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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风云变

皇城,雍庆宫。

掌事宫女倩蓉送走了后宫中的诸位妃嫔,往日里给只是给太后请安的时候人才会来的这样齐整。目光所及,那一个个身穿绫罗,满头珠翠的妃嫔们似乎还在意犹未尽的相互议论着,只有苏贵妃还不时回头张望,似是有什么话想说,但思量再三最后还是转身离去。

辞别之后,倩蓉径直转身,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六尺见方的青铜大缸,突兀的立在雍庆宫的红墙黄瓦间,显得那样格格不入。大缸内偶尔水波潋滟,便会小心翼翼的探出一个青褐色的鼻头来。倩蓉走到大缸旁边,那鼻头立刻警觉的缩回水里,却只见那一方清水之中赫然便是一只体型硕大的青毛巨龟。

此龟甚是巨大,特别是那如轮的龟甲上附着着浓密的青藻,荡漾水中宛若簇织的绿毯,又好似一大块碧亮喜人的翡翠被人养在了水里。四爪伏在缸底,孔武有力,偶尔微微转头的头部布满了峥嵘鳞甲,看起来颇有龙形。正所谓“龟藏坎水毛皆绿”,龟乃是寓意福寿绵长的祥瑞,像这样龟若非百余年的光景也断然不会如此巨大,骠骑大将军能于溪涧中觅得此物,福气也断不是寻常人可比,而夔帝以此灵兽进献太后,自然也是有祈祷太后长命百岁的心思。

倩蓉没在大缸前多做停留,迈步回到了正殿,一边有条不紊的吩咐手下宫女撤下方才招待各宫妃嫔时所用的茶盏果盘,一边安排人把温在小厨房灶上的补药端进来。倩蓉是自小服侍苏太后的贴身婢女,就连夔帝也是她一手带大。苏太后原本是想趁着倩蓉年轻时给她指一个可靠的人家,可倩蓉执意留在太后身边,苏太后感其心意,倚为心腹,就连夔帝见了她也得客客气气的称其为姑姑,足可见倩蓉在苏太后心里的地位远非寻常人可比。

内堂里,苏太后斜倚在软榻上闭着眼小憩,岁月并未在这个饱经人生起伏跌宕的妇人的面颊上留下太多痕迹,曾经的风刀霜剑也已然隽永成心底的一片澄明,数十年的雍容生活,因为保养得宜,苏太后虽已年过六旬,但看起来却不过是四十出头的模样。

倩蓉接过了小宫女递上来的补药,九凤白玉碗精雕细刻玲珑剔透,里面盛着八分温热的汤药,倩蓉用银匙舀了几舀,轻轻抿了一口,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又换上了玉匙,把汤药送至苏太后的近前。

“哀家说了多少次,这试药的事儿以后就让下面的人做就是了。”苏太后缓缓睁开双眼。

“这是奴婢的福气。”倩蓉一丝不苟的把玉匙抵在太后的唇边,“也多亏了这些年沾着太后的光,奴婢才能百病不侵的。”

“那哀家这些年喝的苦药岂不是都进了你的肚子里。”苏太后笑了笑又抿了一口汤药,许是这当药当真是极苦,苏太后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若是喝到奴婢肚子里能让太后痊愈,奴婢就是每天喝上一桶也是心甘。”倩蓉话毕,又舀了一勺却见苏太后摆了摆手。

“别宽慰哀家了。”苏太后又笑了笑,“便是当真如此,这催命一样的东西哀家又哪里能让你一下子喝一桶,定然是一个时辰一碗的打发人给你送去,看你还能说出这些甜言蜜语来不?”

“逗太后笑一笑罢了,哪里还当起真来。”倩蓉也是面露笑意。

“给哀家吧。”苏太后直接接过了倩蓉手里的玉碗,“这样一口一口的抿下去到了晚上也喝不完。”说罢苏太后一仰头,把碗中的汤药一口饮了下去。

这时一旁的小宫女早已备好了漱口的清茶,倩蓉一个眼色递过去,小宫女连忙跪在太后身前,伺候太后漱口,随后又有小宫女端了一盘蜜饯和一盘枣泥馅的小方糕来。

“小侯爷可回来了?”苏太后用了一块蜜饯,从软榻上起来。

“回太后,还没呢。”倩蓉答道:“许是知道咱们宫里那会子人多,故意躲着呢,奴婢已经让紫苏去园子里寻了。”

“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用功读书呢?”苏太后边说边走到了妆镜前,倩蓉用篦子理了理太后的鬓角。

“太后的这一番苦心,小侯爷长大自然会明白的。”倩蓉在镜前比了几支簪子都不甚满意,最后还是把长公主进献的那支沉香木嵌银丝流云纹的簪子簪在苏太后的头上。

“静云也走了?”苏太后问道,静云是苏贵妃的闺名,整个宫中除了夔帝楚雁北之外也就只有苏太后这样称呼她,倩蓉听到苏太后问起,自然会意又想起方才苏贵妃欲言又止的样子,只得说道:

“走是走了,只是贵妃娘娘似有什么话想对太后说。”

“她的那些话不听也罢。”苏太后叹了口气,“左不过是些大逆不道的昏话。”

“如今皇上虽已立储,太子也从无过错,但贵妃娘娘为七皇子筹谋也是无可厚非……”

“她这是谋逆!”苏太后的声音低沉且不容置疑,却又在其中夹杂着些许的失望与懊悔,“还有那个苏鸾峰,这些时日也愈发不安分了,私底下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还以为哀家不知道,都是当初太姑息他们了。”

如今前朝大臣纷纷提议夔帝改立储君,致使后宫众皇子也是各个磨拳搽掌跃跃欲试,但在众皇子中,除了中宫皇后所生的嫡长子外,也便只有荣贵妃所生的七皇子风头最盛,又加之骠骑大将军在军中素来颇有威严,在他的鼎力相助之下,朝中支持七皇子继位的呼声愈发的水涨船高,不仅如此,大将军苏鸾峰还多次以请安的名义面见太后,意图自然不言而喻。

对于储君之事,苏太后本不想多问,毕竟都是自己的亲孙儿,无论哪一个被册立为储君对苏太后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影响,更何况如今已有东宫之封,无论怎样嫡长子继位都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了,只是这一切对苏鸾峰而言却大加不同,若是嫡长子继承大统,季皇后的母家一跃而起成为朝中新贵自不必说,他苏鸾峰最好的结局也就是顶着骠骑大将军的称号了此一生,但若是由自己亲妹妹荣贵妃所生的七皇子继位,那苏家的境遇可谓是云泥之别了,按下皇帝是自己的亲外甥不提,单就是开国之后的两朝太后都是出自苏家这一项,便可以光耀万世,福荫全族。是以在与太后的痛陈利害当中,苏鸾峰急切的恨不得马上逼迫太后去找夔帝改立七皇子楚天元为太子。结果几番下来,搅扰得苏太后不胜其烦,不得已只能对外称病。

“太后这是说的哪里话,太后与大将军是血肉至亲,就算打断骨头不是还连着筋嘛。”倩蓉安慰道:“是太后想多了。”

“只怕他现在恨哀家已经恨的咬牙切齿了。”苏太后摇了摇头,“一入侯门深似海,更何况是皇家。在这万丈红尘里,没有什么能比权利更诱惑人的了。”

“太后还是当心自己的身子吧,这些年已经是不如从前了,未可知不是素日里操心太过给劳累的。”倩蓉知道这话题太过容易勾起苏太后的伤心,连忙换了,“太后还没仔细瞧瞧那大龟呢,奴婢这就扶您过去看看,也别辜负了皇上的一番心意才是。”

说来也巧,这边苏太后和倩蓉刚走到庭院内,那边小侯爷萧逸辰和紫苏也脚跟脚的进了雍庆宫的大门。

“祖母是知道孙儿回来才特地出来的么。”萧逸辰看见苏太后站在院子里连忙快跑了几步走到近前,单膝跪地伏身请了个安。

“你这小崽子也知道回来,书可背利落了。”苏太后看见萧逸辰立刻满是笑意,连忙把他扶起来。

“这怕是又要让皇祖母失望了。”萧逸辰神情淡淡的,因为方才花园里的事,萧逸辰的心情并不是很好,小孩子又藏不住心事,所有的一切都毫无意外的写在了脸上。

“莫不是哀家把你拘在宫里委屈了你不成?”苏太后会错了意,只道是萧逸辰被自己罚在花园里背书背了大半日,心情不好,佯装嗔怒,萧逸辰立刻识趣,一下靠在苏太后怀里。

“孙儿哪会委屈,这是祖母疼我。”萧逸辰听出了苏太后语气里的不悦,连忙收起心思,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只是这笑得未免太过难看,反倒把一旁的紫苏给逗笑了。

“丫头,你笑什么?”苏太后看向紫苏,雍庆宫乃至整个皇城都知道紫苏是苏太后最为宠爱的侍女,旁的不提就只说苏太后赐给她紫苏这个名字便能可看出苏太后对她的宠爱是宫里其他奴才所比不了的,太后姓苏,是以这个苏字便是整个宫里最需要避讳的,这宫中无论是谁,任何赐名都要避开这个字,哪怕是之前起了带有苏字的名字也要用别的字代替,这就好比夔帝名中的几个字边都是避讳,楚自不用提,雁皆易为鹄,北皆易为玄,这便是避尊者讳的道理。

苏太后宠爱紫苏,但紫苏是婢女是以不能赐苏字作姓,便含在名字中,可即便如此,这样的恩宠可是任何金玉珠宝都比拟不了的。

“奴婢是觉得小侯爷这会子这样乖巧倒是与刚才在花园里大不一样呢,真真是应了那一句什么来着……”紫苏瞄了一眼小侯爷,煞有介事的说道,“静若处子,动如脱兔。”

“你胡说什么!”萧逸辰的脸腾的一下子红了,“那是形容女子的。”

“还说人家胡说,哀家看你才是胡说。”苏太后敲了一下萧逸辰的额头,“自己不求甚解便也罢了,还误人子弟。”

“皇祖母教训的是,辰儿知错了。”萧逸辰神色赧然,又怕苏太后问起园子里发生的事,连忙岔来话题,“孙儿听说皇祖母今日得了个宝贝,不知道舍不舍得让孙儿看一眼。”

“看你那可怜样。”苏太后爱怜的摸了摸萧逸辰的脸,“便是将这雍庆宫都给了你哀家也舍得,你若喜欢便叫人抬到靖国公府去。”

“这样稀罕的东西自然是沾着皇祖母的贵气才显得愈发稀罕,若是养在靖国公府里岂不是跟御膳房水塘里的那些水鱼王八一样了吗。”

听到这里,紫苏实在没忍住,捂着小腹笑出声来,就连一向沉稳的苏太后和倩容也都笑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倩容才说道:“奴婢倒是听说,食龟肉能通任脉,助阳道,炙龟板能补阴血,益精气,只是这样大的一头灵兽若是杀了当真可惜,不如好好养起来,龟表稳固,主仁寿,又与贵同音,有富贵恒久的意图,太后又是天底下最有福气之人,我们雍庆宫也能镇得住这样的祥瑞。”

“那便将他养在北角的坎济潭里吧。”苏太后想了想道:“那是一处活水,料想也衬得起这样的灵兽。”

与皇城里其他的宫殿不同,苏太后长居的雍庆宫北角独有一处活水汇为水潭,无论寒暑潭中清水永不结冰,着实为宫中一大盛景,潭水周围修建抄手游廊,亭台轩榭。凡此种种皆仿效自然,是以与这潭中活水相应而成雅趣,由于所建的亭台恰好在正北方向,故此取名为‘坎济’,而那潭活水也自然而然的便叫做坎济潭了。

说话间,萧逸辰便已经叫来了一众宫人,将那口大缸抬起,一点点朝坎济潭挪过去,因为这大缸委实太过沉重,原本百余步的距离竟也挪了大半个时辰,直到暮色将昏才将这只大龟放到了潭水中,看着终于能在水中放开四脚游动的大龟萧逸辰不由得一时间心有戚戚。世人都以为皇家富贵逼人,只是真的到了这四四方方的皇城里便也只剩下束手束脚的规矩牢笼,又哪里比得上原本的山水天地来的自由自在。

转眼间,夏去秋来。

静宁堂后有一小丛竹子,一处青瓦小屋掩映在交织错落的竹影里,显得分外悠远,却是静宁堂单独设立的小膳房。昔年长公主还未出阁之时,苏太后唯恐御膳司所供应的吃食不合长公主口味,若一日三餐都到御膳司传话提点又费时费力,索性在静宁堂后单独设立小膳房,专门负责长公主一个人的膳食,只是长公主住了仅一年多便出了阁,小膳房也就此空置,却没想到成全了小侯爷一向好奇贪玩的心。

明日便是立秋了,同样也是紫苏的生辰。照理说像紫苏这样的婢女是没有资格过生辰的,可小侯爷萧逸辰偏偏不,自打苏太后将紫苏派给萧逸辰的那年起,萧逸辰每年都变着法的给紫苏过生辰,虽然立秋之日萧逸辰依例定然是要陪苏太后的,紫苏也得陪侍在侧,两人都要不得自由,更何况小侯爷向来玩心重,立秋那日的宴会虽说没有什么正式仪程规章,但一堆人拘在那里又是请安又是敬酒的萧逸辰实在是提不起兴趣,索性在每年的立秋前一日,权当是为紫苏贺寿,也是萧逸辰自己找了个嬉闹的由头。

而今年立秋,因为夔帝楚雁北迟迟没有回宫的意思,原本的家宴自然也比不得往年隆重,若是在往年夔帝在行宫避暑,大多都会赶在立秋之前回宫,因此每年的立秋家宴也还有一层为夔帝楚雁北接风洗尘的寓意在里面,而今年苏太后为求安静一切从简,反倒是将紫苏解放了出来,可以陪着萧逸辰好生玩乐一番。

“侯爷,您不干活也就罢了,还杵在这挡着奴婢,什么时候才能吃上饺子!”

估计整个大夔朝能这样和萧逸辰说话的只有紫苏了,两人虽说是主仆,但私下里更像是姐弟,紫苏原是官没为奴的,祖父和父亲在前朝也是数得着的武将,因此紫苏也粗通些兵器拳脚,人又生得机敏伶俐,这才被苏太后指派到萧逸辰身边,卫墨教习萧逸辰多年,不时也会对紫苏指点一二,到底是有些家学渊源,紫苏近些年的功夫大有长进,几次与萧逸辰或苏西溟交手,百招之内不落下风。明日立秋,照例挨家挨户是要吃饺子贴秋膘的,萧逸辰从小锦衣玉食的自然是不用贴什么秋膘,不过是海味山珍吃腻了,寻常人家包的饺子倒是很合胃口。

静宁堂的小膳房不大,但容两个人还是绰绰有余,萧逸辰又是站在大灶前,自然不会挡住紫苏的路,紫苏这么说只是觉得小侯爷大摇大摆的站在膳房却又什么都不干,着实碍眼,又担心他碰坏了什么东西;东西坏了还是小事,若是小侯爷在自己身边磕着烫着,那罪过可就大了。可萧逸辰却俨然一副我来是很给你面子的架势,弄得紫苏无名火起,只恨不得把和面的大盆扣在萧逸辰的脸上。

“什么时候能吃上本候倒是不着急,你只需多包一些便好。”萧逸辰侧了侧身,让出了更大的地方。

“你能吃多少我还不知道。”紫苏白了萧逸辰一眼,“你是不是打算给跟着你一块过来,现正候在角门里的小厮也预备一份,我可告诉你,就算你大发善心体恤奴才,我也没那份闲心。”

“本候今日被太后宣进宫里,最早也要等立秋家宴结束之后才能回去,今年母亲又随同陛下一起去了密云峰行宫,太后只需要出面宴请宫中的妃嫔皇子和留在都城的皇亲贵胄,之后还有恩赏祭礼,少不得我又要在宫里多待上几日才能回去,哪里能安排小厮在角门里候着。”萧逸辰说完又在膳房四处转了转,大概也是觉得紫苏面色不善,自己又实在太过碍手碍脚,索性头也不回径直出了膳房。

紫苏见萧逸辰终于出了这方寸之地,立时如蒙大赦扭过头转身包饺子去了。

过了一会儿,从膳房里传来了乒乒乓乓的剁馅声,听这动静,大有把这个小膳房拆了的架势。多半个时辰后饺子出锅,紫苏又做了一道竹荪山药排骨汤,一道糟油茄鲞,还用竹筒酿了一只鸭子,虽然没有宫廷御膳的精致,但胜在质朴天然,倒也别具一番风味。萧逸辰大摇大摆的上桌,一屁股坐在了上席,夹起一个饺子塞到嘴里,边吃还不忘点评,皮薄馅大,当真不错。

萧逸辰从靖国公府的酒窖里带出了陈年的清泉桂花酿,除去泥封的那一刻满屋飘香,紫苏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也被这沁人心脾的酒香陶醉了。之前这桂花酿一直用热水温着,此时喝起来更是分外浓香。

两人推杯换盏,吃的不亦乐乎,虽说平日里两人尊卑有别,但毕竟相处日久,紫苏本就是个直爽的姑娘,萧逸辰在她面前也丝毫没有侯爷的架子,俨然一对亲姐弟,在这静宁堂中相依为命一样。

酒过三巡之后门外传来脚步声,紫苏神情一凛,此时暮色将昏,隐约已经可以瞧见月亮若隐若现的挂在天边,若非是方才两人闹得太凶,搅扰到了苏太后?紫苏看向萧逸辰,只见他神情自若,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俄顷,那人推门而入,紫苏惴惴不安,却在映入眼帘的一刹那,绯红满颊,好似天边那通红的火烧云一样。

“苏……苏大人……怎么来了”紫苏放下心来问:“可有用过饭么?”

“还没有。”苏西溟身穿獬豸服长身玉立于桌前,屋内昏黄的油灯仿佛在他的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让人不敢逼视起来。

“西溟你来的好晚。”萧逸辰放下筷子。

“今日是我轮值,耽误了。”苏西溟从怀里取出了一个红木小盒递到了紫苏面前,“今日是紫苏姑娘寿辰,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紫苏受宠若惊的打开红木小盒,只见丝绒内衬上,一只金钗上面嵌着东珠,在烛光的映衬下更显得熠熠生辉。

“好漂亮。”许是喝了酒的缘故,紫苏原本就已绯红的脸看上去更加艳若桃李,“承蒙苏大人记挂,奴婢受宠若惊,多谢苏大人。”

“紫苏姑娘客气了,前几日影卫军的几个兄弟在宫里执勤不当心,险些冲撞了太后,多亏有紫苏姑娘在,才免了一通杖责。”苏西溟抱拳拱手,“是我要多谢你才是。”

“近几日也不知是怎的,戍卫的禁军与影卫军在防务交接上总有滞涩,太后虽有察觉却尚未放在心上。”紫苏顿了顿道:“苏大人日后还需多多约束手下才是,切莫逾越了本分,毕竟影卫军的职责不都是在宫里。”

“多谢紫苏姑娘提点。”苏西溟再度抱拳拱手。

“出什么事了?”萧逸辰敏感的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也没什么。”苏西溟道:“本来陛下移驾行宫,原是负责皇城防务的羽林禁军也大部分随同陛下到了行宫,只留下一小部分负责宿卫宫中的几处主要位置,余下的则交由影卫军暂时接管,可近几日就连原本由禁军宿卫的几处所在也多有影卫军的人参与其中,这才导致在防务交接上多有滞涩,可我这几日并没有接到类似影卫军全权接管帝都防务的旨意,禁军也没有任何形式的调令或是守卫他处的安排。”

三人面面相觑,皆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苏大人稍坐片刻,奴婢这就去为你准备碗筷。”

紫苏起身出门,不过俄顷,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苏西溟与萧逸辰对望一眼闪身出门,庭院里紫苏手持一双筷子,正与一身穿夜行衣的人斗得难解难分,紫苏仗着身法灵活,几次逼得那人险象环生,若不是仗着手中利刃,恐怕已被紫苏制服。

屋脊上几从黑影一闪而过,方向正是雍庆宫正殿,借着夜色掩护,落地无声,若非萧逸辰和苏西溟自小练功,五感精敏,着实难以发现。

“皇祖母!”萧逸辰暗道一声不好,立即抬步朝正殿冲去,一边跑一边高声大喊,“有刺客,快来护驾!”这一声大喊无异于在这原本静谧如水的皇城之中点起一串爆竹,立时之间皇城内一阵骚动,不出片刻戍卫宫城的禁军已经将整个雍庆宫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旁的苏西溟倒是冷静一些,他对萧逸辰的武功还是放心的,既然萧逸辰已经赶去救驾,此刻更让他关心的就是什么样的人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入宫行刺呢?影卫军自成立之日起就专职负责刺探情报与核对刑名,对于案犯的口供尤为重视,苏西溟在影卫军中效力多年,所思所想具与常人不同,就好比此刻大多数人都会赶到苏太后寝宫救驾,而苏西溟想的却是如何留下活口以备日后调查之用。

紫苏这边,那黑衣刺客起初只是低估了一个小小宫婢,不知其深浅根基,十几个回合下来双方已然摸清了一个大概,胆敢深夜入宫行刺的人若非胆大包天必然实力超群,紫苏虽受过卫墨指点,但到底未得真传,眼下已然渐落下风。苏西溟也不犹疑,提步上前,袖里刀闪过寒芒,骤然欺身抢攻,如蛆附骨,如影随形,出手极尽刁钻之能事,一时之间竟然逼的那人进退两难。

雍庆宫正殿,萧逸辰挡在门口正与三人对持,身后是一帮明灯持械的禁军将士,屋顶房檐之上还立有不少影卫军中高手,俨然一张天罗地网,将那三个刺客的去路堵了个水泄不通。

那三人眼见逃生无望,索性直接朝正殿冲杀过来,着实吓了萧逸辰一跳,他萧逸辰堂堂敬孝候爷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亡命之徒,虽说萧逸辰一身武功就是放到江湖中去也能算是个少年高手,可到底是蜜罐里长大的人,那里见过江湖中的血雨腥风,眼前这三人近乎不要命似得打法,着实让他心生惊惧,但萧逸辰毕竟是得卫墨一手调教,胆略上却也不输旁人,即便受了惊吓却也死死地守护在正殿门前,直到苏太后被一众宫女簇拥着来到正厅,眼见禁军已将宫内的情形控制住,才好说歹说的把萧逸辰从门口拉了近来。

火光将偌大的雍庆宫照的亮如白昼,源源不断涌入的禁军将那三名刺客围困在当中,那三名刺客倒也勇猛顽强,眼看着被重兵围困却负隅顽抗,夜行衣早已被血浸透,肩头,小臂,大腿上多处挂彩,最深处隐隐已能见到骨头。此时这三人俨然杀红了眼,赤红的双目里写满了狰狞,这一刻就好像嗜血的野兽一般。

禁军中的将士哪一个都是身经百战的骁勇之士,此时面对这三人竟也一时之间面面相觑,就在众军士束手无策之际,众人只感觉火光倏忽,继而转明,卫墨一袭黑袍,如凭空出现,单膝跪在殿外,再回过头去看,那被禁军团团围住的三名刺客已然气绝身亡。苏西溟匆匆跑来,正好赶上方才的一幕,余光瞥见地上那三具刺客的尸体,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卫墨居然在一瞬间以三种不同的手法将这三人击毙,其中一人头骨崩裂,想必是被极重的掌力击中所致,非内功深厚之人不可为;一人是被指力寸劲隔空捏碎了咽喉软骨,皮肤却不见丝毫伤痕;至于最后一人,肋骨尽断,七窍流血,显然是被卫墨的护体真气震碎了五脏六腑。这三招无甚奇巧,全凭卫墨修为精纯,速度奇诡。虽然苏西溟深知卫墨武学造诣极高,但今日一见方才明白何为真正的高手,元炁宗屹立江湖两百多年,武功心法独步天下,甚至令天下众门派竞相俯首,果然是有道理的。

“臣救驾来迟,还请太后恕罪。”

卫墨就那样单膝跪地,姿态谦逊而内敛,如渊停松滞,仿佛方才所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卫墨的到来让皇城中的绝大多数人恢复到了往常的样子,禁军撤出雍庆宫,小太监和粗使婢女有条不紊的收拾宫殿,清洗地上的血渍,很快整个雍庆宫乃至整个皇城都会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那样,平静却又暗流涌动。

卫墨请示过苏太后之后命人将那三具刺客的尸体抬去了影卫司衙门,在得知苏西溟生擒一人之后更是连声称赞他遇事果决,弄得苏西溟反倒不好意思了,毕竟卫墨师出名门,行事素来沉稳低调,心思深沉,就连苏西溟这样的亲信也很少见过卫墨夸奖过什么人。今日不过是临时决断,抓到了一名活口,却没想到得到如此夸奖。

苏西溟一时之间心思百转,隐隐感到不安,猛然想通一点,连忙跪下向苏太后请罪,直言自己护驾不利,惊扰了太后清安,加之今夜又有巡防职责,玩忽职守,竟然疏漏到任凭几个刺客借着夜色掩护,遁迹内宫而无所察觉。

不过苏西溟到底是苏太后母家的人,今夜又是有惊无险,加之苏西溟生擒刺客也算立了一功,苏太后也没有多做追究,只是命其今夜严整宫中防务,不可再有丝毫懈怠,另外又着苏西溟与萧逸辰两人带着酒肉银钱,犒赏今夜救驾有功的军士。这才令苏西溟放下心来,余光瞥见卫墨,只见他依旧安然自若,眼底看不到一丝波澜。

夜凉如水,月色朦胧。

待萧逸辰与苏西溟领命后,苏太后屏退了一众侍女,倩蓉最后掩门退去,此时的雍庆宫正殿只有苏太后与卫墨两人。

“卫卿,究竟何事?”苏太后直视着卫墨,“从行宫回来,快马加鞭也要一日,若不是皇帝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交代给哀家,便是行宫那生出什么变故了?”

“太后!”卫墨伏身跪地,一向冷静平稳的他此刻竟然声音哽咽,迟疑了片刻,说出了一句足以让苏太后这样早已阅尽了人世间跌宕起伏的老人也会感觉到天塌地陷的话。

“陛下重病在卧,臣临行之前,已然药石罔效了。”

这一夜,一位老人的悲伤与孤单渗透在斑驳的竹影中,在四四方方的皇城里,只留下纵横的萧索。曾经所心安理得的恬淡日子不复存在,犹如从身体里最脆弱的地方血淋淋的撕扯下一块。

这一刻,铺天盖地的绝望向她涌来,夜色里看不到一丝光明,月如弯刀,正逼着自己向无尽的黑暗深渊中沉沦。她能深深的感受到远在行宫的儿子,拖着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嘱托卫墨告知于自己的无奈困苦,更加能体会一个皇帝在面对自己所不能掌控之事时的悔恨与不甘,所以她不能就这样倒下去,为了自己的儿子,为了自己儿子含辛茹苦所得来的天下,也不能就这样倒下去。

再起寒风,昨日梦。

烛泪斑斑,转头空。

只恐阴阳相隔,何时穷。

魂兮远渡去,却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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