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朦朦胧胧过着,只有山谷里的花花草草不为所动,年复一年的生长,盛开,枯萎,衰败。
千花谷一年四季都开满了花,春天是粉色花,紫色花的,夏天是树叶与花径的绿色中点点娇羞的黄花的,等到秋天虽然现出丝丝的衰败,但是这空白又会被转瞬即至的墨梅与银色的雪花替代。
“平弟,你觉得是咱们院子里娘手植的那几株梅花好看,还是这儿一大片的梅花好看呢?”
方少雅随手折了枝梅花插在弟弟少平的肩头,此刻两人并肩而立,虽然两人的背上各负着一柄长剑,但姐姐的个头已远远不及弟弟。
“姐姐聪明多过我十倍,自然是姐姐喜欢的最好看”
方少平挠了挠脑袋,一脸老实的说道。
因为常年习武的缘故,方少平依旧留着精练的短发,古铜色的皮肤下是孔武有力的臂膀,浓重的眉毛让这个十七岁的小伙子显得格外憨厚老实,一双大眼流转于片片梅花之间,不时流露出惊喜的神色。
与弟弟的外表憨厚,内心老实不同,方少雅自幼就显示出一股聪明伶俐劲儿来,无论在武功,还是各种文墨诗词,琴棋书画上都透露出一般人所远远不及的天赋。
因此方云山极为喜爱这个女儿,几乎事事都顺着她的心意,而女儿在剑术一道也不负众望,进境极快,常常有一些别出心裁的想法,就算是天赋极高的弟弟方少平也不敢说能在百招之内取胜。
自上次方云山亲自指点之后,又过了三年七个月零二十天,久居山谷,不与世俗通来往,人对于日子就记得特别清楚。
昨夜下了场大雪,这是入冬以来第三场雪了,也是最大的一场,昨夜方少雅睡在榻上,静静地听着窗外的风雪,似乎屋外点点梅花爆裂绽放的情景就发生在自己身侧一般。
这场大雪来的比往年更晚一些,却要较往年都要猛烈,想来今年的冬天蓄积了更长时间的力量,是以梅花开的更为抖擞。
“院子里的梅花是好看些,那是娘手植的,每日里细心修剪,精心照料,开的自然明艳动人,可这野外的梅花生长的无拘无束,谁也管不着,自然也别有一番风味了。”
方少雅的眉头皱了起来,女孩大了,加上心思又如此敏捷,自然对外边的世界充满了向往。
姐弟俩一路走一边将脚下厚厚的雪踢的四散开来,年轻人的心里不藏事儿,所有的烦恼来得快去的也快。
方少雅随手抓起一团雪,柔成球,运劲打在一株一尺多高的小树上,直震的小树扑簌簌摇晃。
方少平也依样抓起一团雪块,运足了劲力打在一株水桶粗的杨树上,劲力到处,粗大的树干微微一震,雪花顿时纷纷扬扬而下,恰巧阳光一照,雪花愈发晶莹剔透,微风轻拂,两人身上,发梢上都沾了点点晶莹,直如置身图画里一般。
“啊!这有个人!”
方少雅尖声叫道,一旁的方少平也跑过来俯下身察看。
这人身上覆了一层厚厚的雪,只留出鼻子和嘴巴透气,昨夜如此大的风雪,这人居然没被冻死,也真算是奇了。
察觉到身边有人,那人悠悠醒转,倚着树坐起身子来,支棱着脑袋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出现在面前的二人,好似还未睡醒一般。
眼前之人约莫有五六十岁上下,身形瘦小,四肢修长,额头上两股青筋清晰可见,脸上如同醉了酒一般红到脖根,一撮山羊胡沾满了雪,微风一吹雪花簌簌往下飘。
这人身上披着一件脏兮兮的粗布青袍,衣袖,脖领处洗得发白,脚下穿着一双连帮子都快要磨穿了的布鞋,头上束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发髻,一只木簪插在其中,此刻蜷缩在树下的样子活脱脱一只老猴子。
“两个小猴儿手劲儿倒不小,有没有酒喝呀,我老道千里迢迢到这儿迷了路,盛酒的葫芦也丢了,不妙!不妙!”
老道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将胡子上的雪花掸落,两只眼睛滴溜溜乱转。
“哈!我知道你是谁了!”
方少雅大叫起来,站直了身子瞪着他道。
“哼哼,我老道无名无姓,你这小女猴儿怎么会知道我。”
“我偏知道,瞧你这副样子,一定又懒又馋,像极了峨眉山上的老猴子,所以你就叫老猴儿。”
此言一出,方少平也跟着乐起来。
“还有,你才是小女猴儿呢,难听死了,要说也得是小母........”
话说到一半,方少雅立即住言不语,意识到自己差点说错了话,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红晕。
“哈哈哈!你这小丫头,倒是嘴上不饶人,不妙!不妙!。”
“哎呀呀!说了半天口渴了,两个小猴儿快打个十斤八斤酒来给我老道润润喉!”
“臭老道吹牛皮,只怕喝上我们家的酒呀,不到二两就醉的路也走不动了,一大把年纪不知羞,哼!”
方少雅眉头一扬,一脸得意,嘴角撇了撇。
“哈哈哈!小女猴少说大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老道儿我走遍了这大江南北,还没听说过哪家的酒能喝倒我老道儿呢!快快带路,我老道儿心情好了,说不得把你家的酒缸喝个底儿朝天,妙极!妙极!哈哈哈!”
老道儿说着一骨碌从地上站起来,抖掉青袍上的雪,草草套在身上,两眼放光的看着方少雅,似乎喝酒乃是生命中第一大事。
“臭老道儿,我什么时候说要请你去我家喝酒啦?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哎呦!你这个小女娃,既然不请我老道喝酒,那你提起来做甚,可怜我老道的酒虫儿被勾起来了,不妙!大大的不妙呦!”
老道低着头,一手捋着山羊胡子,歪着脑袋沉吟不语。
“这样吧,老道儿我拿东西跟你两个小娃娃换酒吃,怎么样?说不定老道儿一欢喜,多传了几手,管教你两个小猴头儿在江湖上闯出名堂来。”
“好啊,你老猴头儿先演几手给我瞧瞧,要是演的好了,本姑娘心里一欢喜,说不定酒管够。”
老道儿一听有酒喝,眼中立马放出光彩来,脸上的红晕也加深了几分,整了整衣袍就要露两手。
“哎呦,差点上了你女娃的当了,万一老道儿我拳打完了,你没酒给我吃,那老道儿岂不是亏大了,不成不成,你得先拿酒来,然后老道儿再传你几招,对对,你得先拿酒来,不然可就真不妙咯!”
“本姑娘还不知道你要打些什么拳呢?万一打些下三滥的乌龟王八拳,那本姑娘岂不是亏大了,不成不成,你得先打拳,不然也是大大的不妙咯!”
说完,方少雅也学老道的样子摇头晃脑,装模作样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这番动作学的惟妙惟肖,把旁边的方少平逗的噗嗤一乐。
“屁话,老道儿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怎么会打那些下三滥的乌龟王八拳呢,小女娃尽管拿回来,保你不吃亏!”
说完,老道习惯性的要摸胡子,一想这小女娃接下来定会学自己,顿时停住了手,改为两只手在胸前搓着。
“屁.....不对,本姑娘也是一诺千金,不会赖你的酒的,还是先打拳的好。”
方少雅撅了撅嘴,笑嘻嘻的道。
“不行,老道儿不同意!”
“那好,反正本姑娘学些家传的剑法拳脚也够用了,说不定比你老道儿的还强些呢!可是有人可就喝不着酒咯,不妙呦!不妙呦!”
说着,方少雅转身便走。
老道一听没酒喝了,顿时没了精神头,一脸萎靡不振的跌坐在树下,嘴里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一只手在半空抬了抬,终究没说什么,侧过身去不再搭理两人。
两人转身朝山下走去,嘻嘻哈哈的,似乎全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
约莫有一顿饭的功夫,两人从山下回转,经过老道儿身边,只见老道儿依旧是刚才两人离开时的样子,似乎又睡过去了。
“平弟,今天下了这么大的雪,中午想吃什么,姐回去给你做。”
“姐,前两天打的野山羊,今天中午炖了吃暖暖身子好不好。”
“行,再温一壶七十年的杜康,今天中午好好吃一顿。”
“好,姐的手艺可是连娘都称赞不已的,小羊羔肉质细嫩,肥而不腻,整只炖烂了,满室生香,这么冷的天,咬上一口......,哈哈哈,说的我都馋了!”
“羊舌,羊耳,羊肚儿,羊心拿来下酒,前腿剔筋,拿佐料一蘸,端的是人间美味,吃完把羊脑剖出来,滚水一烫,才真正是美妙绝伦呐!”
这一番话在这平静的天地间似乎格外响亮。
老道儿依旧蜷卧在树旁,黄豆大的雪片重又纷纷扬扬下了起来,老道儿倚在树边一动不动,仿佛跟这天地已经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