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风声呼啸而过,离火的炙热感随着下落愈发浓烈,一股强烈的热浪自面庞席卷而来,仿佛身上羽翼也染上了火星。
朱笺将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个丹络,怎么也不能拿他生命开玩笑啊。
下落中,丹络一直盘旋在他身侧,尾翎时不时瑰丽灿烂地在他眼前掠过,像雪山上盛烈绽放的凤尾花,明艳得仿佛能将身旁皑皑白雪融化成清澈的露珠。
那是惊艳明炽,更是高贵冷傲。
正当朱笺愣神时,在离火近在咫尺处丹络稳稳地接住了他。
“再来。”丹络并无责备之意,仍背负他扶摇直上青云,朱笺竟稍微有些感动。
但更多的是疼痛……
一遍遍地摔在丹络背上,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
他竟不知雏鸟学飞是如此辛苦,可惜他天生自会飞翔,还是得走一遍那些寻常鸟儿的老路,真是凤凰落在了鸡窝里,才华无处可施展。
比起他脸色越来越阴郁,丹络却越发地有了神采。
这莫非是久经沙场后一种唤作“愈战愈勇”的后遗症?
丹络总能准确地指出他的不足之处,再耐心指正。将他负上云霄,抛下,再接住,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
不得不说,丹络教起人来毫不含糊,有模有样,一看就是领兵多年训练出来。
也难为他看着自己屡教不改,资质表现得如同朽木一般不可雕琢,还没有发脾气。
同是一母所出,每次金凝见到他时仿佛要将他吃了一般。
朱笺见兄长耐心细致的模样,真的不忍心欺骗他,让他失望。恐怕他行军多年,也没见过比他资质更平庸的,连简单的学飞都不会。
其实若是让兄长知道自己翅下羽翼未满又有何妨呢。
不愿让人知道自己缺毛,不过是为了让母神少受非议,让诸神少花心思揣测他的由来。丹络是他兄长,又是母神之子,胳膊肘当然不会向外拐。
朱笺究竟在担心什么,他自己也不明白,就像他不明白为何自己自出生就与他人有异。
是怕兄长如外界所言那般铁面无私,还是怕兄长让失望呢。
起初因为来得早,南天门并没有人。
朱笺一直磨蹭到了快要下早朝的时间,周围来了三三两两的元君在一旁围观,惹得朱笺十分不自在。
不少元君听说煜王殿下在南天门,纷纷领着令牌出来一睹其风采,不一会儿人越来越多。
那些元君毫无新意地持着糕点和仙花,争奇斗艳似的聚在一起。
时而惊叹,时而兴奋得花枝乱颤,仿佛在开鸟族的选美大会。
“啊!那真是煜王殿下!”
“煜王殿下不愧是南天第一美男子,这浑身赤羽真是好看。”
“流霞元君,麻烦让一让,你踩到我脚了。”
“……”
朱笺寻思得赶紧找个借口回去才行。
如何才能让兄长不注意到他左翅呢,又或者找个什么样的借口溜之大吉呢。
朱笺一遍遍地毫无风度地在半空中扑腾,此事像糯米球似的堵在心里,令他十分烦躁。
丹络似乎看出了朱笺脸上的不快,扬手化回了神形,“今日就到此为止,回祁阳宫吧。”
他捻指唤了一朵腾云,拉上朱笺就往祁阳宫回去了。
嗯?这么干脆就走了?煜王殿下办事还真是随性而为,说走就走。
乘云经过那些元君时,丹络的目光无比清冷而又高傲,所有的光彩似乎都聚在了煜王殿下丹红色的背影中。
丹络离开后,偌大的南天门虽人头攒动,可处处都透露着一股萧瑟之意。
朱笺仰着头表情单纯,明知故问道:“方才小八听那些元君姐姐似乎在唤兄长,兄长为何不回应。”
丹络神情寡淡道:“无需理会。”
这丹络不是喜欢人夸他么,怎么这会子又不理人了。若丹络真想听些溢美之词,可谓俯拾即是,应该一头扎进元君群中去才是。
朱笺托着下巴思索道,看来也不是所有的夸耀都能入丹络的耳,这凤凰还挺挑剔。
至祁阳宫时,丹络淡淡道:“午膳将至,就留在祁阳殿吧。”
“知道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对于丹络总喜欢替朱笺做决定这点,他忍!
距午膳尚有半个时辰,闲来无事,朱笺便在祁阳殿东摸摸,西走走,好好地打量这祁阳神殿。
祁阳神殿一如宫中其他阁楼,以朱红色为主调,是低调的张扬。
从正门入,跨过大殿门槛后一条赭褐色长毯,上散布有花鸟鱼虫之图案,大殿正中是由花鸟围成的圆形图样。长毯一直延伸至大殿正座前,暗红色条案上丹络专心批阅着什么。
条案前有两个香炉,以凤样为顶,熏香的轻烟从镂孔中慢悠悠地逸出,细细嗅来,倒是有股若有若无的玉兰气息,十分淡雅,不仔细倒闻不得。
没有太多夸张的装饰,所有线条都是简单大气,只是处处都呈现出殿主独特不凡的韵味。朱笺认为他与丹络在宫阁方面的品味还算相投,若是这沉闷的古木若能稍微通透敞亮些,那就接近于完美。
朱笺用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将整个祁阳殿看了个遍,又觉得有些乏味了。也不知道丹络在干些什么,朱笺便探头探脑凑到他身边,丹络忙将卷籍合上,塞到了一堆奏章下。
“兄长看什么呢?”
丹络眼神闪躲道:“兵书罢了。”
朱笺饶有兴致地撑着脑袋歪头看向丹络,语气无害道:“听闻兄长带兵多年,闲时将藏经阁中的兵书翻了个遍,还有兄长没看过的吗。”
丹络用手指向桌上一划一点,道:“兵者,诡道也,兵法虽是纸上定论,用兵之道却千变万化,须出其不意。温故而知新,不乏意外的收获。”
朱笺视线顺着丹络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桌上游弋,这才发现丹络的桌案上刻画着曲直不一的线条,像是……地图?
“兄长为何在桌上乱涂乱画,母神说了,只能在纸帛上涂画,”朱笺故意将下巴一扬,道,“我要告诉母神去。”
丹络忍俊不禁,无奈笑道:“这不是涂鸦,而是南界地图。”
果然,难为丹络对南界之事如此上心。
朱笺表现出满脸疑惑,道:“兄长都回来了,还记挂着南界做什么。”
丹络眉间微凝,语气有些沉肃道:“我南天神界与幽蛮相斗数万年未能将其消灭,近些年来幽蛮之势虽已大减,但仍有卷土重来之可能。本王不一样再重蹈六百年前之覆辙,只要幽蛮还在一日,本王便一刻也不敢忘却。”
“兄长何必这么辛劳,这南天又不是只有兄长一人有守南界之责。”
“总有人惦念着,多我一个亦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