老板之间流传着这样一个冷笑话——有一个好消息有一个坏消息,坏消息是叁零一八年是过去五年以来餐饮经营大环境最差的一年;好消息是,叁零一八年是未来五年之中餐饮经营大环境最好的一年。
幸运的是,我熬过了叁零一八年;倒霉的是,我倒在了叁零一九年的开头。
即便在不需要交房租的前提下,自一八年九月份开始,店里的净利润就没有突破过两千。一九年一月,净利润正式跌破零指数大关。
也许是自力巷的地理位置太差,也许是大型连锁品牌的冲击力太强,也许是我自己不善左右逢源来往迎合,我这家名叫火锅店的火锅店因为赚不到钱,即将关停。
经营一家火锅店,是我幼时第一次吃火锅后产生的梦想。但事实证明,大部分人是不配拥有梦想的,梦想没办法给普通人饭吃,最起码短时间内没办法给一个普通人饭吃。
毕业四年,不入流大学里学的专业知识早就忘了个精光,想坐办公室已经不可能,又不愿意在工厂流水线上磨灭自己的生气,思前想后,我决定加入光荣的外卖小哥行列。
看着朋友圈里的功成名就娇妻美妾,我像是苦尝了半颗柠檬,又只能用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来安慰自己。
店里还剩下一点新鲜食材,本着不浪费的原则,我决定叫上自己仅有的两个狐朋狗友吃一顿,为火锅店送个终,也为外卖生涯践个行。
“据本台最新消息,美国二十四州与加拿大三省都发现了‘丧尸鹿’,该种病毒是否会继续扩散,本台将继续跟进。”
“据本台最新消息,我国冀北地区发现非洲猪瘟,一养殖场5600头生猪现死亡病例,接下来请看详细内容······”
热气腾腾之中,忙着吃猪脑的我并没有在意电视上联新播闻上放送的消息,如果我当时注意那么一下,也许就不会吃下那带着血丝的猪脑,也许我就还是个体温在三十六到三十七摄氏度之间的正常人类了。
但这是一个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事实,世界上是没有后悔药可以拿来吃的。
当天晚上,我就发了一场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高烧。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吃过巧克力熔岩蛋糕,我觉得我的脑浆子就像蛋糕里那融化的巧克力,随时都要从耳朵、鼻孔甚至眼睛里流出来。
就在我一度以为自己即将离世的时候,天边的第一缕曙光打进了玻璃窗里,浑身上下的灼烧感也缓缓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对于饮品的强烈渴望。
是的,不是对水的渴望。在我穿着内裤爬下床的时候,我也习惯性地拧开了一瓶剩下一半的矿泉水,猛灌了一大口,我差点没把大肠给吐出来。
那味道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描述,硬要打个比方的话就是带着浓重汽油味的崂山蛇草水。
没来得及怀疑自己的味觉,渴到快要抓狂的我快步走出了房门,随手抄起一罐啤酒,虽然还是有点难喝,像是红色包装的尖叫,但至少是能喝了。
三百五十毫升的啤酒没能起到任何作用,好死不死地,我的眼神捕捉到了昨天剩下的火锅汤。
在捧起铁锅一边嚼着冷凝的牛油一边大口地喝着辣汤的时候,我终于体会到了“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这几句话真正的感受了——
那就是,爽!
作为一个前火锅店主,我当然知道自家的锅底辣度几何,半杯汤底半杯醋,这可是比生闷一杯闷倒驴更恐怖的惩罚手段,而我咕嘟咕嘟地喝了小半锅,脸不红,心不跳,感觉自己更有劲儿了,一口气能上五楼的那种。
有些茫然地打了个嗝,我放下了手里的铁锅,随手撸起桌上抽剩的半根烟,从收银台上摸出一个打火机,火光和烟雾之中,我惊奇地发现窗子里的自己,变白了,也变瘦了。
和小鲜肉们涂了五斤粉一样白皙的皮肤,清晰可见的八块腹肌,棱角分明的胸大肌,不带一丝赘肉的肱二头肌,天啊,这还是我吗?
那时我才意识到,事情有些怪异了。
但我一向秉着既来之则安之的乐观信念,家里上没老下没小,也没有女朋友需要我温暖的怀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我想着,待会去医院做个检查,有病治病没病安定就行了。
随手打开电视机,换面里地球的另一端刚刚进行完一场激烈紧张的百米赛跑,著名的嘴臭记者冬月娜正拿着话筒要往气喘吁吁的运动员嘴里捣——
“我们可以看到,百米八秒九的成绩大大刷新了世界纪录,可以说,这样的成绩,放在赛前没有任何人会去相信你能跑出这样的速度,就算吃了药也不行。现在,你实打实地靠着自己的双腿跑出了这样一个耀眼的成绩,你有什么要和全国观众说的吗?”
矮个运动员一脸懵逼,看着那老娘们儿黑山老妖一样的脸,我差点没乐出声。
不对!
等等!
我看了看运动员身上的背心短裤,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橘红色愤怒的小鸟内裤······
现在可是大冬天,而我竟然没有感受到一丝丝寒意?
用遍了所有的温度计,夹在咯吱窝里的,放在舌根下的,显示出来的都是和室温一样的零度。
“这不是只有尸体才有的温度吗?”
有些念头就是关着洪水猛兽的铁闸,一旦打开就是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了。
皮肤病态地变白,失去体温,喝火锅汤还毫无感觉,虽然我还能思考并且自我感觉身体倍儿棒,但我几乎可以笃定地说,我变成一只丧尸了。
天啊,为什么我没有一点点的恐慌,甚至还有点想去论证自己的这个论点。
刚一瞌睡就有人送来了枕头,半碟生猪脑乖巧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很显然,我没有抵挡住猪脑回路上那发黑血丝的抵挡,据本人亲测,生猪脑的口感有别于煮熟的软糯,有了一丝丝极弱的弹牙脆感,味道嘛是一种略带腥臭的慵懒感觉,就和老外爱吃的臭奶酪差不多路数。
香归香,就是吃完后脑子有点昏沉,眼前总是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
在家闷了一天一夜,经过反复地测试,我确定并且平静地接受了自己成为了一只丧尸的事实。
不过我这只丧尸和电影里的并不完全一样,我还能思考,没有温度的身体里充满着力量,嗜甜、辣、动物油,痛觉神经大幅度退化并且有着极强的恢复能力。
多次确认了在看到人类会产生尝一尝的欲望,但不会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之后,在今天早上,按着我“生前”的习惯,搬起一张小板凳,捧着笔记本电脑,坐到了店门口。
天地间一片灰色,也无风雨也无晴,像我现在的心情,也像我从前二十六年的人生。
如果要问我对于丧尸到底是什么样的态度,就这么说吧,在猜测并且确认自己变成丧尸后,我有过一段时间的慌乱,不过天没塌地没陷,很快地平静了下来;但我给两个狐朋狗友打了电话,在以自己狂泻不止为由询问他们的情况并确认两人丝毫无碍的时候,我松了一口气。
我想做个挺不一样的人,只可惜心窍不够玲珑,脑瓜不够灵光,嘴皮不够利索,对什么都感兴趣却总是迈不出第一步,抱着一种莫名的叹世道日下不愿同流合污的气节淹没在人群之中,却又离这个社会越来越远。
现在呢,我是一个不一样的人了,不,我是一个不一样的生物了。
不过我并不确定自己能否长久地在由人类组成的社会中存活下来,我也不确定自己的理智能否一直在线,所以我决定记录下从今天向后每一天的经历。
选择文字,因为它是最富有想象空间和最抽象的表现形式,对于一心想要分享的我来说,也是把风险降到最低的一种做法。
如果你是同类,那么十分欢迎来找我;如果你是人类,那么就把这当做是一本异想天开的小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