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叔夜冷哼了一声,一向吊儿郎当的人沉下脸竟也有令人畏惧的威势,“被你们这么一搞,差点就从‘失踪’变成‘死透’了。”
念力威压一收,他身上压力尽除,像是被人从水里捞起的溺水之人,连冷笑话都能说上两句了。
执法神官脸上轻蔑尽收,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凝重。神官身居高位已久,道歉这个词,已经从他嘴里消失许多年了,但对方毕竟是位世家嫡子,这次也确是他们有不妥在先。
他不过犹豫了一瞬,也就放下架子道:“是我等错了,冒犯了公子,还望海涵。只是公子为何至此?”
“半道上遇到刺客,被救到这的。”叔夜冷眼瞧着他,神色并未缓和几分。
“那他是?”神官看向息。
“就是救了我的恩人。”叔夜拧起了眉,并没有什么耐心去跟他维持表面上的融洽友好,“你都问了我两个问题了,轮到我问了吧?你说的异端是什么?到这里又来干什么?”
“恕我无可奉告。”神官微笑着耸了耸肩,“就算是您,也无权知晓执法神官的密令。”
“不说就别说了,卖什么关子。”叔夜没耐心地摆了摆手,“你们现在可以走了吧?”
他实在是烦透了这个领头的神官,说话装逼不说,还皮笑肉不笑的,敢情他脸皮是铁焊的笑上一天都不会酸是吧!
“如您所愿我们会走的,但,是在驱逐完所有异端之后。”执法神官慢条斯理地吐字。
“驱逐异端?你的意思是我是异端?”叔夜眯起眼,怒极反笑。
“您这样尊贵的身份,怎么可能是异端呢?”神官慢悠悠地抬起手,指尖所向正是叔夜身边的息,“在这里,除了您,噢对还除了我们,其他人都可能是异端——比如他。”
神官那一抬手轻飘飘的,指尖却带着无形的杀意,息登时像受惊炸毛的猫一样剧烈一颤,微低上身进入防御姿势,但他立刻感知到那杀意如同从四面八方刺来的千万针尖,锐不可挡,又无孔不入,无论他再怎么抵御都是无用的。
——这是无论何物都无法弥补的实力差距。
“你要在我面前杀人?”沉重的阴霾爬上叔夜的脸,他一字一顿道,“在我眼前……杀死救我的人?”
“我无意冒犯,但令不可违,在下也很为难哪。”执法神官微笑着耸耸肩以示无奈,他的神情坦然而优雅,仿佛在春日的宴会上婉拒递到他面前的一盏酒,但吐出的话却叫人不寒而栗,“事关神命,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
“事关神命?”息低声重复道,手上的指节因紧握而发白,“什么样的神命,比一千个人的命还要重?”
“日月交替是神命,凡人修炼是神命,帝国长存亦是神命,我们就是神命。一千蝼蚁的命,朝生暮死,安敢与神命相提并论?”
神官的目光冰冷至极点,他并指成刀,抬手之时那恐怖的威压又从四面八方聚来,光在他的指尖压缩成一个熔亮的光点,只要他的手轻轻落下,不只是息和他脚下的那块土地,连整个聚落都会被摧毁殆尽!
“住手!”叔夜紧张地大吼。那种常见的、讨好又不正经的表情又出现了在他脸上,他仰望着,试探着问,“就不能……小小地通融一下吗?神命尊贵,但人命总是有价的,你要什么?我都给,我买他一条命,行不?”
“什么都给?”神官俯视着问。
一瞬间叔夜几乎觉得神官的态度出现了松动,他面露喜色,忙不迭应道:“什么都给!”
执法神官轻呵了一声,叹息道:“公子一个承诺,可比什么都金贵了,连我也心动了……可我今天就是什么都不想要,什么都不缺,你能奈我何?”
仿佛当头一盆冰水,泼得叔夜从里到外都凉透了。
他伫立良久,苦笑着低语:“这小子把我从悬崖下弄上来差点丢了一条命,我还夸下过海口说要罩他的,怎么能这么快就被打脸呢……”他缓缓抬头,眼里仿佛有火光熊熊,冷声喝道:
“我今天就是要保他了,你是要与我百里家为敌么?”
一刹那万籁俱寂,执法神官惊愕地直视着叔夜,仿佛被镇住了,半晌,他的笑声才打破寂静。
“与百里家为敌?叔夜公子怕不是有些拎不清啊,我代表的是教廷的意志,而你代表的是百里家的意志么?不是!你不过是个被你家用来换取帝室信任的质子,要说这句话,你还不够格!让你兄长、你父亲到这来!”他用力地点了点这片地,“才够格!”
“这里,可不只有你一个人血脉高贵!”他向身后猛一挥手,“这里哪一个神官,不是世家出来的?要拿身份压人?回你家封地去吧,这里不是你——一个只有一个脉轮的人能置喙的地方!落难凤凰不如鸡,没了侍卫,没了随从,你一个人,在我面前和平民有什么差别?”
执法神官在教廷里混迹多年,百里叔夜的威胁在他看来简直就像童言一般幼稚,拿家族压人?那也得看人。他能成为中阶执法神官中的长官,难道身后就没有家族的支持么?
神官继续说着,眼中却乍然炸开一道寒芒:“换句话说,就算我在这杀了你,也没有人会怀疑到我头上,所有人只会把你的死归到那些刺客身上,绝不会有人知道真相。”
这才是教科书般的威胁!与之相比叔夜刚才的威胁简直像猫挠一样不痛不痒。神官在心中满意地为自己叫好。
“绝不会有人知道?”叔夜不禁向后退了一步,他的气势弱了下去,没有再说话,只是盯着神官的目光依旧森然。看上去他像是向这赤裸裸的威胁低头了,气氛不再剑拔弩张。
神官抚掌而笑,叔夜的表现正如他所料,再嚣张跋扈的世家子,在绝对的生命威胁前,还不是要低头?还不是要夹起尾巴做人?
“叔夜公子果然是个聪明人啊。”他话里带刺地赞叹道,“做人呢,就要拿得起放得下,就要通达权变,你说对不对?”
“不,我很笨,在我家兄弟里修为算是吊车尾,记忆力也很差……”
叔夜否定道,目不转睛地盯着空中的执法神官,像是要把他的脸深深刻进眼里,他讥讽地笑起来,笑得甚至让神官感到莫名其妙:
“所以我在努力地记你的脸,我活着,一定会调集所有力量来杀死你,我死了,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他怒吼,尽全力向天空挥拳。
羸草无涯诀第一式——草木知威!
这可以说是他修炼以来出招最好的一次了,脉轮的引用恰到火候,输出的念力也是前所未有得凝实。羸草无涯诀是与生命力有强大共鸣的本命诀,既可保命,反之亦可催命。随着叔夜的挥拳,念力化为浪潮向为首的执法神官席卷而去,所到之处枯木逢春、新草抽枝,甚至有数段粗壮藤蔓迅速生长抽长,自地面向空中的神官缠缚而去。
“不自量力。”神官冷哼一声。
叔夜的念力在他身前一寸渐渐凝住,似是被无形的屏障挡住,他袖袍一挥,那些向他扑来的念力竟凝成一个立起的漩涡,反向主人慢悠悠拍去。
那念力漩涡是以叔夜攻击里未散的念力聚成的,看起来很稀薄,拍来的速度也不算快,叔夜冷笑一声,手指迅速变动,捏出一个防御的法诀,就要与之硬抗。
“危险!”
那漩涡渐近时息的脸色骤变,他猛然扑出去,把叔夜摁倒在地上,念力漩涡从他们上方轻飘飘地浮过,落于他们身后的土地上,乍时平地掀起“惊天巨浪”,那团漩涡飞速旋转,刀刃般的念力激流在地面犁出无数尺深的裂痕。
“嗯?你的直觉倒是灵敏。”神官看向息,微微诧异。
他在抬手阻下叔夜的念力攻势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其中添入了一道自己的念力,动作之隐秘,连叔夜也没有丝毫察觉。
——他确实是动了杀叔夜的心思的。就算百里叔夜修为平平,未来也肯定不会执掌百里家,但他到底是家主的儿子,有这么一个家主的儿子放言“不会放过你”,就算神官并不害怕,但一想到未来可能的、来自百里家的刁难,他就像头被苍蝇骚扰的狮子一样恶心。
“嘿,还真是想杀我啊。”叔夜从地上爬起来,神色阴郁地盯着半空中的神官,“你考虑完后果了吗?”
叔夜心里其实明白得狠,他们之间的实力差距有如鸿沟,他心里盘算的,就是先用几招拖住执法神官,然后趁乱逃走。但他没料到,在实力的绝对差距前,连逃走都是奢望。
“后果?”神官冷笑一声,夸张地摊开双手,“我说过了,这里都是我的属下,就算我在这结果了你们,又有谁会知道?”
“我。”
“我知道。”有人平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