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宫出来,天色已经大亮,从大殿走到宫门这段不短的距离,沙兹的身后一直响着文官们或是刻意小声或是骤然大声的议论,她并没有放在心上,这一仗之后,若是她侥幸活着,那就跟陛下请辞,随风而去,若是她死了……那便死了吧。
看到在宫门外焦躁踱步的黑马,沙兹眼中柔和一瞬,顺了顺马鬃,脚一蹬利落翻身上马,沉钝的目光在那些窃窃私语的人身上一扫,自带寒光。
众人顿时收声,闭紧了嘴巴看着她飞驰而去。
哒哒的马蹄声渐渐消失,之前还说个不停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悻悻散去。
马蹄声忽然又回来了,比刚才轻快许多,“咯哒哒哒”一路小跑溜达回来,孟离人一勒缰绳,腿一抬从马上跳下来,把缰绳交给工作人员,转眼看坐在摄像机后面的胡兰烬:“导演,可以了么?”
胡兰烬眉头紧皱,看看摄像机,又看看孟离人,纠结了一会,大声道:“这条过了!”
众人都松了口气,施木从一边走过来,笑着对孟离人道:“你演的很棒,很有天赋。”
孟离人不置可否笑了一下:“谢谢。”
施木有些好奇:“你以前学过骑马吗?看你动作很熟练的样子。”
孟离人瞟了一眼明显没跑够的黑马,漫不经心道:“学过几年,这马不错,就是跑的太少了,再这么养就养废了。”
施木下意识顺着她的目光去看那匹溜光水滑膘肥体壮的黑马,黑线了一下,这马可是花了大价钱租来的,马主人再三叮嘱不能让它累着,照孟离人的意思,还就应该多累点喽?
不过他也没那么没眼色的直接反驳,只是笑了笑转移话题:“今天估计就到这了,你在哪个酒店住?有时间可以一起吃个饭。”
孟离人脱铠甲的手一停,她都忘了酒店的事情了,于是她转眼看狄正清。
狄正清正在看剧本,感觉到孟离人的视线,抬头看她:“怎么了?”
孟离人平静道:“我还没有住的地方。”
狄正清一愣,下意识看在孟离人跟前转悠的姜晚,姜晚反应很快,立刻笑道:“你就跟我们住吧,小彤给我定好酒店了。”
“酒店?什么酒店?”胡兰烬也忙完过来了。
狄正清替他解疑:“小孟说没找住的地方。”
胡兰烬有些疑惑的看他:“那个谁不是受伤走了吗?给她定的房间刚好空着啊,就让小孟去住呗,离得也近,刚好还能商量商量剧本什么的。”
孟离人稍稍犹豫了一下,便同意了。
晚上,孟离人洗过澡躺在床上看书,忽然门被敲响:“孟离人,你在房间吗?”
是姜晚的声音。
孟离人坐起来:“进来吧,门没关死。”
姜晚便推开门进来了,看起来也是刚洗过澡的样子,头发还湿答答的。
怕把水滴到孟离人床上,姜晚索性坐到了地上:“你今天的表现太好了,所以我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跟我们公司签约?”
孟离人微怔一瞬,她今天会答应拍戏也不过是突然有了点兴趣,可是如果让她正式成为一名演员……她还没有想好。
“姜晚姐,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过两个月就要开学了,恐怕没有那么多时间。”
姜晚愣了愣:“你考得哪个大学?”
“云京大学历史系。”
姜晚颇遗憾:“好吧,如果你改变主意了,一定要第一时间跟我联系啊。”
孟离人点点头,姜晚打了个哈欠:“那你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
姜晚走后,孟离人躺在床上,翻了几页书,发觉看不进去,就放到一边,双手枕在脑后,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发呆。
……
第二天大早,孟离人早早去到片场,今天她要拍的,只有两场,一场是沙兹与她暗恋的人告别,另一场,就是沙兹在战场上牺牲。
早上要拍的是告别的戏,和她对戏的是一个刚刚出道的男艺人,没拍过几部戏,但是演技还不错。
孟离人换上戏服,看了看走到她跟前一脸恬淡的男生,忍不住扬了扬眉。
“你好,我叫余然,请多指教。”
余然长的很乖巧,听姜晚说年纪也不大,才二十出头,不过因为娃娃脸,看起来更显小,个子可是不矮,比一米七的孟离人还高出大半个头,这会穿着一身文人的浅色长衫,温文尔雅。
孟离人点点头,找好位置站在湖边的垂柳下。
骆驰是偷偷从府里跑出来的,自从收到沙兹的信,他整夜整夜的睡不好觉,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沙兹沉默着将信塞给他时依然沉稳却偶有闪烁的眼睛。
在这之前,他其实并没有在意过沙兹,甚至是有一点不喜的。
因为沙兹完全不是他心目中温柔大方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就连自己府上那个不怎么起眼的庶妹,在这京城也搏了个四大淑女的名号,可是沙兹呢?在这京城待了有将近十年了,还是一点礼数也不讲究,诗书也没读过几本,看她写的那信,措辞粗鄙直接,一点都不含蓄,完全没有女儿家家温婉内敛的气质。
明明心里是这样想的,可是他还是站在了这里,骆驰在心里唾弃自己,目光却不由自主的定定落在池塘边那个看起来很孤单的背影上。
似乎是感觉到有人看自己,沙兹忽然转过头,眼色略有些浅的眸子直直望向他。
骆驰僵了一下,咬了咬牙,一步一步慢慢走向那个特别的女子。
待骆驰走到跟前,沙兹眼睫垂了一下,再抬起时,眼中似乎蒙了一层纱布,叫他看不透彻:“你来了。”
骆驰有些不自在:“沙将军约我来此有什么事吗?”
沙兹似乎笑了一下,骆驰微微睁大了眼睛,想要看个明白。
“骆公子,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吗?”
骆驰愣了愣,有些不解的偏了偏头:“是在两年前,陛下为沙将军设下的庆功宴上,那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沙将军。”
因为以前都只是听说,听说有一位外族的女子竟然当了我朝的将军,这个消息当时不知道引起了朝中多大的轩然,就连他的父亲,都连着五天跪在陛下的御书房外求陛下收回成命,虽然到最后不了了之了,可是他对这个在父亲口中简直是妖孽一般的外族女子,实在是记忆深刻。
一声极轻的笑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看着忽然笑起来的沙兹,忍不住动了动手指。
沙兹的脸上不是浅淡的微笑,而是扯开嘴角,显出浅浅梨涡的真正的笑容,这个笑容让一直冷硬的沙兹忽然生动柔软起来,骆驰这才想起,沙兹今年也不过刚刚十九岁,比他还小两岁。
“错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十年前,就在这里。”
沙兹转脸看微起波澜的湖面,撑着船的船夫一蒿一蒿将小船划远,只留下一圈圈涟漪。
十年前的冬天,她刚刚从西北戈壁一路逃到这里,那会两边正打的厉害,虽然她一路隐藏自己的身份,却也吃了不少苦头,幸好她的长相与中原人差别不算大,倒也没被人识破。
坏就坏在有一天白天,她实在忍不住,靠在这棵树下睡着了,结果在梦里说梦话说出了家乡的语言,这下可不得了了,本来人们就因为几年的战乱受冻挨饿,再一看到一个敌方的人,就算是小孩,那也是恨得咬牙切齿。
沉重的拳脚落在身上,沙兹却一点怨恨也生不出来,她只默默抱着自己的头,蜷缩在地上,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
那个人的声音就像是一缕阳光一样,瞬间穿透长久笼罩在她心上的乌云,为她送来了一点点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