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是一个很美好的夜晚吧。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人间,春日,上元节。
树下有一男一女十指相扣,灯笼将他们的身影印在水中。
有风吹来,水面泛起涟漪,那两道身影便化作两条黑蛇,缠在一处。
我是魔界第一杀手,残殉说,我叫青衣。
我喜欢着一身青衣,因为我很喜欢我的名字。
除此之外我最喜欢红色,大片大片的红,烧起来的红,人血的红,我都喜欢。
人间流传我许多传说。
说书人这样形容我:她是夜的女儿,是血的女儿,着一袭黑衣,在血色下路过人间繁华,带来的是杀戮,留下的是噩梦。
我摸着南寻剑的剑穗听他说完,然后留下一锭银,转身离开。
除了第一点,其他都很可信也很恰当。
至少我是说不出这样的话这样的字的,除了杀人,其他的事都很难。
灯笼下树影落在地上,黑色间杂糅着红色,别有一番滋味。
我坐在墙头已经三个时辰了。
天色渐渐暗了,我抬头看着像是遮了一层雾的黑夜。
这使那月亮的光很是微弱,淡淡的晕染着,一点都不明亮,看起来怪不舒服的。
墙下还有零星路过的人,不过他们看不见我,他们行色匆匆。
残殉说,上元节是人间团圆的日子。
那大抵这些人是赶着回去团圆的,可是我没有要团圆的人,我只有南寻。
“喂!你怎么一直坐在墙头?”墙下一个带着玉珠子的小孩儿指着我问道。
我手指了指自己,有些发愣。
我上次偷吃了梨沙新研制的化鬼丸。
据说那是她集齐百鬼怨气所制,吃下去马上就会被万鬼反噬,然后变成一副傀儡。
但我什么事都没有,只是据说我十年间都得是最低级小鬼的生活状态,不能见光。
除非魔尊借我点法力,不然我低微的法力不能化出身体让凡人看见。
十年间,虽然我什么话都没说,但是还是挺苦恼的,毕竟五六年我都要二十有二了。
这小孩儿大约六七岁的模样,穿得一身宝玉一般,脖间挂的亮晶晶的东西更是好看,光泽明亮,比月亮还亮。
“别指了,这儿除了你还有其他人吗?”
我想告诉他我不是人,但张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我忘了我不太会说话了。
“你是不是没有人陪你玩?所以才一个人坐在墙头的?”
我没有回答他他也不恼,自顾自说了一会儿话,游戏一般猜了许多种我坐在墙头的原因。
当然他一个都没说对,不过我倒觉得挺开心的,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下来我陪你玩吧。”他最后道。
我摇摇头。
“你是很喜欢坐在墙头?”
我点点头。
“那好吧。”他低下头,模样很是失望。
“涣儿……”
“我娘好像叫我了,我得先回去了,待会儿再来找你。”小孩儿跑了两步,又返回来。
他将脖子上的亮晶晶的东西扯断扔给我,我顺手接住。
他眨眨眼说:“墙头姐姐,这个当我们的约定,我一定会回来的,你等着我哦。”
然后他真的走了。
我借着朦胧的月色看这东西。
这是什么东西?可以吃吗?
大概不可以吧。
要不尝一尝?
我放到嘴里咬了咬,硬的,不能吃。
刚准备吐出来,听得夜鸦凄惨一叫,大概是偷吃有些做贼心虚,我一时间吓了一跳。
等回过神来时,珠子已经顺着喉咙落到我腹中了。
夜鸦是暗号。
我摸了摸南寻,她懂我的意思,发出一道淡淡的光。
“红。”
在我和南寻的世界里,“红”代表该动手了,“青”代表任务成功,“暗”代表任务失败。
我越下墙头,直直朝热闹的大堂走去。
这家人估计也是在团圆,不过人多了些,整个大厅都是人。
随着我一步步走近,众人安静下来,很多双不怀好意的眼神盯着我。
“姑娘这是?”一个戴着高帽子的男子走出来,眉眼低顺,看起来像是书生。
“取命。”我淡淡道,说是我为数不多的会念的连在一起的两个字。
其他的太难了,我记不住,记住了也很难想起来,想起来也没地方用。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我自手中凝聚一团黑气朝他打去。
黑气散开,是一道亮光,亮光穿过他的胸膛,插进他身后一个人的腿里。
“啊!!!”这是那个人的叫声。
“啊啊啊!!!”这是其他人的叫声。
然后他们哀嚎着,推搡着,慌乱又恐惧的争相恐后往大门跑去。
我找一处凳子坐下端着茶看着他们,抬手一挥,那门便关上了。
嗯?这样没意思,我朝南寻打个响指。
她便穿过众人,在门上开了一个仅供一人通过的小门。
那些人先是后退着聚在一起,见我将南寻收到了桌上,便又发疯叫着涌向大门。
一人脚踏出去,另一个人赶紧伸头过去,然后朝卡在哪儿。
后面的人拼了命挤,那人脸色通红,最后头一垂,死掉了。
其他人可不管他,还一窝蜂要出去。
头掉了,手断了,脚下踏着别人的尸体也要疯狂逃命。
我最喜欢这样的场景,不用我动手。
虽然最后这些人命都会归结到我头上,可是看他们这副模样,看他们的恐惧和冷血,更有趣一些罢了。
正在看着,突然感觉身后刺了一样东西,而后有些淡淡的疼,我转头看着那个妆容雍容的妇人。
“啊!你杀了云之,我要报仇!”她说着又将手里的匕首刺进一些,只留下手把在外面。
有一滴滴红色的东西落到地上,在魔界待太久,我都快忘了我是个凡人了。
原来我还会流血,还会……觉得疼。
“娘!你为什么要杀墙头姐姐?”
那妇人听到这声音,拔出匕首,转头看向里厅的通道处。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便看到了那个宝玉小童。
“姐姐?你叫她姐姐?”那妇人脸上露出很是怪异的笑容,拔出剑朝他走过去。
她将匕首塞到他手中,“涣儿,这个人,杀了你父亲。”
“不会的!”小童大吼一声,看着我问道:“墙头姐姐?不是你是吗?你没杀我爹爹对吗?”
我摇摇头,他拿着匕首朝我走近,一路走一路哭。
我还没见过这样爱哭的小孩子,哭得人心里烦躁。
所以我扬手,南寻懂我的意思,直直穿过那疯癫了的妇人。
她张嘴道:“涣儿。”
然后眼神暗下去,倒在地上,血瞬间染红了她。
“啊!娘亲!”那小孩儿忙跑过去,抱着他娘不停哭喊。
那泪水一滴滴落在她娘身上,落在南寻身上,晕开了血迹。
我走过去拔出南寻,那血咕噜噜都冒出来,小孩儿抬手用衣袖去堵,一边堵一边哭喊。
我用手指沾了一些南寻剑上的泪水,轻轻放在舌尖,咸的?奇怪的味道。
“你滚开!你这个杀人魔,你去死!去死!”那小孩儿突然推了我一把,力气挺大,我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眼前也吵,大门那边也吵。
我指尖在空中点了几下,南寻飞出,世界便安静下来了。
那小孩儿看着一地的尸体,张着嘴,像是吓傻了。
我走过去,站到他面前,他眼神移到我身上,然后张口,死死咬住我的胳膊。
有些疼。
我抬手在他额间点了一下,那儿便冒出一朵血花。
人间真是越来越枯燥了。
我胡乱用衣袖擦胸前流下的血,然后踏着月色离去。
“涣儿?”我喃喃念道,奇怪的两个字,比“取命”还顺口。
身后是一片铺天盖地的血色。
那一地血红中,只有一片玉白干干净净的躺在中央。
他额间开一朵血花,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