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雨雪纷飞。
庭院,一阵寒风胜似一把利刃,凛冽地拍打着门窗,更是凌迟人心。
遥想前尘,那一句句讨伐声,那一抹怨恨的眼神,仿如昨日,而不是已过三载。
想一想,他快有一个月没见过了她,而她快是半年没见过他了。
“林子,她如何?”
梁晔站在一幅画前,书房珠光绰绰,摇曳出点点暗影,映得画上的美人更似诱人见怜。
“清风,你本不是如此绝情之人,为何?”林霏瞧他又看着那副美人图独自哀伤,默默叹一声,开口,“也罢,你的事我管不了。不过我得提醒你,这事,她迟早会知道。”
林霏言毕,又一次摇头哀怨一声,静静地退出了书房。霎时,房里只剩一丝房门相扣的回声。
嘭……
一阵凛冽的寒风,撞开掩盖着的木窗户,窗子快速地摇摆几下。
微弱的烛光被寒风吹灭。
梁晔推开门,站在门边的风口上,瞧着漫天飘落的白雪,渐渐地锁起眉头。
“常安,备马车。”说完,他又改口,“备马,把那匹新晋的千里良驹找来。”
常安原是躲在廊下躲风雪,听他的呼声,急匆匆地跑出来。
他原以为将军又要连夜出射场,毫不犹豫地冲刺去马厩安排。
梁晔,字清风,貌胜潘安,文武双全,是北周新生的“常胜将军”。自十四岁上战场以来,他那新颖独特的战术,以及高强的武术,便让他未遇到一场超过十天的战事。
唯有三年前的那一场与北齐那位“不败将军”的对决,苦苦厮杀三个多月,也只是打个平手。
最终,苦无前线军粮缺少,后庭国君施压,百姓备受战事之苦,他听从部下韦副将的建议,掠了洛将军的女儿为人质。
她原是一个深闺女子。
初见她时,一身青白色衣衫,头发仅是一根白玉簪挽着一个发髻,别无其他饰品。
可就是那么匆匆一眼,他就此想忘忘不掉,不得已把她藏在深山林子。
洛将军看到女儿被俘虏,心痛不已。而他的女儿不负所望,面对刀枪毫不畏惧,劝他以国为重。
于是,他们再次纠缠三个月,最后也仅是因两人军粮欠缺,打个平手。
两国暂且言和,他本是无理由不放她归家,可是,每次想起那张临危不惧的脸,他便会舍不得。然而,见到她时,他又不知说些什么。这样,时光便一日又一日地过着。
他忙于战事,战场上无法分神,不觉得有不妥。只有到了夜深人静时,他便会发现那一张脸,那一双眼睛,那一抹背影,是那么越发清晰。
深思不清楚,和臂膀林霏诉说,被告知患上相思苦。
他不信。
因为长了二十三载,遇到不少颜色身姿更佳的女子,他也不曾为此动容分毫。
怎知,当他安耐不住身心的叫唤,在一年半前,那也是一个如此大雪纷飞的夜晚,醉酒的他用蛮力得到她。
事后,他懊悔不已,按耐不住思念,画了这幅幽兰花丛中的她,日日观画以解相思苦,终是肯信了林霏的话。
悄悄的,时日渐长,他掠来了她的人,她偷走了他的心。
“常安,明日群臣来府里拜贺,你让林军师和韦将军看着办。”清风说完,跳上马,转眼消失在风雪中。
“将军,琅琊山上被雪封了,不可路过。”常安的话仅是留在呼啸的风雪里。
清风的回想,终于被琅琊山脚的一处雪崩带回到现实。
他瞅着这漫天的飞雪,以及那森林被风吹打的声音,更是心惊胆战。
他担心她会害怕,害怕她会受寒,还心疼她会哭泣。
那一刻,他有些恨自己,怎么会由着她的性子,不将她们带回府里。
琅琊山,是北周的一处被人遗忘的高峰。因与北齐交接,也有野豹等野兽出没,人们根本不敢上前。
清风爱好涉猎,也是偶然中发现这深山有一处别外洞天。他一时兴起,在此建了一间竹屋。
在她住进去后,周围增设了不少机关防备野兽,那竹子也算是牢固。
可风雪无情,他此时此刻就是想见到她,即使她还会将他轰走。
“这一次,我决不生气,绝不掉头骑马就跑。”
因为风雪太大,千里驹载着他吃力,快走不动了。他便下马,牵着马一步一步踩着深厚的积雪前进。
忽然,马受慌,挣脱开来,先跑一步。
他瞧着前方,果然不出所料,又是一阵雪崩塌方而来。常年斡旋于沙场,身手敏捷的他轻易地躲过了。
终于,在天亮前,他来到了深山中的一个庭院里。
竹屋底下的河流已被风雪冰固。
屋子有着一点烛光,隐隐约约有着哭声,听着,他的心微微一颤。
他使劲一抖,浑身上下的上下积雪纷纷落地。
瞅一瞅这院子四周。
那原是花香四溢的前庭,尤其是那一簇簇开得娇艳的幽兰花,早已经被覆盖在厚厚的白雪之下。
三年前,这里初建成,他遗弃了这里,从未有机会再踏足一次,可他也还记得这原是一片荒地。
后来,她被他困在这里,这里便渐渐地开始变化了。
两年半前,他到此劝说,让她出山劝她父亲交兵投降。当时,她把一桶河水泼在他的身上。
两年前,他再次出现时,这里满院子的幽兰花,还有一些果蔬。他误以为自己走错地方,直到看见她在侍弄花草的白色背影
“这是什么花?”
“幽兰花。”
那是她第一次对他说话,他仍记得那声音很轻很柔。只是,她发现是他时,直接躲进屋子,不肯再见他一眼。
一年前,那一个同样的风雪夜,他们之间便再也撇不清关系。
“你又来了?”
他站在院子里,一直不敢向前,怀里紧紧地捂着给她们带来的衣物,生怕被风雪打湿
不知不觉地,竟然站到了天亮,风雪也停了,天开始放晴。
在第一缕阳光打进院子里时,幽兰打开大门,便看见浑身被白雪覆盖的梁清风。
“我来给你们送衣裳。”他惊喜地回道。
她取出那两套新作的小棉袄,把大件的衣物塞回他的怀里,平静地说道:“好了,你走吧。”
“庆儿。”他追上前。
“我是洛幽兰。”她关门前,特意再次纠正这错误。
是啊,庆儿,是他给她起的字。因为,他总觉得她的眼里总是有着忧伤,所以想着给她起一个喜庆的名字。
清风有些手足无措地坐在竹台阶上,守在门口,想着她等下做什么,便帮着她分担一些,也在苦恼怎么把那个消息告诉她,以便把伤害降到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