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臻盯着他的脸，半响才叹了口气，问道：“你不知道怎么换回来吗？”
苏流云摇摇头，说道：“是，我若是知道，早就和你换回来了，何必多费口舌。”
秦臻一耸肩，一摊手：“那就惨了，我也不知道。”
苏流云的表情凝重，他慢慢地拧起眉头，问道：“真不知道？”
秦臻走到床前坐下，很是郁闷地说道：“我骗你干嘛？我还巴不得赶紧换回来呢！”
她捧着脸看着窗外的月色，脸上流露出一分惆怅的神情，似乎很是烦恼。
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
苏流云踌躇了片刻，问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他走过来，一撩裙摆，大刀阔斧地坐在秦臻对面，目光像是出了鞘的利刃，在秦臻脸上扫来扫去。
秦臻看了他一眼，瞧见以往这张时常在镜子里看到的娇艳容颜，顿时心头还有一抹莫名的悸动。
她秦臻生得可真是太好看了。
这杏眼，这薄唇，这柔美的弧度，啧啧啧。
她以前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好看的，她都要爱上自己了。
苏流云看见她回望了自己一眼，继而开始一种近乎于出神的状态，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顿时有些不自然的感觉，抬起手在她眼前虚晃了两下，疑惑地问道：“你在看什么？”
秦臻回过神来，摇摇头道：“没，我在想，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苏流云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但他一贯沉默。
这个秦臻还真是有趣，明明他刚刚流露了嫌弃的意思，她生了会儿气，竟然这么快就消了气，开始想起两个人的后路了。
她既然已经说了我们，就表示她已经将他们默认成盟友了。
不过说来也是，现如今这种情况，他苏流云有不和她秦臻结盟的理由吗？
两个人都沉默地看着对方，秦臻第一个开口道：“刚刚我闹出的动静也不小，为什么这附近的暗卫都没出现？二庄和沂南他们呢？”
苏流云有些稀罕地看她一眼，慢慢地说道：“齐林将他们支开了。”
秦臻没反应过来，苏流云又说道：“你让齐林来见我，我告诉他，我与你是至交的盟友，说了些只有我以前知道的事情做证据，他便信了。”
顿了顿，他又说道：“现如今我们身体互换的事情，绝不能告诉任何人。我只告诉他我是你的盟友，他追问我为何会知道只有将军知道的事情，我却再没说了。”
秦臻点了点头，表示他的回答让人还是满意。苏流云瞧她一眼，说道：“说说楚国皇宫的事情。我走之后，那边该是如何。”
他眼里很是探究，似乎还有些好奇。
秦臻清了清嗓子，将自己如何机智，如何随机应变，如何用一颗赤子之心打消柳相和楚意辞的顾虑的光荣事迹全一股脑儿的倒了出来。
苏流云看见她大言不惭的将自己偷奸耍滑苟且偷生的行为描述出一幅舍生忘义视死如归的模样，顿时又好气又好笑，脸上表情实在绷不住，只是没好气地一笑，说道：“总之，楚意辞和柳相他们都觉得我是个贪生怕死之辈了？”
秦臻见他没有夸奖自己，反而说自己演出了一个贪生怕死之辈的形象，顿时不乐意了，剜了他一眼：“有本事你自己来！这个楚意辞也好，柳相也罢，全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你若是有瞒过他们的本事，现在也不至于用着我的身体了。
苏流云的笑意凝在脸上，慢慢恢复到平静的神色，淡淡道：“是我大意了。”
那么多年，他都不曾怀疑过，为什么柳相在数以万计的孤儿里选中自己，倾尽全力来培养自己。楚意辞为什么又在平丘之战里突然撤兵，将他陷于孤立无援之境。
他最多以为这是兔死良弓藏，却不知道他的身世早已是宫中埋藏的定时炸药，楚意辞对他的杀意，也不过是亡羊补牢及时补救罢了。
秦臻见他神色有些落寞，知道自己似乎说错话了，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你生气了？别生气嘛，这些话你就当我没说，我就只是那么随口一提，你也知道，我说话没遮没拦的……”
她的心绪有些翻涌，确切的来说，她和苏流云该是第一次见面，连对方的性子爱好都一概不知，可是两个人现如今交流起来，之间没有一点隔阂，反而是无比的自如。
难道这是因为互相用着对方身体的缘故么？
秦臻说着说着便有些发愣。
苏流云凑过来，他凝视着秦臻的脸，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
秦臻和他对视了一眼，心一跳，脸上情不自禁就染上了一抹嫣红，有些忐忑地问道：“看什么？”
苏流云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片刻，瞧见她神色，半响才说道：“我在看我自己的脸。”
秦臻一颗心这才落回了胸膛里，切，不早说嘛，她还以为他是被自己的倾城容貌所迷，要爱上自己了呢！
她见苏流云似乎并没有生气，便又问道：“秦国那边如何？”
顿了顿，她有些疑惑地开口说道：“我那大皇兄没来找你麻烦么？”
苏流云坐直了身体，月光倾泻而下，他沐浴在月光中，皮肤晶莹剔透，双眼泛着潋滟星光，仿佛是误入凡间随时都要羽化归去的仙子。
这副皮囊真真是美艳不可方物。
秦臻看得脸红心跳起来。
她都不知道自己的脸，自己的姿态竟然是这么好看的。
苏流云淡淡说道：“你那个大皇兄来过很多次，最初的时候我还有些摸不定他的想法，后来见得次数多了，倒是大概能理解他的心思了。”
秦臻嗯了一声，老老实实地坐好，表示自己洗耳恭听。
苏流云生得也是极美，眉眼里都带着些凌冽的寒意，剑眉入鬓，神情淡漠，宛若高岭之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他一瞧秦臻，瞧见自己的脸，顿时也有些说不出话来。
往日里不爱看镜子，也时常因为自己这张容色绝美的脸而受尽旁人轻视，所以反而怨恨自己的相貌。
但是现如今这样一看，自己生得真是风流倜傥，因着秦臻的天真模样，流露出那么几分不自觉的憨态和柔和，竟然比他记忆中的顺眼了些。
两个人都有些微微怔愣，苏流云咳了一声，打破这尴尬的局面，慢慢说道：“秦午阳不想让你来和亲。”
秦臻愣了一下，继而眨了眨眼睛，好奇地说道：“你从哪里得出这个结论来的？”
她上下打量苏流云几眼，越想越觉得不可能。
她要去和亲，秦午阳可是第一个跑来幸灾乐祸的人。
如果秦午阳不想让她和亲，只需要推了旨意重新换一个人不就是了？若是那样，苏流云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苏流云认真地说道：“秦午阳不想让你去和亲，他明里暗里说过好几次，只要我肯服软认输，他就可以放过我。最初我没听出来这个意思，直到后来和亲临行出发，他从皇宫里追出来，跟我明着挑开了话，让我不要再赌气。”
秦臻有些不敢置信，她瞪大了眼睛看着苏流云，见后者神色认真，当即小声说道：“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那个大皇兄竟然还有一天会为了我着想，他不是巴不得我早点去陪葬吗？”
苏流云没好气地看她一眼，说道：“你皇兄是刀子嘴豆腐心，你与他争斗了这么多年，到现在都没看出来吗？”
秦臻给了他一个眼刀，不甘心地回嘴道：“他哪里是刀子嘴豆腐心？他是刀子嘴刀子心。”
苏流云懒得与她争论，只是继续说道：“作为一国公主，你还真是蠢得可爱。我是没想到，你这般性子怎么能在秦国皇宫里活到现在。推你落湖的人是谁你知道吗？你肯定不知道吧，如果不是我们互换了身体，估计你到死都不知道是谁要至你于死地。”
秦臻忍住还嘴的冲动，面对他的讥讽，恨恨道：“是谁找人推我入湖的，你倒是说啊？！”
苏流云见她似乎是要炸毛了，嘴上也收敛了一些，只是淡淡道：“端妃。”
秦臻愣住了。
苏流云瞧她一眼，又说道：“秦国的公主那样多，为何偏偏选中母妃早逝的你？你被选中去和亲，其实是端妃动的手脚。端妃恨毒了你的母亲，又怕她的亲儿子秦午阳心软，拒了楚国和亲的名额，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将你推进湖里。”
秦臻回想起端妃当年带着秦午阳孤苦无依，又在冷宫里受尽自己母妃欺辱的样子，顿时心中涌出一股悲凉感。
果然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年她的母妃受尽荣宠飞扬跋扈，将端妃和秦午阳排挤在外，让他们母子俩过得生不如死，还同她说，不管怎样，她的臻儿都是秦国最华贵最幸福的公主。
可现如今才多久，事况便掉了个个儿。若是她的母妃当年没将端妃她们逼得那样狠，端妃也不至于在时隔多年后依旧念念不忘，派了人将她害死。
这可真是前人造的孽，后人哭着还。
秦臻有些黯然，端妃在后宫已经吃斋静心多年，自母亲死后，她一直青灯礼佛，不再过问世事。可没想到，端妃对她母亲的恨意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反而越演越烈，转嫁到了她这个女儿身上。
她以为端妃真的看破了一切，却没想到心里还是怀揣着恨意，等着看她落魄的下场。
苏流云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说道：“怎么，你还是不信么？”
秦臻回过神，摇摇头，低声说道：“我信。我知道端妃恨我母妃，但是却不知道恨到了这种地步。”
苏流云笑了一声，说道：“恨是这个世上最难消磨的东西。感情这种东西，有时候珍贵无比，有时候又弃如敝履。有些人，他可以拿一辈子去恨一个人，也可以拿一辈子去爱一个人，但是一转眼，她说不爱，或者不恨，那都也是真的。”
面对着秦臻，他望着自己的脸，隐隐约约地想起来那个将自己抱在怀里的女人。
生前有很多事情他都没有想过，到死后重获新生，在秦臻的壳子里反而将一切都想了个透彻。
那些在记忆里稀薄的画面也一帧一帧的浮在心头。
他的母亲，该是个忧郁的美人。她倚在柴门旁咳嗽，月白色的布裙，雕着木槿花的木簪挽着一头黑发。
她的手上练出许多茧子，时常有人家托她雕琢玉器，开的酬劳也是不菲。可是她是个无依无靠的女人，还带着孩子，攒不下什么家当，那些挣来的钱多半都折在了药铺里。
他的母亲有时候会坐在院子里雕琢玉器，手指上执着一面小刀，在那些珍贵透明的玉器上面一笔一划的雕刻着。
他母亲的手灵巧的像是蝴蝶一般，上下翻飞，然后一块原玉石就成了一个栩栩如生的人像，或是一条游龙。
母亲总是很沉郁，在雕琢玉器的间隙里，她有时候会出神，眺望着皇城的方向，咳嗽两声，又回过神来，将苏流云一把搂住。
苏流云才六七岁的年纪，那时他还不明白母亲的忧郁来自于什么地方。
她说，京都是个吃人的地方，你千万不要进到京都去。
她又说，流云，你只要好好地生活就好了，莫要卷入那些纷争流血里去，做个平凡的农夫，娶个贤惠的妻子，平平淡淡地过一生吧。
苏流云不明白她的意思。
而后快十岁的时候，他的母亲重病，临死前，将腰间的一块玉佩摘下来，放在他手心里。
她说：“云儿，娘亲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只有这块玉佩，是当世无双的珍品。就当这是娘送给你的最后的礼物，保佑你能平平安安过一生。”
苏流云就这样懵懵懂懂地送别了自己的母亲，而后流落出了京都，直至柳相收养他。
他从来没将那玉佩离过身。
自己的母亲无怨无悔的爱着楚国的老皇帝。听楚意辞说，他的母亲叫做苏洛玉，曾和楚国的老皇帝是青梅竹马，作为御用宫女一直侍奉在殿前。
而后他们生了私情，可是自己的母亲出身过于低贱，皇后几次三番进谏，陈述其中利害，力求楚国老皇帝将苏洛玉逐出宫去。
他不知道那个时候苏洛玉已经有了身孕。
而老皇帝终究是淡了情义，权衡利弊之后，真的将苏洛玉逐出了宫，任由其自生自灭。
可是苏洛玉却从来没想过恨他。她一直觉得，他是有苦衷，是情非得已才出此下策。
小时候苏流云问她，为什么自己没有父亲。苏洛玉说，父亲只是远行了。
她就是这样痴情的爱着那个在深宫之中坐享一切的老皇帝，尽管他将她弃如敝履不闻不问，任由她命如草芥孤苦漂泊。
在没有得到回应的时候，爱和恨，都这般廉价。
这番话多半只是有感而发，秦臻却是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默默道：“你好像很有故事……”
苏流云一噎，索性一摆手，说道：“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提也罢。倒是现在，我们俩的身体又没办法换回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既然我们都用着对方的身体，那我们就来谈谈，接下来该怎么做吧。”
秦臻凑过来，脸上一脸认真的表情，严肃地说道：“好，你说，我听着，如果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我会及时叫停。”
苏流云点了点头，神色变得极为慎重，慢慢说道：“首先，我们俩现在的处境很不乐观。我现在是个和亲公主，你是个镇国将军，我这个和亲公主呢，等进了宫，得嫁给楚国老皇帝，也就是我的亲生父亲。先撇开这一点不说，而且，按照他们楚国的安排，我下个月要在皇都表演歌舞。你也知道，我是男儿身，根本没法表演歌舞的。”
他一摊手，神色很是惆怅。
秦臻连忙抬手发言：“别，你可不能去和亲！”
她火急火燎地低声说道：“你不能进宫。你不知道，楚意辞放心不下楚国派来的人，我当初为了活命，跟他说过，你是暗中想要刺杀他的凶手。他也信了，现如今楚国怕是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你进宫再动手把你处理了。”
苏流云神色有些凝重，继而很是无语地问道：“你怎么会拿你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秦臻有些尴尬地一笑，挠挠头，说道：“你不知道，当时场面极度混乱，一时情形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那个时候楚意辞的杀意一触即发，她要是不乱抱佛脚逮着一个说辞就上，早就被楚意辞杀了好吗？
苏流云叹了口气，展开自己袖子左右看了看，说道：“长得倒是挺好看，但里子却是个绣花枕头。”
秦臻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旋即又摇头道：“反正你不能进宫，你进宫就会死。”
苏流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问道：“不能进宫，那你说说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我现在在你的身体里，你是和亲的公主，如果我半路逃跑，楚国和秦国谁会放过我？”
顿了顿，他说道：“不管怎样，见招拆招，我还是认为，我们应该先进宫，看看局势，再作打算。”
秦臻当即摇头：“不行，楚国皇宫吃人不吐骨头，我本来是想着，和你见面之后两个人把身体换回来，我离开这里，去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躲起来。反正我身上带的金银珠宝也不会少，卖了就够我生活一辈子了。”
苏流云眯起眼看着她，半响才冷冷地说道：“不行，我不会躲起来苟且偷生。我还有仇要报，有些东西，我必须去拿回来。”
秦臻给他翻了个白眼，狠狠道：“那你就要去送死？你现在用着的可是我的身体，你想要用我的身体嫁给楚国老皇帝？还要报仇？开玩笑！”
苏流云根本没有听进去，他站起身来，眺望窗外月色。
月光泠泠，如雪如霜。他穿着大红的衣裳，月光在他的脸上投下如梦如幻的朦胧光芒。
他垂着手，慢慢道：“我会把你的身体还给你的。只是现在没找到方法，所以只能先委屈我自己在你身体里待一段时间了。”
秦臻被他一个委屈自己气得差点没有晕过去，她抬起头，挽起自己的袖子，露出手腕上遍布的伤痕，咬牙切齿道：“说得你好像多金贵一个人一样，满身伤疤，这样的身子，就算是送给我我都是不要的！”
苏流云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揶揄：“我也嫌弃你这身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实在浪费了我一身武功。虽然长得不错却是娇气的主，让我没有大展拳脚的地方。”
见秦臻脸都要绿了，他往窗外一晃，立在窗上，笑吟吟道：“早些睡吧，将军大人，明天还要来迎本宫的亲呢！”
旋即翻身落下。
秦臻恼恨得走到床边，往下一看，看见月光下苏流云完好无损站在外面朝她笑，当即心中火冒三丈，继而啪嗒一声扣上窗户。
外面传来一阵女子的娇笑声，笑得她心里发毛。
她都不知道，自己的笑声竟然可以那么让人讨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