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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林中豹十四

七月二十八,按黄历所说,这是个宜出行、宜嫁娶、宜动土诸事皆宜的好日子。

镖队选在这个所谓的黄道吉日上路是管家的意思,但当镖旗真正在晨风中“沙沙”招展时,最兴奋的却是林中豹少爷。“出发。”天色还未亮起,豹少爷得意的发出命令。瞅着镖队听令行动,他感觉自己像个领军出征的将军。

这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头次走镖,林中豹心里油然而生出骄傲。他对自己的外貌一向满意,如今胯下又是镖队里最漂亮的纯白母马,不用说,自己骑在高头大马上挥手下令的样子定是威风凛凛。可惜的是,定城的懒朋友们都看不到。都怪这吴管家,建议了镖队出行的日子还要管出发的时辰。“早点上路的好,如今这季节,等太阳出来,在阳光下出行的人简直要被烤焦。再说了,走镖最重要的是平安把东西送到,越少人知道就越少有被贼人注意惦记的风险。”管家如是说。

他这么坚持,林中豹还能说什么?什么也不能说!正如之前管家强烈要求镖师全部要由他来找,可是一旦他把自己属意的人带来,管家也没有坚持反对少爷的行为一样。林中豹还想起来,就连镖师入行那所谓的试身手环节,管家也是敷衍的交手了片刻就算通过了事,没有把谁试出是三脚猫功夫来难堪人。算是照顾了所有人的面子。所以他只能顺从管家的意思让镖队在凌晨时分启行。

虽然故意放慢了马步,但马车轮都快滚出定城镇内最后的街巷了,林中豹期盼的人山人海、众人围观的景像仍旧没有半点迹象。四周晨雾,零星的几声“卖早点咯”的叫喊在远处的朦胧里回荡,偶尔路边也会有卖菜的老妇蹲在街角守着菜篮,可一旦明白行走的队伍不会有买菜的打算,便也没了热切的目光。头次走镖如此没有关注度,林中豹有了失落。他恨不得马车铁轮滚动泥石地面的摩擦声音能再大点,最好刺耳得像初春的响雷,把仍在沉睡的懒人们都惊醒过来以见证他开始执掌镖旗的历史性时刻。哎,定城怎么会有那么多人要等太阳晒了屁股才肯起床?林中豹不由纳闷。可要等阳光普照楼窗,还有好一阵等。怎么拖延时间?没办法,他不能去买几把小菜,只好驱马去找早点摊。

“要包子吗?大爷……少爷,新鲜热乎的肉包子,口味包您满意。”一见有人靠近,上了年纪的摊子老板便热情推销。

“怎么卖?”林中豹跳下马。虽然包袱里带了干粮,但林中豹觉得还是新鲜热乎的食物更加爽口,更何况,他不希望队伍太过早也太过静悄悄的离开街道。

“一文钱一个。”老板上了年纪,满脸堆笑时便满脸皱纹。“要多少?”

“一人五个吧。你知道,走镖体力消耗大。”林中豹尽量想加深老板对客人的印象,因此格外的大方。他抬头往马车方向一指,掏了一把铜板扔进蒸笼旁的钱篮里。“师傅们都在那,自己数。”说完他朝小黑子招手,小个子招之即来。“一会把早点给镖师们送过去。”

“早点?包子?”小黑子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少爷,早点不是在镖局吃过了吗?我姥姥煮的,有面条,还有鸡蛋。记得吗?”

“你姥姥煮的分量太少,根本不够所有人吃饱。”林中豹不耐烦的指出,他以为我跟他姥姥一样老糊涂健忘吗?“给他们拿过去就是,哪那么多话。”他随手从笼子里拿了一个,咬了一口后笑眯眯的对老大爷的食物做评论。“嗯……皮松馅软,好吃。有这手艺,生意应该很好做吧?”刚出笼的包子还很烫手,包子就从他右手跳到左手。

“托您的福,生意还行。不过这小本生意再好也只够养张嘴巴而已,不比您们,有挣大钱的本事。公子您是金刀镖局林四海总镖头的少爷吧?”

“您认识我爹?”林中豹有点好奇。

老头得意的点点头。“他也吃过我做的包子。”老头竖起一个大拇指,嘿嘿笑道。“你爹是定城的这个。”

林中豹陪着他干笑,点头承认。“没错,我是他的小儿子。”老头也点头表示记住后,似乎一下子找不到了言语,只嘿嘿的笑着,木讷的让人失望。短暂的沉默后,林中豹觉得无趣起来。“大爷,您手指上粘了块包子皮。”他最后指出。老头拿牙齿把包子皮咬进肚子的同时,他也就离开了老头的摊子。

既然老头认出了自己,他就没有必要多呆了,况且着急上路的马车也在路边等着。他暗自希望,希望通过老头的嘴多多告诉一会来吃包子的家伙:“知道吗?金刀镖局的小少爷走镖带队啦……”然后在定城来个一传十,十传百,掀起一阵八卦的声浪。想到这,他在心底苦笑道:老汉,看在我吃过早餐还买你包子的份上,你可别辜负我的期望才好。

队伍无言的出了定城,踏上城外的泥巴路。沿途经过好几片田野,翻过了好几座山丘后,阳光才终于穿过云层洒下地来。队伍周围不再有什么村子,不用再想会有人观看到的时候,林中豹才认真打量起自己指挥的队伍来。

林中豹对这支队伍很满意。骑马领头的是李江东护院跟铁老师傅。护院年过四十,惯使的是一支六尺长枪,枪身乃实心精铁,颇有些重量。如今铁枪被护院斜捆于背上,晨光照耀下,枪尖便在他头顶上方反射出锋利的光芒。许久不曾走镖的护院探亲回来后得知这一差事,表现出极大热情,一再跟管家保证会尽职尽责协助少爷。

曾是少年俗家弟子的铁老师傅早已过了花甲,年纪差不多是护院的两倍,身材却与护院相当,健壮不遑多让。老师傅练的是外家拳,武器就是自己的双拳,手臂护了铁腕。他留着长长的山羊胡须,胡须已灰白,他却引以为傲,有事没事总喜欢捋它一把。

谷家兄弟负责驾驭马车走在队伍中间:老大骑在马车的马背上掌控方向,老二则坐在马车架上颠簸。两人都没留胡子,穿着同色的灰长袍,一眼瞧过去都是一般的瘦小而精悍。兄弟俩用的武器也都是弯刀,两把刀的形状就跟他们的人一样像是孪生,傻傻让人分不清差别。

外号“花枪”的杨武骑马陪在马车旁边。他的趁手兵器跟护院一样也是一支长枪。但他的个子不如李护院高大,所以他的武器也比护院的铁枪较短。

他们都算是管家找来的镖师,不是他的心腹,相对而言,林中豹更喜欢自己找来的人。他们都跟在马车后面:林力虽然只不过是一个铁匠学徒,但长得还算是一表人才,有一张瘦长坚毅的脸和一头乌黑蓬松的头发。他打铁的技术可能还差点火候,但使刀的本事已得到管家的认可。为了不影响马步,他自觉把佩刀紧缚到了后背。

并骑在林力旁边的是一把柴刀顶人家十个卖柴人的砍柴郎谢天佑。对于这小子,林中豹打心底里喜欢。为什么不呢?他身材修长却不失健壮,五官英俊为人又谦逊不张狂。单论长相,除了皮肤黑了点,这家伙在姑娘眼里简直不要太完美。林中豹不禁假想,如果自己是个农家女孩,铁定要嫁给他。

疯牛还是那个流氓样,马背上都不愿坐个端正,给人一副歪肩塌背松松散散的形象。他只用一只手牵缰绳,腾出另一只手拿剑。他不时左顾右盼,时不时又骑前跑后跟大伙说些带荤笑话。若在从前,林中豹会被他的下流玩笑逗得大笑,但现在,这二流子有时候的流氓行为却说不出的让他着恼。路旁曾出现过一个在地里劳作的姑娘背影,这王八蛋竟然无聊到朝人家吹口哨……妈的,早知道就该听听管家的话,不该让这疯子混进镖队损害镖局形象。

包括自己跟小黑,原本的行镖计划是十人,但中途出了意外,现在队伍一行一共是十一人。整个队伍,最令人不忍观睹的就数那计划之外加入的猎户。这人奇丑,头形像个大尖锥。有极宽广的脑门和极尖瘦的下巴,中间长了只大大的朝天鼻。他的嘴生得狭长唇却长得细薄,不开口的时候,嘴就完全隐藏在了差点密布全脸的络腮胡子里。他的眼睛也不好看,又小又浊,眼袋却厚。

林中豹从来不乐意跟长得太丑的家伙套近乎,但这人是个例外。老实说,当初初见猎户也真是让林中豹吃了一惊。当初就在大前天。那一天,谢天佑一早赶来镖局表明自己愿意给镖局效力。虽然砍柴郎一大早搅了自己的清梦,但这毕竟是期待成真的好事,所以林中豹也并不介意。只是一发现砍柴郎过来报道居然穿的是件后背有个补丁的袍子后,心理难免就生了别扭。金刀镖局的人可不能穿得像乞丐!不由分说,林中豹拉了他就往裁缝铺走。

集市路口,他们碰见了他。猎户当时被一群人围着观看,因为当时他背着一头死野牛。这野兽体格如此巨大,把他半个身子全都罩在它的尸体阴影之下。林中豹感到稀奇,背着好几百斤的生物,居然还有人能迈出依旧轻松的脚步。“多少钱一斤?”林中豹听到有人出声询问,随即认出来有购买意向的人乃是定安酒楼的李掌柜。“三十两!”猎户兀自背着巨兽,声音低沉的从皮毛下发出,“我卖整头,不称斤两。”

掌柜嘀咕了几句,犹豫片刻后决定放弃购买。林中豹理解他,这么大一头野牛,这么多生肉,哪怕是生意火爆的定安酒楼,只怕没几场酒席也根本一下子消化不了,到最后肯定会有许多来不及端上餐桌的鲜肉坏掉。谁会把它整个买走?他来了兴致,决定停下来瞧瞧哪个傻子会上头当这个冤大头。

在围观人群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中,猎户突然转了个身,移换重心,把半边脸孔朝向林中豹这方。头次见识猎户的容貌,老实说,林中豹大失所望。“代师傅!”但出乎意料,砍柴朗居然与这丑陋的大力士相识,还管他叫……师傅?

猎户听到招呼,把肩上的动物往旁挪动一番,空出脖子的一些活动空间。他僵硬的朝熟人点了个头,似乎“”嗯”了一声回应,便继续把目光望向群众,等待着猎物的买主开口。

林中豹正犹豫要不要跟这砍柴郎的朋友或是师傅的家伙也打声招呼,这时肩膀拍过来一只手。“豹少爷,早啊!”居然是疯牛。这家伙怎会起这么早?“你在这干嘛?”他好奇的回应道。

“跟你一样,看热闹呗。”疯牛撇撇嘴,“看到没,奇人啊!四五百斤的野牛随便就能扛在肩上行走,看他还那么气定神闲,好像背着的不过是头半大的小羊。豹少爷,您不是正为镖队招兵买马,我看,这家伙倒挺适合保镖护队。”

疯牛的建议一下子说到他心坎上。没错,看猎户轻松的神情,似乎还能再背几百斤。如此神力的拥有者,若能为镖局所用,若能为自己所用……那不是大大的美事么?虽然说知人才能任用,但谢天佑不是跟他熟络吗?毫无疑问,每个知根知底的手下都得先有个恰好的契机接触,才能逐步了解。唯一的遗憾是这猎户着实生的丑了点,不过也只能接受,不是说每个大才都会伴随某个方面的大缺点吗?林中豹在心里拿定主意,但不想马上口头说出来,不想让砍柴郎认为自己要雇用他师傅是听从了这疯牛的建议。他对疯牛转移话题,“今儿个是怎么啦,这么老早,你不是应该还赖在床上吗?!怎么有闲情瞧热闹?”

“你自己要我今天早点来镖局的!然道说你自己倒忘了?你说你家管家要试过我身手后才肯同意让我跟着走镖……”疯牛翻个白眼,忿然道,“哼,为了有力气教训你家那不可一世的矮子,所以我才特地起早找地方填饱肚子呀!”

“那你肚子填满没?”

“还没来得及呢……诶,正好在这碰上了,走,一起,给个机会让你这总镖头做个便宜的东。”

“不巧,我们刚吃过。”林中豹笑道,“行了,您赶紧去找地儿吃去吧,热闹我帮您瞧着,跑不了。我可是迫不及待的等着看你教训吴管家呢!看我面子,记得一会手下留情!”

“得嘞。”

疯牛一走,林中豹就朝猎户走近。“代师傅,我是林中豹,天佑是我朋友,金刀镖局林四海是我爹。你的牛我买了,如果你同意,我还有个请求,天佑过两天会跟我一同走趟镖,来回路程需要十天,我衷心希望,路上能有您作伴。如果您肯赏脸,在下感激不尽。”

林中豹以为猎户会犹豫许久,谁知他只把眼珠在他跟砍柴郎身上转了两圈便点头同意。幸福来的如此容易,林中豹大喜过望,他朝仍在一旁瞧热闹的定安酒楼掌柜招手,吩咐道,“李掌柜,帮我个忙,劳烦帮我找几个苦力,把代师傅背上的野牛弄到我家镖局去……”

“什么?”面对突如其来的苦差,掌柜陪笑得为难。“豹少爷,这牛这么大,我……我怕……”

“帮个忙,李掌柜。”林中豹抬手打断他的叫苦,“这牛是大了点,但多叫两个人,抬去镖局也不会很难。只要完整运到,除毛后生肉分你一半。

听到有便宜可占,李掌柜市侩的脸笑的多欢,他小鸡啄米般急忙点头答应帮忙。“没问题,豹少爷,您放心,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这天上午,他在布艺店订做了两套衣裳,因为新加入队伍的猎户身上穿的同样肮脏,没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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