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薛眧沐她不是薛疑星的女儿吗?朝中众人皆知陛下、薛护卫、墨天师年少时曾是情同手足的密友,难道陛下如今已经多疑到连自己的旧友也不相信了吗?”听了凌萧玹的一番话,影鹤不自觉的感到手脚冰凉。
“我是他的儿子,我有理由相信他比相信任何人都更加的要信任我,可你难道没有发现在恩师走后,凌云阁中由恩师和我一手栽培起来的将领,都被调到了离京城有千里之遥的南岭了吗?”凌萧玹没有正面的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谈起这几日凌云阁中人手调动的情况。他摸着身侧那柄名叫“雪藏”的宝剑,那是恩师离京前送给他的,面容上有些苦涩。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督尉要去岭南的原因吧?”一向嬉皮笑脸的影鹤在听清了凌萧玹话中的深意后,也不经锁紧了眉头,轻声说道。
“不错。”凌萧玹再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过头,看向长廊上的雕花窗外那浩瀚无垠的星空。
“哥哥,你知道世界上靠的最近的两颗星星离得有多远吗?”不知道为什么,凌萧玹的耳边又响起了那个女孩清亮的声音。
“这世上,没有人会相信我了,可我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是你还会再相信我么?”凌萧玹耳语般说着,这不是说给任何人听得——
只是给他自己,和那个仿佛只有在梦境里才能看见的女孩。
突然,凌萧玹感觉自己的袖子突然被谁拽住,回头一看,竟是薛眧沐那张浓妆艳抹的小脸。
一想起自己记忆中那张不染人间色的脸庞,再看看面前这张在他看来庸俗不堪的脸蛋,凌萧玹不自觉的对面前的女孩升起一种无端的厌恶,甩袖便想离去。
“王爷,凌哥哥,沐儿可是找了您好久呢,您就陪陪沐儿吧!是不是沐儿哪里惹着哥哥了?沐儿会改的,一定会!”那个女孩恳求的说道。
“暮儿,”凌萧玹轻轻的念着,仿佛再回想着什么,“那个小傻瓜好像也叫这个名字吧,可是她此时又在哪里,是不是也想面前的这个‘暮儿’一样有暖和的衣服穿?”他想着,不知不觉间思绪竟又飘回了那夜的花雨缤纷、星河璀璨。
“呵呵,凌哥哥‘沐儿’这个名字是不是很好听,这是娘给沐儿取的,凌哥哥一定很喜欢对不对。”仿佛看见了一丝希望,薛昭沐兴奋的脸庞微微发红,紧紧地抓着凌萧玹的袖子,似乎很怕他反悔,从自己身边溜走。
却不料凌萧玹突然冷笑了一声,一把将被薛昭沐抓住的锦袍褪下,随后直接将那件价值连城的锦袍甩进了雁月池的水波间,泛起一圈圈孤冷的涟漪。
“就你也配叫‘暮儿’本王实话告诉你,你薛昭沐,根本比不上本王心目中那个‘暮儿’的万分之一。”凌萧玹不屑的说道,眼神中的孤傲仿佛一只傲视苍穹的雄鹰看着自己最弱小的敌人。
“朝堂上,你也看见了,与你的婚书在本王看来简直是废纸一张,本王更想要的——”说到这,凌萧玹眯了眯眼睛,寒光微显,淡淡的说道“是岭南雄军的虎符。”
薛昭沐是个什么风浪也没经历过的大小姐,早被他一系列的举动吓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站在原地,愣了半晌,醒悟过来时,眼中早已含泪蒙蒙。
“那——那如果这这张婚书是你与你口中的那个‘暮儿’的呢?你还会选择错金虎符吗?”就在凌萧玹要从她身侧穿过离去时,她终于忍不住缓缓的问道,声音有些不甘。
“那本王会选择她。”背对他的凌萧玹仰起头,不暇思索的说道,嘴角在不经意间,露出了一个略带温度的微笑。
“不过,本王劝你不要再抱有任何幻想了,本王爱上谁也不会爱上你,另外,如果你不想本王讨厌你的话,你最好离本王远一点,不要尝试着去接近本王,不然你的下场——”不动声色间,凌萧玹身侧的佩剑“雪藏”骤然出鞘,在黑夜中闪耀着霜雪般寒冷的光泽。
月黑人静间,刀剑“雪藏”回鞘的声音骤然响起,把薛昭沐拉回了现实,望向廊口,凌萧玹早已失了踪影,无处可寻。
她习惯性的抹了抹眼角的泪,才发现,泪什么的,不是早就干了吗?
回忆完这一切,楚孟歌神经还是有些激动,她苦笑着,望向唐鹤仁,眼睛里闪烁着不甘。
“你知道的,”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她缓缓的开口说道“即便有人知道她没死的消息,他们也不会说出去,毕竟——”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在那些人看来,只有死才能真正的保护她。”
“不过,这也给了我机会,毕竟杀一个死人也算不上杀人,不是吗?唐老先生?”说着,她眼角的笑又突然明媚起来,仰起头看着自己手中匕首上流动的寒光。
“槽糕,她已经图穷匕见,无所顾忌了。”唐鹤仁暗暗的心想,额角上不知不觉的沁出了一颗汗珠。
“只可惜,你太愚蠢了,楚孟歌,蠢到杀一个死人你都杀不死。”楚孟歌话音未落便听见头顶上突然传来一个男子好听的声音。
“薛疑星,你怎么会在这,”楚孟歌大惊失色,后退一步,手上的匕首应声而落,慌张的问道“你不是外出巡查了吗?怎么会在这,我今早可是亲眼看见你出了城门的!?”
“傻子,才会相信我今日出了城门,你今早看见的那个‘薛疑星’只不过是我的一百个替身中的一个而已”薛疑星站在断壁残垣上轻蔑的哼了一声,随后跳到唐鹤仁面前躬身说道:
“学生薛疑星拜见恩师,学生今日略微有些失时,让恩师受了惊吓,还望恩师宽恕。”
随后他又转过头去,对着楚孟歌冷冷的说道:
“楚孟歌我建议你给我闭嘴,那日大庭广众之下,你还嫌脸丢的不够吗?来人,把我的夫人带回去,禁足三日。”
只见星云卫的两个兵卒冲了过来,说了一声“失敬”后,将楚孟歌反手擒住,使劲将她拖离了现场。
楚孟歌被反绑着,却依然不忘回过头去,望向薛疑星,杀猪般撕嚎着: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凭什么、凭什么这样对我?”
听到这句话,薛疑星突然冷笑起来,随后他止住了笑,将脸靠近了楚孟歌的脸,阴冷的开口说道:
“楚孟歌,我一生做尽了卑鄙小人之事,只是我还没有卑鄙到,让一个女人来替我出谋划策,或者更贴切一点应该是——指手画脚。”
他冰冷的看了呆滞的楚孟歌一眼,便挥了挥手示意兵卒把她带走,完全无视楚孟歌脸上无助的眼神。
然后,他转过身,双手捧这一道密旨,低声对唐鹤仁说道:
“陛下有言,要您迅速入宫回禀。”
此时,养德殿。
袅袅的香烟飘散在空气间,朦胧间更显这宫殿金碧辉煌,如同紫微星上的天宫一般,只是难免沾染凡尘俗气而已。
远远的,唐鹤仁便听见了山河锦绣屏风后传来棋落盘中清脆的声音,那声音声声不绝、一声连着一声,足见二人是棋逢对手,高手过招。
“老臣拜见陛下,拜见三皇子。”屏风外,唐鹤仁躬身作揖到。
“恩师免礼,但请进吧。”屏风后,传来一个略显疲惫的声音。
唐鹤仁低着头转过屏风,刚膝盖着地便听见凌夙晨又开口说道:
“三皇儿的棋技真是越来越好了。”
“父皇过誉,孩儿棋技生疏,还是父王略高一等。”
听凌萧玹说完话,凌夙晨转过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唐鹤仁问道“不过,恩师是如何猜到三皇儿也在这儿的?”
“臣有两点可明。一,世上可与陛下棋过三招者,不外乎两人,一是老臣的长徒墨羽夜,若说另外一人恐怕——也只有三皇子了吧?”
“那这第二点呢?”凌萧玹毕竟年少,心中总不免几分好奇,但碍于父皇在场也并没有问出来,也只是敢在心中随意想想。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一样,唐鹤仁的嘴角微微上扬,开口道“这第二点嘛……”
眼看要说出来了,谁知唐鹤仁话锋一转说道:“这第二点暂还不可明示,陛下急招老臣面圣,必是有要事,不如先暂缓棋局,移驾敛竹亭吧。”
“那——,那孩儿先行告退,三日后,孩儿便启程离京,父皇千万保重龙体。”凌萧玹见这样子只道是父皇有要事与大臣相商,便不愿再多多打搅,起身告退。临走也不忘提醒父皇关于兵符一事,不过也只是点到即止。
“自会让皇儿如愿。”
见白衣少年离去,唐鹤仁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很久,过了,刚想开口,便听见凌夙晨低声问道:
“可是觉得他身上有朕少年时的影子?”
“陛下意在何处?”转过身,唐鹤仁低身问道。
“没什么,随口问问恩师而已。”凌夙晨摆了摆手,示意唐鹤仁自己此话并无它意,可随后他又紧接着说道:
“朝思暮想少年时啊,不知恩师刚才的未说的‘第二点’是何意思呢?”
“敢问陛下,如今偌大的帝国中,有几人可得您信任呢?”
“此话怎讲?”凌夙晨显然被勾起了兴趣,侧身看向鞠躬而立的唐鹤仁。
但是唐鹤仁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的站着。
凌夙晨叹了一口气,问道:
“如若朕要你死,你会不会安然赴死?”
“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
“这么说,朕在你眼中已不再是那个少年爱徒,只是这个帝国冷血的帝王?”凌夙晨看着自己的恩师,冰封的眼睛里再一次浮现出时隔多年的迷茫和困惑。
“陛下为君,为师自当为臣,不过合乎天理之数罢了。”
“可我——”一瞬间,凌夙晨感觉自己仿佛又变回了记忆中当年那个懵懂的少年,仰头看向记忆中那个尚还年轻的唐鹤仁挺拔的身姿,仿佛望向一座永远无法翻越的高山。
可当他回过神来,低头看见的只有那个已经满头华发,不复当年英姿的恩师。
“恩师到底想告诉学生什么?”
“所谓天下王者,不过孤家寡人,即便有一日你威服四海,也切莫忘记少年初心,天下之人只可你负他,切莫他负你,世上无亲友,唯有臣与敌。”唐鹤仁说完,抬起头看向这帝国的拥有者,可他看见的不是一个势可驭天的帝王,只是一个从幼年时便忍辱负重的少年。
“恩师可还有什么心愿?学生都答应。”
唐鹤仁退了一步作揖到:
“只愿天佑太平,众生太平,我爱徒为万古一帝,德服四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