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霍夫曼话语中最后一个音节的回声消失在悬梁之上后,空旷的议政厅中一片沉默。
三人静静地坐在巨大的圆桌前,瓦伦丁与霍夫曼的视线紧紧地碰撞在一起,两人的双眼中都没有激烈的波澜,却仿佛让四周流动的空气都停滞了一般。
如同两个黑洞洞的枪口隔空对峙着。
霍夫曼身旁年轻的学士不知什么时候默默地闭上了眼睛,似乎表现得对身边一切的事情都毫不在意。
“我明白了。”
在这静默的大厅中,仿佛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般,终于,瓦伦丁低沉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传出。
他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走到一幅巨大的壁画前,背对着霍夫曼说道:“今晚舞会过后,我亲自前往圣地一趟。”
这一番举动,已有逐客之意。
霍夫曼看着瓦伦丁的背影,数秒后,他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依礼鞠躬后,缓缓走向大门。
然而,一直坐在霍夫曼身旁的年轻学士依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处,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走到大门前的霍夫曼似乎这才有所察觉,他回过头看向那名坐在圆桌前的年轻学士,又看了看瓦伦丁静静地站在壁画前的背影,脸色一沉,却又一言不发地拂袖走出了议政厅。
大门关闭后,寂静的议政厅中呈现出一种时间在这片区域中完全静止的状态。
“我尊敬的皇帝陛下,请问您还要在伟大的瓦伦丁大帝的肖像画面前站立多久?”
年轻男人的声音打碎了这镜中的世界,一丝生气终于回到了这空旷的议政大厅。
年轻的学士缓缓地开口道:“难道首席宫廷画师描绘的大帝之姿让您本人不甚满意吗?”
“你怎么还留在这里?”
就算没有转过身来,瓦伦丁也能从那熟悉的声音中获悉其主人的身份。
伦萨,帝国最年轻的学士,未来首席大学士最佳候选人,同时,也是瓦伦丁二十年的同窗挚友。
“我留在这里,是因为我还不想离开。”
伦萨轻声笑道。
“敢在星域门大帝面前如此无礼之人都已经在地狱中深深忏悔了。”瓦伦丁说道。
“所以我才会在他人面前对陛下恭敬有加。”
“所以你刚才在霍夫曼面前才屁都不敢放一个吗?”
“我没想到陛下这样尊贵之人竟也会说出如此粗鄙之语。”
“少给我来文绉绉的这一套了,我脑海中的这些所谓的‘粗鄙之语’都是在学生时期从你口中学来的。”
“陛下想表达的是‘使用者无罪,传授者当罚’吗?”
“不,我的意思是,从臭水沟中捡到的垃圾,就要丢回臭水沟里。”
“哈哈哈!”年轻的学士不由的大笑道。
“没想到你才不过当了大帝半年之久,说起话来就已经变得这么辛辣啊!”
“你还不是才在霍夫曼身边呆了三个月,就开始在嘴里装起一台‘文言文生成器’来,开口闭口就是如此这般。”
“我这也是顺应时势而为之,毕竟,圣地那些家伙就喜欢用一万多年前的说话方式来彰显自己的文学修养,如果我不说点文绉绉的话来,是会被孤立的。”
“是吗?”
瓦伦丁转过身来,看着已成为学士的同窗挚友别有深意地一笑。
“这么说,从你出口成章的说话方式听来,你已经和他们打成一片了?”
伦萨故作夸张地摇了摇头,说道:“我想,他们已经把我列为未来的统领了。”
说罢,伦萨很得意地来了个战术后仰。
“正不愧是‘扶罗伦萨’啊!”
这是伦萨在大学时期的一个秘密称号,与“扶庆罗兰”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扶庆罗兰”是帝都最繁华的花柳街,沿江两岸相对开放。
两千多米的夜河川两岸,阁楼林立,绿树花草之间,坐落着上千家以歌舞酒会为业的女性工作场所。不仅皇亲贵族,甚至同为女性的社会名媛也时常出入。在大学时期,伦萨不止一次自豪地向瓦伦丁宣称,在“扶庆罗兰”的花妓当中,没有谁没有听说过“伦萨”的大名,因此,在瓦伦丁面前他总是喜欢称呼自己为“扶罗的伦萨”。
当然,他只对身边的几个人提起过。
如今,虽说不过只是数年前的往事,但再度听到自己曾经自封的名号在星域门大帝的口中提起,伦萨也不禁挠头苦笑。
“不行啊,现在可不能再提什么‘扶罗伦萨’了!”
“哦?你以前不是对这个称号很是自豪的吗?说起来,那也不过只是六年前的事情而已。”
不知什么时候,瓦伦丁从储物戒指中拿出了一瓶红酒和两个高脚杯。
他把放在伦萨面前的杯子倒满,接着说道:“还是说,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慎暴露后,被扶庆罗兰的花精灵们拉入黑名单了?”
“事前事后价格相差甚远之类的?又或者干脆钱也不给就直接开溜了?”
“什么嘛,说得你好像很懂似的!”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一次也没有去过那种地方吧?”
接过酒杯后,伦萨看着瓦伦丁的眼睛促狭地笑了笑。
“这就是身为名人的不便之处吧,其实我也很想跟你们去一次的。”星域门大帝瓦伦丁语气平淡地说道。
“所以说,我现在也位于和你一样的处境了。”
伦萨不无遗憾地说道:“人如果想要攀上高峰,就必须忘却鱼水之欢。”
“哦,我说的‘鱼水之欢’和‘高峰’都不是你现在脑海中出现的那个意思。”
“整句话我想表达的意思是,你只有放下了游泳的乐趣,从大海中上岸,才能开始攀爬高大的山峰。”
伦萨抿了一口红酒,看着瓦伦丁问道:“你懂我的意思吧?”
“也就是说......”瓦伦丁顿了顿,思考着该用什么简单明了的词语来表达才比较合适。
“也就是说,圣地禁止学士嫖娼?”
伦萨表现出了他这辈子最大的克制,才没有把嘴里的红酒喷向坐在他前方的星域门大帝。
好不容易咽下嘴里的红酒后,伦萨咳嗽了几声,看着对面说不出是一本正经还是故意找茬的瓦伦丁,抿了抿嘴后,这才继续说道:“是的,我尊敬的陛下,这确实是圣地学士的禁止条例之一。”
“也就是说......”瓦伦丁继续发表自己的猜想。
“你为了不在男女问题上被圣地的那些家伙抓到把柄,竟然能把你那旺盛的**压在心底,这不得不让我对你的继承问题堪忧。”
“你做了那种男性功能切除手术了?”
这一次,瓦伦丁终于压抑不住恶趣味的微笑了,最后,他甚至“哈哈哈”地笑出声来。
“哈~~~”伦萨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不禁让他想起学生时期。
当他得知瓦伦丁竟然一次也没有去过“扶庆罗兰”时,当时他也是很不厚道地大笑出声。对瓦伦丁说的什么贵为王子不便前往那种场所和十九岁没有那方面的经历稀疏平常种种都一律无视,甚至,在瓦伦丁摔门而去后,依旧没能停止笑声。
“没有,现在已经不流行做那种手术了。”伦萨无奈地解释道。
“不过,圣地的某些家伙确实很喜欢在男女关系方面做文章。”
“因为前十二席大学士被曝光出轨的丑闻后,圣地的学士们甚至还举办了一场为期两个月的辩论大赛。”
“那么你是......”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你是说当时我在哪一方的立场对吧?”
伦萨说道:“如果可以的话,当时我很想站在主张男女关系合理开放的那一方,不过,很可惜的是,霍夫曼是典型的保守派,作为在他羽翼之下慢慢成长的雏鸟,我也只好对那些与我志同道合的学士们奋力抨击了。”
“说实在,我至今还在为我当时发表的尖酸刻薄的论词,尤其是让那些和我内心有着相同灵魂的学士们灰头土脸地退下舞台,感到罪孽深重。”
说完,伦萨一大口便喝下了杯中的红酒,并示意瓦伦丁再续一杯。
瓦伦丁也很有帝王气度,拿起酒瓶走到伦萨身旁,顺应了他的要求。
如血般鲜艳的红酒从瓶口中缓缓流淌,沿着虚空而下的酒水在透明的高脚杯中打起了轻微的漩涡。
突然,瓦伦丁低沉的声音在伦萨的耳边微微响起。
“你对霍夫曼想要我的血脉有什么看法?”
语毕,杯中的红酒也适时斟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