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补考赛场。
这是一个看起来像是古罗马斗兽场一样的露天场馆，四处悬挂着写有“竞技”的巨大条幅。黛安娜简单介绍了一下考试的规则，就宣布了比赛的开始。
实际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规则，一切就如同这个比赛的场地一样，原始而纯粹，直接而粗暴，战斗，战斗，战斗，直到胜者为王。
戚歌在白湖边待了半宿，刚回宿舍没睡没多久，就被叉烧和奇多敲门叫醒，一起去给补考的赵耀和奥利奥加油打气。此刻他坐在看台上，打着哈欠，发现四周围观众中除了一些眼熟的新人面孔，还有好多生人，穿着永夜岛的学生制服，大概是高年级生。
“发现了么，围观的新人少了好多。”叉烧低声说道，声音有些兔死狐悲的伤感。戚歌一愣，环顾四周，果然发现那些落选后放弃补考的新生，好像一个都看不到。
“昨天考完试，那些没资格报名补考的家伙，就被连夜清理出岛了。”叉烧双手合十，闭上眼祈祷，“希望大耀和小奥都能顺利过关，阿弥陀佛，妈祖保佑。”
昨晚连夜被清理出岛？这么快？戚歌忽然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
在导师团登场时，黛安娜已经说过，测试最终没有通过的人，会被清洗记忆送走。他只是没想到，永夜岛行动如此迅速，近乎冷酷。
“据说是执行部连夜一一找上门，对他们的记忆进行了选择性去除。”奇多的声音压得很低，“让他们忘记关于永夜岛的一切，然后交由送他们到这儿来的人各自带走。”
“其实也好……能够离开，忘记，过上从前的生活。”叉烧眼睛睁开，看着考场上正在挥汗如雨、咬牙战斗的赵耀，眼皮颤抖，“如果……还能回到从前的生活。”
“戚歌你知道吗？我们都是大耀找到的。”奇多捏住自己的T恤衣角，指甲因为紧张而微微有些泛白，声音颤抖，“大耀他很早就知道了自己是灵能者，是他在网上找到了我们这些被其他人称作怪物的家伙，将天南地北的我们聚在一起。是他一直罩着我们，带着我们读书，又将带我们来到了这里，可是……”
“可是他现在不理我们了。大耀……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叉烧看着赛场的方向，努力瞪大眼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出来，“他从前不是这样的……”
“没事的，或许被灵能者世界接受和认可，成为永夜岛的人，对他真的很重要吧。”戚歌点点头，伸出胳膊轻轻揽住叉烧和奇多的肩头，安慰他们，“其实他对你们一直很不错啊，可能只是因为在他心里，我还算不上朋友吧。”
这样安慰着别人，说着说着，戚歌忽然自己有些难过——
从小被当做怪物的他们，尚且拥有一起成长的友谊，共患难同辛苦。
可是从小独自长大的他，陪伴他的只有游戏。
如果没有通过这三场考试，被清洗掉记忆，回到从前茕茕孑立的生活……愿意吗？
——戚歌扪心自问，然后暗暗摇了摇头。
回不去的，也回不去了。
现在的他身负重伤，随时都有可能死去——昨晚白湖畔彻夜清润抚慰他伤口的水元素，时刻提醒他这一点。叉烧他们一起回去，尚且还有家人朋友，可是如果戚歌回去，就什么都没有了。孤独的活着，也要活着啊。
……
……
此时补考赛场上的情况已经十分激烈。
如黛安娜所说，这是一场纯粹的战斗对决，报名补考的120个人，在这个巨大的斗兽场中两两对决，落败者直接淘汰，夺胜者晋级下一轮。层层筛选，直到主考官满意叫停为止。
这是一场没有规定录取人数的考试，完全由主考官一人决定，可能最后留下的是一百个人，也可能只留下一个人，甚至如果考官觉得补考生的资质不够优秀，一个都不录取也不是没有先例的。
戚歌的内心不由得感到一阵惊悸难安——难怪在新生选拔赛之前，黛安娜会说最好不要寄希望于补考。这简直是比优胜劣汰更加残酷的丛林法则，整个过程简直就是一场粗暴残忍的地下黑拳比赛。
一切都是为了那一点点若有若无的希望。
眼下三场比赛已经结束，完成了120晋60,60晋30，30晋15的筛选。
黛安娜依然没有叫停的意思，比赛继续——第四轮，15晋8。
开始的铜锣敲响时，戚歌又一次看到了赵耀，那个一贯吊儿郎当的家伙现在一身伤痕累累，正满脸凶狠地对付着一个体型壮硕的大块头。
“这些补考的人里，大耀的灵能和身手都不算差，但也不是顶尖的。”叉烧和奇多紧张的将双手握在一起，“最后的结果，还是得看老师们打算留下多少人了。”
看台上爆发出一阵欢呼，戚歌盯着场中，原来是赵耀一道火光灼伤了大块头的眼睛，趁着那大家伙哀嚎惨叫的瞬间，飞身跃起，将他踹下了高高的赛台。
大块头轰然落地，在溅起的灰尘里抽搐着不动了，生死未知。
……这简直，太残忍了。
……
第四轮比赛结束时，赛台上无论得胜者还是失败者都是满身伤痕，几乎站立不稳。
但他们却都默契地不发一声，就连呼吸都很克制，小心翼翼地保存着最后的体力，缓慢而自觉地挪动到彼此的对立面，仿佛拼死搏斗的野兽，形成最后四组犄角之势。
场上对峙的，甚至有曾经并肩的好友。
鼻青脸肿的B级灵能者赵耀，对上伤痕累累、面白如纸，仿佛随时可能被风刮走的C级灵能者奥利奥。赵耀双拳紧握，火焰跳跃，却低头不敢与她的眼睛对视，小奥神情冷漠，眼睛里散发出受伤刺猬一样脆弱的光芒，肩膀微微颤抖。
面对这残忍的一幕，奇多终于忍不住捂着脸先抽泣起来，将叉烧也带哭。
看台上的围观者也有点不忍心看下去，纷纷低头离开。
戚歌忍不住看向黛安娜——那铁石心肠的蛇蝎美人依然笑靥如花，她刀锋一样的目光来回打量着场上惨胜的8个补考生，终于轻轻点了下头。
“就到这里吧。”蛇蝎美人红唇扬起，“这8个人留下，其他人——淘汰。”
滚烫的阳光灼烧着寂静的斗兽场，黛安娜的话音落下，连看台的人群里也忍不住发出了解脱一般的欢呼。
——这场酷烈的补考，终于结束了！
“恭喜各位，以后大家就是永夜岛的人了，我一定会多多关照你们的哟。”黛安娜笑吟吟的对所有人说道：“补考失败的112人，需要在我这里签字退出，我在这里陪着大家，稍后会有人来专门负责清洗你们的记忆。通过的人可以先去教学楼集合，等候通知签字入学。各位退出的同学，也许你们即将重新回归平静的生活，但我并不认为这就是什么好事，人这一辈子总要努力做点什么才证明自己真的存在过，很遗憾，你们错过了最好的机会。”
黛安娜这一番考完之后补刀的毒鸡汤，让许多失败的学员当场哭了出来，他们用尽最后一丝准备战斗的力气嚎啕大哭，凄惨的模样仿佛落入开水的鸡。
在黛安娜宣布结果那一刻，奇多和叉烧已经冲上赛场，迎接惨胜的赵耀和奥利奥——但赛场上这两个曾经亲密无间的朋友，却默契地相对扭头走开。
奥利奥在走下擂台那一刻，便已经晕厥，叉烧冲过去将她抱在怀中，赵耀却避开迎面而来的奇多，顺着人潮，孤独的走向教学楼的方向。
戚歌看着人潮涌动的方向，突然有些发懵——
集合？等候签字入学？他就成为永夜岛的人了吗？签字之后，他就算被官方盖章认证的灵能者了吗？曾几何时，他每天最大的事情就是学习，然后等待着高考，最终在那几个忐忑不安中填下的几所大学志愿中，等待一个新的转折点来决定自己未来的人生。
但不管是哪一种未来，总归一切都会归于平淡。
现在，大学通知书还没有下来，他却已经要成为灵能者学校的新生了。
从今天起，他的生活将与过去彻底撕裂开来，他的人生轨迹，或许从此将与以前滨海中学那些普通的高中同学们再不相同。一切，好像一场梦啊。
“走了，集合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奇多，拍了拍戚歌的肩膀。没有接到赵耀的奇多一脸失落，他招手将抱着奥利奥的叉烧喊过来，沮丧地说了一句“走吧”，然后也率先往人潮的方向走去。
“哦。”戚歌跟着他们离开。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背后似乎有人在看着自己——大概是自己想多了吧。
……
……
“憎恨是没有任何力量的，行动才有。”
正躲在一旁默默凝视戚歌一群人离开的背影的赵耀一愣，耳边传来熊本武藏的声音，没想到这个沉默的日本大块头，竟然能够说一口流利的中文。
“你是在和我说话吗？”赵耀皱眉，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不确定，这个日本人有没有看到他刚才凝视戚歌的目光。
那目光里有一点不甘，有一点失落，甚至还有一点点愤恨——那是他不可抑制的嫉妒。明明他才是B级，而戚歌这个勉强拿到C级评价的家伙，却堂而皇之的站在这群胜利者的中间，而且抢走了原本属于他的朋友们。
但赵耀的这点情绪，却不能被别人看见——毕竟，在别人眼里，他是戚歌在第二场考试中拼死也要救出来的朋友。
“嫉妒也一样，没有任何力量。”熊本武藏没有正面回答赵耀，熊一般的身躯静立在他身边，淡淡地语音里含着一丝不屑，“这些将要离开的人，也会嫉妒你，但他们会被毁掉关于永夜岛的一切记忆，驱逐到上面的世界里去。”
熊本武藏目光越过赵耀的头顶，看向那些被担架抬走的淘汰者，目光冷漠。
赵耀面上一寒，他……果然看见了。
忽然，熊本武藏严肃的脸上露出一抹难过的笑容，好像是在真心为他们难过：“不过啊，他们再也无法回到以前的生活了。”
熊本低下头，浓眉藏住了他的眼神：“这些人将一辈子活在看不见的牢笼里。他们的一生都将受到严密的监管，永远也不可能获得像普通人一样的自由。因为——”
“——他们是失败者。”
“失败者是没有嫉妒的资格的。如果你觉得有人不配站在那个原本应该属于你的位置，那么，把他拉下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