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馆打了烊，大家围坐在一起吃饭。八老对小召道：“从明天起，派你上街帮李枣哥哥卖肉。”小召喜道：“好呀好呀！”李芷兰道：“她一个女孩子，你要她上街抛头露面？”八老道：“她是什么女孩子。”小召冲八老妩媚地一笑道：“我不是女孩子是什么？”八老陶醉道：“女侠。”李芷兰对八老道：“卖得好好的，怎么不卖了？她能干的活，你都能干，你能干的活，她不一定干得好。”小召道：“李芷兰，你隔着门缝瞧我，大家都是你的狗腿子，为什么你总要分个三六九等厚薄亲疏！”李芷兰道：“我说句实话，行不行？”八老道：“我是十年的狗腿子，你是三年的狗腿子，你说哪个粗，哪个细？”小召道：“就算你比我粗，一巴掌下去，照样拍你个稀巴烂！”八老道：“我想让你去卖肉，正是想借你的巴掌给李枣哥哥用一用。”李芷兰道：“怎么回事，有人捣乱？”李枣道：“捣乱的倒没有。”八老道：“可笑那两个货，李枣哥哥还没做声，我一声吼，乖乖地就把肉还回来了。”李枣道：“我没有脸做声。”小召道：“哪两个货？可惜我不在，不然打一架。”八老道：“经不起你打，从前驿站里的小五和小七。”李枣道：“我欠他们两个的钱。”八老道：“就算欠钱，也不该二话不说，抢了肉就跑，我背了杀猪刀三两步窜到他们前头，一声断喝，两个怂包吓得尿了裤子！秀才哥哥，长坂坡上张飞一声怒吼吓死的那个曹将叫什么名字？”马周道：“夏侯杰。”八老一拍大腿道：“对，就是他。”小召道：“姓八的，以后说话，能不能不要拍你那条比蚊子腿还要细的大腿？难看不说，哪一天不小心拍断了。”八老道：“你管天管地，还管我拍自己大腿？”李芷兰道：“我担心的事发生了。”李枣道：“大家都不容易。”李芷兰道：“你把这生意做起来，更不容易，你不要心软，等赚了钱，欠他们的钱，一文不少还给他们。”
门外有人笃笃笃的敲门。李芷兰道：“快去看看，是不是神仙又来了，阴魂不散，我真是头疼死了。”八老赶忙把一盘炒猪下水端起来，藏到桌子下面。一桌子人都坐着不愿意去开门。李芷兰道：“一个一个死人，还不快去开门，躲得过么？”马周忙放下饭碗去开了门，对着外面的人做了个揖，外面的人却不进来，叫道：“姓李的，出来说话。”李枣听见是雁儿的声音，心里一跳。李芷兰回道：“哪位朋友？是叫我么？”李枣道：“恐怕是叫我。”雁儿道：“李枣出来！”李枣道：“雁儿姑娘还是进来说话吧，外面黑灯瞎火，我们孤男寡女，不方便。”雁儿冷笑一声，把马周一把推到一边，闯了进来，冲李枣道：“姓李的，你想多了，本姑娘就算只是人家的一个使唤丫头，生来下贱，也不会死皮赖脸纠缠你一个卖肉的。”小召道：“好没教养的使唤丫头！”雁儿哼了一声道：“谁家的地洞没有盖好，放出来你这么一只老鼠臭虫，你一个烧火丫头也配和我说教养？”小召勃然大怒，李芷兰见势不妙，死死一把抱住小召道：“雁儿小姐少说两句。”小召急得跺脚大叫道：“放开我，看我把她打得亲娘老子也不认得。”李枣抢上前对雁儿道：“走，出去说。”雁儿面如冰霜道：“前驿丞李大人以为我是来高攀你的，我们还是不要出去的好，瓜田李下之嫌，我虽然只是个使唤丫头，却也懂得。”李枣难堪道：“在下绝无此心。”雁儿道：“不管你怎么想的，这时候出不去了，不然那个会几手三脚猫功夫的烧火丫头会以为我是怕了她。”小召道：“很好，今天这一架打定了。”李枣叫道：“都少说一句。”雁儿道：“让你找的人呢？”李枣道：“昨天告诉了莺儿，消息发出去了，还没有收到回音，估计就是这一两天，让夫人不要急，再等一等。”雁儿道：“还在拖！”李枣脸上有些挂不住，道：“你信不过我？”雁儿道：“你卖肉的印章，谁给你做的？”李枣愣道：“问这个做什么？”雁儿道：“告诉我！”李枣道：“对不住，说不得。”雁儿道：“很好，拿了钱让你办事，你回我一句说不得。”李枣脸上变色，转身对李芷兰道：“她们拿来的钱袋子给我。”李芷兰道：“花了。”李枣急道：“这么快就花了？”李芷兰道：“做了卖肉的本钱。”李枣道：“另外那锭银子呢？”李芷兰道：“那是一大锭，比那些散碎钱多。”李枣吼道：“快拿来！”李芷兰十分不情愿地起身去了后院卧房。雁儿冷笑道：“说一套做一套，从前我们大家都瞎了眼。”李枣不耐烦道：“随便你怎么说。”雁儿道：“钱都给她管，敢说不是你相好？”李枣喝道：“说我就说我，不要扯上她！”雁儿道：“你既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也好不到哪里去，我说她怎么了。”李枣不再张口说话。李芷兰万分不舍地把一锭银子交给李枣，李枣看也不看，递给雁儿道：“钱拿走，事我不办了，你们找别人办吧。”雁儿毫不客气抓在手里，然后往银子底下看了看，脸色大变道：“钱哪里来的？”李枣道：“就算我偷来的，抢来的，也跟你毫不相干。”雁儿指着李枣道：“姓李的，快说实话，不然我不客气！”李枣道：“你走吧，好歹相识一场，我不想和你撕破脸。”雁儿道：“不说我动手了！”李枣道：“你不要逼我！”雁儿道：“你先逼的我！”说完一拳直击李枣面门。李枣不想她说动手就动手，闪避不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只觉得眼前金星闪耀，赶紧抱头蹲到地上。小召闪电般冲出来，和雁儿打成一团。秀才和八老、李芷兰把李枣拖回去。李芷兰看了看道：“原来真是喜欢得越深恨得越深，下手这么狠，明日怕要变成个乌眼青。”李枣无奈摇头，喊道：“小召回来，不要打了。”小召正打得兴起，道：“为什么不打，跑到我的一亩三分地撒野，我打不死她！”雁儿道：“看是谁打死谁，今日铲平了这藏污纳垢的太平粉馆。”小召气得哈哈大笑道：“你蚊子衔秤砣，好大的口气，一个使唤丫头居然这么狂，我要不是犯贱从家里跑出来，你这样的，我屁股后头每天跟着十几个，个个点头哈腰争先恐后拍我的马屁！”雁儿气得气血翻涌，不要命似的直扑向小召，小召瞅准她的破绽，当胸一掌击出，只听得雁儿一声闷哼，飞了出去，摔倒在粉馆大门的门槛下。小召欺身上去，李枣急忙推李芷兰道：“快去拦住她，不要闹出了人命官司！”李芷兰冲上去拦腰抱住小召道：“打得漂亮，危急关头还得靠我的烧火丫头。”小召道：“放开我，接着打。”李芷兰道：“打赢了，还打什么。”冲雁儿道：“你能自己爬起来么？”雁儿狼狈不堪从地上起来。李芷兰道：“你走吧。”小召道：“没那么容易放她走，快喊三声姑奶奶，姑奶奶就放你走。”李芷兰道：“你都打赢了，还争什么，她打不过你，再打就是欺负她，雁儿小姐你先回去吧，对不住了。”雁儿咬咬牙，哭着鼻子扭头走了。
八老带头拍起了手。粉馆里响起一片掌声。小召得意洋洋道：“一点不经打，不过瘾。”李枣道：“有你过瘾的时候，饭不要吃了，赶紧洗洗睡吧。”李芷兰道：“这么早睡什么？”李枣道：“不睡也关了门熄了灯上床躲着。”小召道：“躲什么？”李枣道：“半个时辰之内，包管有一个更厉害的打上门。”李芷兰醒悟道：“听李枣的。”小召满不在乎道：“来一个打一个。”李芷兰道：“姑奶奶，见好就收。”李枣道：“今日胜了一场，先避一避敌人的锋芒。”小召道：“谁要怕死，自己挖坑把自己埋起来，我不躲。”李芷兰求道：“姑奶奶，另外这个万万打不得，我们惹不起。”说完连拉带拽把小召往后院拖，逼着小召洗漱完毕，硬拉着她和自己一起熄灯上床。小召道：“不就一个破知府家里的泼妇娘们，瞧把你们吓得。”李芷兰道：“你不知道她爹爹比她男人还要厉害一百倍。”小召满不在乎道：“她爹爹什么人？难道是京城里的皇帝？”李芷兰道：“兵马大元帅，比皇帝小那么一点点，连皇帝也要敬三分。”小召嘴硬道：“就算是皇帝亲自来，也不怕他。”李芷兰道：“你小声一点。”忽听得屋顶上瓦片哗哗做响，李芷兰吓得直往小召怀里钻，大气也不敢出，在小召耳边低声道：“来了？”小召在李芷兰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道：“是猫！”李芷兰战战兢兢道：“真是猫？”小召道：“瞧你那点出息。”李芷兰道：“活祖宗，以后少给我惹事，尤其是惹不起的，不要惹。”小召鄙夷道：“也是个欺软怕硬的。”说完搂着李芷兰道：“以后不知道便宜了哪个王八蛋，今天先让我睡一睡。”李芷兰道：“年纪轻轻没羞没臊，叫人听见笑掉大牙。”小召道：“鬼才听得见。”李芷兰伸手到小召身上捏了一把，小召一把扭住李芷兰的手腕。李芷兰疼得呲牙咧嘴，用余下那只手往小召乱抓道：“许你碰我，不许我碰你？”小召一个翻身死死将李芷兰压在身下，伸手到李芷兰腋下抓挠，李芷兰喘息着发出一连串痛苦的低笑。
第二天早上，八老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小召在他头顶上摸了摸道：“小子，半夜里又出城去翻你奶奶家围墙了？”八老道：“掌柜姐姐下了军令，哪里还敢出去。”小召道：“那你为什么像犯了烟瘾似的，嘴巴张得比府衙门口的石狮子还要大，一付要吃人的样子。”八老道：“没有睡好，弄点烟来吃一吃提提神也不错。”秀才马周道：“还是不要吃，皇帝才下的禁烟令。”小召道：“他敢吃，我给他嘴巴上贴封条。”八老道：“不吃你的，要你管！”小召道：“一张嘴烟熏火燎，牙齿吃得焦黄，臭不可闻，你说关不关我的事？”八老道：“我的嘴是香是臭，跟你有关系？”小召道：“姓八的，你想说什么！”马周打了一个哈欠。李枣跟着马周也打了一个。李芷兰道：“你们这些人！”李枣道：“不怪我，秀才传染给我的。”马周道：“刚睡着，屋顶上像跑马，再也睡不着。”八老道：“为什么睡不着？”马周道：“睡不着就是睡不着。”李枣道：“我也是。”八老道：“你又是为什么？”李枣道：“不告诉你。”八老道：“不告诉我也知道。”小召道：“你说说看。”八老道：“还用说！你和掌柜姐姐两个在房里做妖，叫唤个不停，床都要摇塌了，满院子春光无限，几个老光棍吞了一夜口水，睡得着才怪！”说完一溜烟往粉馆大门口跑，众人追之不及，眼睁睁看着他逃到了外边。小召急道：“不是说好今天我出去卖肉的么，你快回来，我不打你。”八老道：“晚上没睡好，白天瞌睡大，我还是出去站着吧，明天再换你。”小召无奈，冲八老挥了挥拳头。李芷兰对李枣道：“今天还卖肉？”李枣道：“为什么不卖？”李芷兰道：“我怕人家来拆房子。”李枣道：“放心，白天不会来。”李芷兰想了想道：“但愿她不会来。”小召道：“我却盼着她来，再酣畅淋漓打一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