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院中,谢夫人扶着刘妈妈的手坐下来,微眯着眼睛道:“我当她是个性子清高冷傲的,如今看来倒是走了眼。”
刘妈妈挥退了丫鬟,拎起茶壶,小心翼翼道:“毕竟这婚事是当年太爷在时便定下的,如今……大姑娘心里不乐意,一时想不通也是应该的,但她一向是个有孝心的,只要老爷和您都同意了,想来她也不会继续钻牛角尖。”
谢夫人接过茶盏,叹了口气:“这丫头也不是真傻,你都让人把事情透露出去了,她还在我面前装傻充愣,我虽养了她这些年,却没想到会因此事离了心。”
刘妈妈想了想,也是没想出门道,只道:“今日大姑娘的样子确实有些奇怪……莫不是赵婆子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谢夫人有些厌恶的撇了嘴:“莫要再提她了,那样不知所谓的东西,快快给我远远打发了才是。”
刘妈妈俯首应是,心道,正是这样不打眼的小人才最得用,完事后连威待吓的恐吓一番,再给些蝇头小利,便是追究起来也找不到人影。
见谢夫人脸上还带着深思的神色,她道:“夫人何必忧愁,只要那王家公子对咱们二姑娘有意,按照大姑娘的性子,还不得自己嚷着退婚。”
谢夫人扶着胸口,眉头紧锁:“我本也觉得这事情应是十拿九稳,可今日见了妤丫头的样子,心里头总有些不安稳。”
刘妈妈跪下身替她脱去鞋袜,又不轻不重的捏着小腿,一时无言。
谢夫人斜靠着,心里将事情重新理了一遍,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她这些年来将谢家后院都掌握在手心中,早已没了当初的步步谨小慎微的警惕。
刘妈妈缓声道:“咱们把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都交给王家吧。”
谢夫人闭着眼扬了扬嘴角,神色却不像是高兴:“你可是觉得我有些过分看重王家了?”
刘妈妈低声道:“那王家虽有爵位,但也算不上数一数二的人家……”这就是没有否认的意思。
谢夫人睁开眼,看着盈盈烛火,她当初嫁入谢家在旁人看来都是高攀了,但却没人想过,无论过去如何显赫,如今的谢家却实实在在的一日不如一日,谢知端文不成武不就,靠着祖上的余荫得了没有实权的五品官职。
府上的爵位落到如今也不过是个不入流的一等将军,她这些年冷眼旁观,也算是看明白了,靠谁都不如靠自己,只可恨她膝下没有子嗣,将来免不了得过继一个,若不乘现在给瑶儿找个可靠的夫家,将来难道还要看那嗣子的眼色过日子吗?
谢夫人拍了拍刘妈妈的手背,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是为瑶儿着想,可千好万好比不上瑶儿自己喜欢。”
王家再怎么落魄,如今也比谢家更得势,且王家大夫人本就不喜两个年长的庶子,有两个兄嫂挡在前面,谢珺瑶嫁过去也吃不了两年的苦,只要熬到王家三郎继承了爵位,她就是正正经经的当家太太。
第二日是个大晴天,谢夫人正在房中查账,就见刘妈妈满脸喜色的走进来,见屋内站着七八位管事婆子,便道:“夫人,老爷正在前厅见客人,让您也一同去见见。”
“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刘妈妈欢喜道:“一大早奴婢就见院子里的梅枝上有一双喜鹊叽叽喳喳的叫唤,还纳闷哪儿来的喜事,没料着竟是王家人上门了。”
一个戴着雕花金钗的管事妈妈一挑眉,问道:“可是住在东市梓潼长街的王家?”
刘妈妈点头应道:“正是那一家。”
另一个面色和善的管事妈妈道:“那便是了,老太爷当初替大姑娘定下一门婚事,便寻的是这王家。”
然而这话说完,却没人附和,几个管事婆子低下头暗中交换了眼色,如今谁没听过外面的流言,都说王家公子救了二姑娘,这婚事倒还不好说了。
谢夫人合上账本,面色不改的道:“今日便到这儿,我有空再找你们过来看。”
几人诺诺应了,将院子里的事放在心里,免不得出去又要暗中议论一番。
谢夫人带着人走进花厅的时候,正听到谢老爷与王家公子说到高兴处,王家公子道:“往日里也听过伯父的事情,家父赞您身怀先贤之风,又曾拜师于白鹿书院,熟读礼教之书,是个最明事理不过的人,便是比起许多在礼部当值的人也不差什么……”
刘妈妈听了几句,暗道这王家三郎倒是个懂得投其所好的人,不像寻常的纨绔子弟,说话不着四六,老爷原先对他本是看不上眼的,如今态度也变了。
果然,谢知端闻言笑了笑,一派君子之风,谦虚道:“王大人谬赞了,我听闻贤侄如今也拜了张侍郎为师,可是有意走科举之路?”
王成显惭愧道:“侄儿从前只知道游手好闲,不思进取,白白浪费了许多光阴,如今幡然悔悟,后悔莫及,想我堂堂大男儿,若无建树,如何能照顾家小。”
谢知端闻言,眼中又增添了几分满意之色,拂须淡笑:“如今你懂得求上进,就是浪子回头,能自省努力已比许多人强上许多,何必妄自菲薄,往后若有什么不明白的,老夫自认还读过几本书,贤侄可上门与我一同探讨几句。”
听到这话谢夫人走了进去,笑道:“好久没见老爷如此高兴了。”
王成显见到来人,连忙行礼:“谢夫人安好,小侄有礼了。”
几人相互见过礼,谢夫人爽利笑道:“不必多礼,我早就听闻王家三郎面若潘安,人品贵重,今日一见果然不俗,好孩子,你伯父最喜欢的就是你这样上进的孩子,日后有空多来咱们府上走动。”
“承蒙两位长辈不弃,成显自当遵从,只是……”王成显抿了抿嘴:“晚辈今日上门却是为了当日唐突府上二姑娘赔罪。”
谢知端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但谢夫人却并没有显出异样,反而道:“前些日子多赖贤侄救了我家瑶儿,救命之恩,何来赔罪之说呢?”
王成显面露愧色:“当时情急之下未曾细想,谁料外面流言竟变得不堪入耳,三人成虎,倒是污了谢二姑娘的名声,都是成显的过错。”
谢夫人再没说话,只恳求的看着谢老爷。
谢知端垂下眼眸,半晌才道:“既如此,你打算如何堵这悠悠众口?”
王成显撩开袍子下跪:“若两位长辈不弃,成显自当愿意迎娶二小姐为妻。”
“住口!”谢知端将茶盏挥到地上,茶水溅湿了王成显的衣袍,他面色铁青的开口:“你可知你府上与我谢家本就有婚约之事?如今你竟、竟……”
王成显受了惊,心中也有些不悦,他为嫡出,哪怕是上头两个兄长都不敢给他脸色看,王夫人更是对他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宠溺着,几时受过这样的闲气,他抬起头,脑海中忽然闪过谢珺瑶含泪欲泣的双眼,以及那句‘我虽心悦公子,奈何情深缘浅’,一口气便咽了下去。
“老爷!”谢夫人忽然泣道:“您若有气,往我身上撒便是,何苦为难王家公子,是我这个做母亲的管教不严,错都在我,往后我就在院子里立个佛堂,带着瑶儿一辈子吃斋念佛,赎这罪孽……”
谢知端喘了口气,明白这是谢夫人点醒自己,王家的公子纵然有错,也自有王家做主,轮不到谢府动手。
一旁的刘妈妈站出来替谢夫人开口:“老奴这儿倒是有个法子,既可成全了王谢两家的旧情谊,又能将外面的流言蜚语给摸了去。”
谢知端闭上眼睛,心底已是明白了八九分。
王成显闻言,连忙道:“这位妈妈若有法子不妨说出来。”
“老奴这法子其实人人都能想到,只是老爷夫人爱女之心深重,手心手背都是肉,便是想到了也不忍心提出来,老奴眼看着主子为难,心里也不得劲,只能托大将事情说给王公子听。”刘妈妈眼神闪了闪:“当年两位老太爷是念着彼此的交情,这才许诺立下婚约之事,而当时大姑娘年长,众人自然当这件事情是落到她身上,可无论是哪位姑娘,不都是谢家的女儿么?”
王成显深深望了这老奴一眼,见谢家两位长辈不动声色,料想私下已是有了决断,他当即笑道:“确实如此。”
更妙的是,王谢两家虽有婚约,但只交换了信物,并未立下婚书,如此将婚事便可顺理成章的落到谢珺瑶身上。
众人眼巴巴的望着谢老爷,半晌,谢知端终是松了口:“罢了。”
谢夫人得偿所愿,尚能压抑着心底的欢喜,不在谢老爷面前露出端倪,但这样的消息又哪是能瞒得住的,自然有下面的奔相走告。
“姑娘……”丫鬟冬儿略带小心的将谢珺妤刚画好的兰草给卷起来,一边道:“刚才范妈妈去了趟夫人的院子,说是为了二姑娘的喜事,怕近来人手有些不够用,要调些跑腿的丫头过去帮忙。”
谢珺妤将笔头上多余的墨汁抹去,随口道:“你让范妈妈看着安排便是。”
谢珺妤回想起在梦中时,并没有王家公子上门请罪却变成求亲的事情,其中的区别大概是这一次她没有因为听了赵婆子的闲言碎语生闷气,后来自然不会冲动得听到王家人上门,便怒气冲冲的赶到前院,当着众人的面说出退婚的话。
既然没有她在前面开路,想要成全女儿心思的谢夫人自然着急,免不了要在王三郎身上另辟蹊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