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的女友看起来不太像香港人。香野子干了一杯烈酒后,向胡子发出试探性的问话。
你说丹丹?哦,她不是香港人。她住深圳。胡子取下嘴里吸着的烟,夹在食指和中指间,顺手接过香野子刚放下的酒杯,边说边往里添酒。记得她说自己是四川的。
哦。难怪。以为我直觉错了呢。香野子伸出食指和中指并列弯曲成九十度,在添满的酒杯前往桌上轻轻敲了两下。
而且。胡子放下盛酒用的透明玻璃高瓶后,往嘴里送上一口烟,心满意足地吐出,继续说道,她也不是宋云的女友。
香野子开始有了疑惑。为什么跟宋云在短讯提到的不一样。难道他指的女友不是这个人,还是说。香野子略微皱眉,转动着眼珠。为了避免被胡子发现她在思考,表情仅在一秒内发生,完成,消失。
据她暗自观察,他们的举止确实不太像正常的情侣般亲密。彼此相距十几厘米而坐,没有挽手搂腰的动作,没有眉目传情,在言语上也没有打情骂俏,甚至没有叫过爱称。倒让人感觉似是有一方刻意拉开相互间的距离。至少在香野子看来,宋云并没对她显得过于主动和亲近。反而是她,不时主动地把头靠在宋云的肩膀上。但宋云没有拒绝的意思。
难道他对胡子撒谎了,还是自己被宋云唬弄了。看着胡子信誓旦旦的样子,香野子认为这样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如果她不是宋云的女友,那她是谁。为什么他们之间又有那些暧昧不清的动作。
心中的谜团越滚越大。脑袋被酒精已弄得有些晕乎,好奇心像中邪了似的无法被抑制住,香野子不得不追问下去。
是吗?看他们满亲密的,我还以为是情侣呢。香野子喝一口酒,轻描淡写地说。
胡子大笑。别傻。你这样很容易被骗啊。情侣肯定不是。如果是女朋友,他这人肯定告诉我。至于是不是别的关系,我就不得而知了。应该纯属朋友关系吧。
这样啊。那你们怎样认识的呢。香野子不想问得过于明显,便把宋云这个名字从问题里剔除了。
之前和宋云在别的酒吧喝酒认识的。宋云这人长得不帅,却有很多女的看上他。可能长得高?长得高就是优势啊。不像我。胡子叹了叹气。估计丹丹看上他了吧。
我也觉得宋云长得不帅。你可别告诉他哦。
哈哈。你可别说,他身边从来不缺女人。家境好,长得高,有钱又不炫富。三十四岁正值青年,单身未婚。样子不差。你说,这还不是人见人爱的钻石王老五?
我可不爱钻石王老五,身边一群暧昧不清乱七八糟的关系。香野子撅起嘴翻了个白眼。
哈哈哈。确实是。那你爱什么。
此时的香野子被酒精揪扯着散乱的思维,大脑已经无法好好运转。她想不出该怎么表达才足够准确。最后脑中莫名地浮现出一个画面。
长发的男子吧。香野子回道。
胡子正要开口便看见宋云突然站到了跟前,于是他拿起酒杯喝上一口,原本要说的话随着嘴里的威士忌经过食道流入了胃部,被胃酸和酒精逐一消解溶化。香野子看到宋云后愣了愣,显然没从刚才的谈话中反应过来。像做了亏心事的孩子,她连忙低头逃避宋云的目光,拿起酒杯借意向宋云敬酒。
你们刚在聊什么。是在聊我吗。宋云似乎察觉到不对劲,看着他们问道。
没什么。只是随便聊聊。你别太自恋了。香野子说着,偷偷和胡子对视了一秒,默契地假装刚才的谈话从未发生过。
有本事的叫自信,没本事的叫自恋。一看我就是自信。
咦,丹丹呢。没跟你一起回来吗。胡子问。
她说要去跳舞。应该在舞池吧。宋云事不关己地说。
她一个女的去不好吧。胡子略有担心地说道。
操。我又不爱跳舞。宋云指着胡子,露出目空一切的笑意。你不放心你去看着她啊。说完拿起酒杯举向香野子。
是吗。我怎么记得你也是在舞池认识我的啊。香野子决定灭灭宋云的锐气。难道我认错人了吗。
那是我第一次去舞池。就遇到你了啊。
还真巧,第一次就被我碰见了。自己女朋友不看紧点,你这男朋友做的太不到位了吧。香野子继续揶揄他。
操,你又不是我女朋友,瞎操心个啥。
香野子瞪了眼宋云。哼,正好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
与你无关。
胡子忽而起身,放下手中的酒杯,抽完最后一口烟后把烟头丢进了烟灰缸。我去趟洗手间。说完他转身离开,消失在暗黑涌动的人潮里。
卡座只剩下香野子和宋云。他们各自抽着烟不说话。桌子中央的半瓶威士忌俨然一名趾高气昂的将军,一言不发地站立着。四个酒杯成了尽忠职守的哨兵,在各自的疆域里严阵以待。沉默的氛围在喧闹的音乐和人声中显得格外突兀。酒瓶,玻璃酒杯,烟灰缸,冰桶,远处的正红色柱子,顶上的中央空调,黑色墙壁,洗手间里摆放的绿色盆栽,镜子里的倒影,所有静止的物体在黑暗中发出了幽微的光。光从本体开始抽离,凝成一条光线,在空中渐渐聚成一个圆形的光点。整个场所漂浮着由静默发出的光点,它们向着最无声的中心出发,从四面八方飘到香野子和宋云的上空后聚拢起来,像大气层般罩在了他们四周,形成一个封闭的空间。
此时的香野子和宋云,像桌上那些等待将军发号司令的哨兵,为了一个恰当的时机而耐着性子。他们没有因为气氛的安静而露出尴尬或者无聊的表情,反而呈现出悠然自得的状态。似乎谁都不着急走出第一步,但他们同时表现出时刻准备好第一步后的第二步第三步。时间仿佛被这里的独特空间影响了前行的轨迹,直行的线路穿过笼罩在这个空间的光层后,变成了蜿蜒盘旋的曲线,直到穿出光层才恢复原来的模样。
这样静默相对的十分钟,惬意得像过了几个小时。宋云看着香野子,浓黑的烟熏妆,带着些许慵懒又不可轻易靠近的神色。及腰的黑色长发随意散落,额前的头发因为中分自然地顺着两侧落在了肩前。右侧头发别在耳后,露出像精灵耳朵的尖角耳廓。香野子注意到宋云的目光,于是低下头点燃了一根烟,又把别在耳后的头发放了下来。
宋云看了看表。十一点三十分。于是他从裤袋里掏出一串东西,放在香野子面前。
给你。宋云抽着烟,气定神闲地说。
白色的砗磲。香野子睁大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拿在手上仔细掂量。珠子发出的油光亮度,刻在上面的斑驳痕迹,没错,是自己不见的那条砗磲。
哇!你在哪里找到的啊!?香野子喜出望外。体内的酒精随着肾上腺素上蹿下跳,脸上的慵懒全然不见,兴奋得像个孩子,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宋云。对她来说,失而复得是最好的生日礼物。虽然宋云不知道过了十二点是她的生日。
宋云笑笑不说话。他静静地看着香野子雀跃不已的神情,伸过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是在酒吧找到的吗。还是在哪里啊。
你猜。
我晚上才问过这里的服务员。他们都说没看到过。你是怎么找到的啊。
秘密。是不是该好好谢我。宋云咧嘴一笑,露出可爱的虎牙。
喂。该不会是上回吃夜宵时被你偷偷捡回去了吧。
操,你这人。想象力这么丰富怎么不去当编剧。
哈哈。好啦好啦。开个玩笑嘛。香野子边说边把砗磲戴在左手腕上。谁让你说话不靠谱呢。谢谢了啊。
我什么时候说话不靠谱了。
哎呀……没什么,过去了就算了。失而复得好开心啊!来,干了。香野子拿起酒杯用力碰击宋云的酒杯,玻璃发出了清脆的哐当声。
所谓失而复得的东西,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是你的,终究是你的。宋云说完,仰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眼前的宋云是嚣张的,粗暴的。他又是柔情的,可爱的。他的调皮,他的霸气给香野子带来危险,又给她营造安全。他集千万种矛盾於一身,游刃有余地在悬於两座极致的山峰之间的钢丝上行走。他总在她有所顾盼时抛出恰如其分的媚眼,在她设防回避时退到彼此安全舒适的界限。一切恰到好处。没有过犹不及的完美,没有狼奔豕突的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