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还长,但无人能够入眠。
杨河宾馆的小会议室里,包括张无极和王岩两位供奉在内,所有参与这次行动的白龙卫,悉数聚齐。
即便两位准三品大佬和吕子明分属不同派系,仍不免因吕子明的惨死而生出物伤己类的情绪。
会议室里氛围凝重至让人呼吸亦感觉十分困难,因没人希望今晚的突发事件,变成一个时代的终结和另一个时代的序幕。
“子穆,你亦是激进派的中坚力量,为何不与我等事先通气!”
面对张无极的质问,林子穆只得苦涩摇头,因他也是在殿直卫突然攻击吕子明,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激进派和与之相对的守旧派,是朝野内除皇党和中枢党之外的另一对死对头,四大派系犬牙交错,不断斗争妥协中,主导着上京至地方的施政。
林子穆乃是皇党内激进派的代表人物七皇子的头号心腹,吕子明死于殿直卫之手,若说七皇子事先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任谁都无法相信。
面对两位供奉质询的目光,林子穆叹息一声,说道。
“我林子穆对天发誓,从未得知殿直卫行动的消息。”
见林子穆对天起誓,两位供奉的神色也缓和下来,没有修炼者会拿起誓来作假,因为那将意味着被心魔困扰,轻则走火入魔、修为尽废,重则直接爆体而亡。
“唉,先封锁消息吧,”王岩叹息一声,道,“给我安排专机,我漏夜赶返上京,着王溥进宫探一探圣上的口风再说。”
杨烨默然思索,吕子明等三位供奉身边,哪个不是带着一个专门随侍团队,这种随侍者,均是各自家族世代生养的忠仆,吕子明身亡的消息,肯定早已传回上京,中枢吕家也一定早炸了锅。
加上和吕家世代姻亲的中枢林、谢两家,三家的巨头们,这刻恐怕也已经聚集起来,开会讨论这件事的始末,及将要采取的报复行动。
这种一触即发的关键时刻,中枢五家中和皇党关系较为暧昧、且未受到直接损失的张、王两家,定然不希望被皇党当成直接敌人,所以王岩着家主王溥进宫探风并互通消息,确是最稳妥的办法。
两位关系密切的供奉不愿再做逗留,相伴离开。
林子穆亦长身而起,道:“各位各自休息去吧,上层的决定我们无法左右,一旦事态恶化,望各位能以大局为重!”
说完,便径自离开会议室。
张志成深望一眼杨烨,亦随林子穆离开。
不多时,会议室内只剩下杨烨等四人。
杨烨明白,自下午行动前的交谈之后,四人已缔结起同盟关系,而这次的吕子明事件,将是他们这个新鲜出炉同盟将要面对的头一件大事。
四人沉默无言,回到杨烨的房间内。
杨烨沉吟片刻,肃声说道:“首先,我要说明一个情况,由各位判断是否还有必要继续合作下去。”
见三人均肃容以对,杨烨深吸口气,继续说道。
“人狼和我进行过纯粹意识层面的交流,据他所说,他本名刘一,即陈文正公当年的忘年之交,神医刘一手!”
三人无不色变,常珍珍更是惊呼而出:“那他岂不是活了千多岁!这怎么可能!”
杨烨将刘一手修炼功法至不死不灭,之后走火入魔性情大变,后又被陈慈航炼化大半、恢复神智等情况一一道出。
三人目瞪口呆,仔细思索着惊人离奇曲折事情的真实性。
杨烨吞咽一口以滋润干涩至极的喉咙,艰难说道:“据刘一手所说,玲珑并非是他下手,而是被他重伤的林子穆,受他打入其体内的邪恶精气影响,为尽快疗伤复原而虐杀玲珑,并掠夺其精气及灵魂能量。”
常珍珍倒吸一口凉气,接着断然道:“这不可能!文修和武修不同,其功法性质,直接决定着文修的气息,林子穆绝不可能是虐杀玲珑之人,否则他没可能继续保持中正平和的气息感觉。”
赵庭风亦跟着说道:“不止文修,武修其实亦然。譬如吕子明,他修炼的,便是吕家传承自春秋时期的顶级功法,其核心思想便是道家功法,是以吕子明举手投足均带着飘逸若仙的气质。”
郑博道:“不论功法,只说相由心生一则,林子穆没可能做出这种丧尽天良之事。”
杨烨点头苦涩道:“看来我确已再次中招,如陈慈航所说,被人狼潜伏至我意识深处,随时准备夺舍取而代之。”
常珍珍和郑博两人面面相觑,但夺舍这种玄之又玄的情况,实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
常珍珍皱眉道:“夺舍只在上古修真时期有过些许传闻,且语焉不详,但在我看来,夺舍怎都要夺者强过宿体才可成功,人狼已经散尽真元,你也确实因之修为大进,他如何还能夺舍?”
杨烨道:“我确实有过这样的考虑,倘若人狼只是将部分真元……”
听到夺舍二字便一直愣神的赵庭风忽然开口打断杨烨,说道。
“夺舍并非只是传闻,据赵宋秘录记载,当年宋太祖之所以暴毙,便是成功夺舍宋太宗,续命二十年!”
这消息是在太过惊人,众人连呼吸都为之凝滞,一时间房间内安静至落针可闻。
郑博长出口气,痛苦摇头道:“这根本没可能的,一个人怎可能驱逐另一人的灵魂,将其躯壳据为己有?”
赵庭风续道:“驱逐或许没可能,但与之深度结合,以思维、意志、习惯同化另一个人,不是没可能,而是大有可能。”
杨烨叹息道:“确实,刘一手之所以变成人狼,也许正是他走火入魔后,本能下掠夺了太多人的精气神以自救,以至混入太多他人的思维意志,终变成失去人性的疯子。”
常珍珍怪异看向杨烨,道:“你已开始对刘一手充满同情,这绝不是个好消息。”
杨烨一愣,道:“这确是个问题,但我并未生出赞同掠夺他人精气为己用的可怕想法,也并不认为刘一手情有可原,不知多少人因他而惨死,如果他真的还活着,我仍会以消灭他为修炼外的头号目标。”
赵庭风肃声道:“情况未必如此恶劣,即便赵宋秘录的记载属实,宋太祖真的夺舍成为宋太宗,也是在两人是一母同胞亲兄弟的大前提下,借助大量珍贵药材和特殊功法才得以成功,若没有任何限制条件,只修为足够便可夺舍,太祖大可一直夺舍下去,大宋也不至于亡国。”
这番话说的合情合理,杨烨悬着的心终于稍稍安稳。
常珍珍也神色轻松下来,微笑道:“只看小杨你这次这么痛快便说出这大秘闻,便知你被我们三人影响的更多,否则没必要冒着被我们围殴的危险公之于众。”
杨烨尴尬笑道:“小弟这是吃一堑长一智,再不敢在大事上对三位有所隐瞒。”
郑博笑道:“我绝不相信以烨哥儿的天赋毅力,会一点都保不住自我意识而被人狼吞个干净,怎都要留下点情分给我吧?”
气氛终于轻松起来。
杨烨道:“中枢和皇党的斗争,各位怎么看?”
常珍珍翻个白眼道:“这种斗争每时每刻都在上演,最严重时,皇室几乎失去皇位继承人,死个吕子明算得了什么,大家互相扯皮一阵,最终不了了之罢了。”
郑博摇头反驳道:“此次事件不同以往,殿直卫的行动实在毫无道理,我们应当早做准备。”
常珍珍道:“有何可准备的?总不至闹到天下大乱,谁也经不起再一次的神都之变了。”
“神都之变”,指的正是百多年前的那场惊天变故。
时值安宗皇帝末年,安宗皇帝久居中州,不理朝政,兼且连年天灾,至民不聊生。
当时的中枢五大家族,于上京展开串联,共谋推翻太初统治、改朝换代。
上元夜,以五家顶级好手为核心,共计一百三十七人的屠龙团潜入中州,攻入神都皇城。
皇室危难之际,出身老牌后族刘家的殿直卫指挥使刘承泽,果断出宫返家,率领家中数百男丁,先是强势镇压押宝中枢而准备兵变的金吾卫,接着率队攻入皇宫,与殿直卫汇合,死保安宗。
这一役,刘承泽在内的刘家三代精锐男丁尽数战死,甚至赶来支援的女眷也战死过半,总算力挽狂澜于既倒。
“神都之变”虽然未能结束太初杨氏的统治,却已让所有人看到皇室的虚弱不堪,若不是接踵而来的“五国之战”,中枢和皇党两派不得不一致对外,从而给了杨家喘息的机会,割去腐肉重新凝聚力量,当今坐在皇位上的是哪家,还真未可知。
幸运的是,不管是保住皇位的杨家,还是全员大换血的中枢,都牢牢记住了这个惨痛教训,在兴宗继位并率先做出让步后,两大阵营从过去的互相争夺兼并不相让,转为尽可能的合作共赢,太初才终于进入又一个高速发展期。
但以近数十年的形势来看,这种合作共赢已经走到了瓶颈期,现有的资源再怎么合理分配,都已经不足以维持皇党和中枢两派的继续发展,所以激进派和守旧派才会应运而生,一方主导向外扩张以谋取更多资源,另一方则认为需继续精耕细作,从现有资源上寻找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