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迪非洗了手,帮陆婴婴拿了罐冰镇酸梅汤,“不过话说回来,独身主义没什么不好的,最起码是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其实像我这样的人,不适合结婚,反而一个人自在些。”
“啊?你要悔婚?”陆婴婴倒吸凉气。
何迪非垂下眼帘,说:“我这职业,一年中有300天围着足球转,就算结了婚,也不能天天陪在老婆身边,还得让她牵肠挂肚、担惊受怕。唉,于情于理、于心何忍?”
“也许有个人愿意为你牵肠挂肚、担惊受怕,甚至愿意追随着你,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而你却视而不见……。”陆婴婴说完这句话,眼里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遗憾之色,她转过脸喝了一大口冰凉的饮料,冰得牙根直疼,凉透了一颗心。
何迪非微怔,很快,他便轻松地笑了,坐到陆婴婴对面,伸手轻轻拍拍她的头。
“你这般可爱又能干,找没找到中意的男孩子啊?”
陆婴婴答非所问:“我不是说过,这事情不在我的计划里嘛。”
“那有没有人主动追求你?像你在电台当记者,肯定会接触到不少人,就没有一个人让你喜欢的吗?”何迪非低声问道。
刹那间,陆婴婴的胸口一阵钝痛。她提醒自己千万不能抬头,如果目光与他相遇,那么,眼泪将不受控制地掉落下来。她紧紧地握住酸梅汤的易拉罐,就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是的,的确有人给我写过情书……。”
“那你是不是回复他:‘恋爱是长大了之后的事情,我现在不想考虑’之类的话?”
不知为何,何迪非发觉自己简直是在没话找话,声音也开始变得颤抖。
陆婴婴陷入沉默。
她既不想立即回答何迪非,也不想进一步说些其他话题,脑子里乱成一团麻,只想安静地坐一会儿。最好刚才所有的话都能化作空气,随着窗子的开启,消散无踪。
何迪非信手摁下了音响的播放键,房间里立即充满了空灵悦耳的水晶音乐。“婴婴,其实,今天让你过来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揭幕战的门票你买了吗?如果没有,我帮你准备一张好了。要不然,我跟王指导打个招呼,你可以随俱乐部工作人员一起进场看比赛。”
何迪非的声音隔着袅袅乐声形成的帐幔,听上去那么遥远。
过了许久,陆婴婴才回答:“不用了。”
“已经买好了?”何迪非有点不信,犹疑了片刻后,他说,“那就好……还有一件事,陈墨想在比赛前见你一面,可是他给你发短信你没回,所以拜托我来发出这个邀请。”
“对不起!失陪一下。”
陆婴婴腾地从椅子上站起,一声不响地冲进洗手间,她锁上门,打开水龙头,拼命地用冷水洗脸,低温的刺激可以让眼泪没那么轻易流出来。
心很疼,不知不觉周身也冷了下来。
洗完之后,她慢慢吞吞地拿纸巾揩去水渍,照镜子尽量做到面色如常,才缓缓走了出来。
何迪非继续建议道:“考虑考虑吧,陈墨那家伙这次下定了决心,还请我做个见证,今晚咱们一齐吃烧烤去,我请客,好吗?”
“下定决心?什么事情需要他下定决心?”陆婴婴与何迪非对视。
何迪非突然烦躁起来,他侧过脸,眼神闪躲,“陈墨欲言又止地没说清楚,我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原因,非要通过我转达他的意思……。”
陆婴婴并没有移开目光,她牢牢地钉住何迪非的双眼,说:“我想知道,那天我在刘氏私房菜喝醉了,是谁接我回来的?还有,我吃光的两盘菜、喝光的一壶酒,是谁帮我买的单?”
“是我。”何迪非诚恳地答道。
陆婴婴面无表情,“好吧,我现在知道了,谢谢你。如果你是想拿这件事来交换一个帮陈墨带话的人情,我觉得,太可笑、也太无聊!”
“你认为我是那种人吗?”何迪非也有些生气。
“白吃不等于白痴!你帮我垫付的酒钱和饭钱,我尽快会还的。至于陈墨的邀请,我不去——”
“婴婴,我没有恶意。”
“但是我很难过,因为我不喜欢你以陈墨传话筒的身份同我讲话的样子!”
陆婴婴生硬地吐出一句话,转身用力地拉开门,径直离开了。
随着质感冰冷的金属门重重关上,何迪非点燃了香烟。
自从蒋琳勒令他戒烟,两年了吧?或许更久——太长时间没碰过这玩意儿,今天不知怎地,训练结束后,他从助理教练那儿要了一盒,说是想要重温一下“坏男孩”的旧时光。他猛吸几口,竟然有些不适应,咽喉刺痒,咳嗽起来。
音响里反复播放着那首《nightingale》,空灵得极其不真实。
何迪非起身踱步,顺手推开了窗。再轻轻啜吸一口烟,他尝试吐个烟圈,却没能如愿,仅仅吐出了一片迷蒙的雾。
本来他不情愿做陈墨的传声筒,可是很邪门,就像被上了发条而停不下来的玩具,从打电话、等待陆婴婴上门、到说出陈墨原话的大致内容,他不曾冒出过半途而废的想法,竟然一气呵成。
何迪非隐隐焦虑着什么,而当陆婴婴表现出不开心和欲言又止,他反而觉得很欣慰。如果陆婴婴坦言曾喜欢过哪个同龄男孩或是满口答应了陈墨的约会邀请,他心里会非常不舒服。有一丝别样的情愫正在悄悄滋生,他不愿多想、且不愿承认,却任由它蔓延。
窗外的天灰沉沉的,云层色彩逐渐变深,空气潮湿闷热,恐是雷阵雨的前兆。
何迪非夹着香烟发怔,直到烟燃至尾部,忽明忽灭的火光提醒他时间不早了,他才把即将燃尽的烟蒂摆在花盆旁边,任其将幼嫩的海棠花茎烤得变了色。
他回身端起那罐没喝完的酸梅汤,浇了上去。
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陆婴婴必然很受伤,恐怕以后再也不会理他了吧?
走廊里响起噔噔的脚步声,很快,房间的门被人砸得砰砰作响。
“没锁,你一推就开。”
咣当一下,门大敞四开,但过了几分钟工夫,陈墨才小心翼翼地闪了进来。
他探头探脑了一会儿,眼中尽是失望之情,“老何叔叔,你不是约了婴婴今天过来聚会么?怎么就你一个,她人呢?”
“她有事先走了,只坐了几分钟,沙发都没捂热……。”何迪非低声答道。
“噢——”陈墨一连遗憾,“我特意斥巨资购置的行头,她要是能看见就好了。”
何迪非摸索着烟盒,顺势抬头打量陈墨——
短发上抹足了哑光发蜡,做了个别出心裁的火焰状造型;皮肤也做过护理,青春痘明显被遮盖住了;铁灰色西装外套配同色西裤,擦得锃亮的名牌皮鞋;粉色竖条纹的休闲衬衫,由领子往下三颗扣子没有系,隐隐露出一点古铜色健壮的胸肌——
“你用不用打扮得这么性感嘛,又不是去相亲?婴婴不过十七八岁,你一上来就搞得郑重其事的大阵仗,会把人家小姑娘吓坏的!”
陈墨憨笑,露出尖尖的虎牙,“你讲得非常有道理,正好她不在这儿,下次再约的话我选一身休闲运动服穿好了。”
“下次,还会有下次吗?你真是个乐观的家伙。”
“你再帮我约嘛,她对你不是言听计从的么?”陈墨嬉皮笑脸的样子,看上去很欠扁。
何迪非拈根香烟在指端,摁下打火机开关却又松开来。
“胡说八道,你内心太猥琐了——我刚才从她的表情里,已经察觉到她非常不开心,下一次不定什么时候才会主动联系我。”
陈墨凑了过来,企图扮演八爪章鱼,“老何叔叔,我的好哥哥哎,你别耍我了好呗?从一进门我就发现了,你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忍了又忍。我猜,是你让婴婴先到咱们经常去的那家馆子等着了,还让她提前点菜千万别替我省钱,对不?”
这番话让何迪非忍俊不禁,先前笼罩于心头的迷雾忽而即消散了。
“年纪小就是活得轻松自在……喂!你手上是不是长了吸盘,怎么这么湿巴巴的?其实婴婴她……。”
陈墨松开了何迪非的胳臂,“老何叔叔,我就知道你最好人了!”
“前前后后我还没说完呢,你总是打断我,唉……。”
忽然,何迪非的手机响了。
是部本地座机号码,他接通,“喂,哪位?”
“哼,我决定了。你们既然想请客,我为什么要拒绝,那样岂不是很傻?反正不用我掏腰包——”听筒里传出陆婴婴赌气的声音。
何迪非淡淡地笑了,周身的压迫感不见了,着实轻松了许多,“那好啊!你挑一家烧烤店,我们开车出发,跟你会合!”
“哼!我现在就坐在‘七星居’大厅里等位,限你们十分钟之内赶到!!!”
何迪非拽过陈墨的手腕看了看时间,赶忙答应着,“行,行,我们肯定能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