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已经是万物苏醒的时候。整片山脉经过了一宿的酣睡,迎着明媚的晨光,焕发出惊人的活力,如同一个健康活泼的八岁小孩,洋溢着蓬勃的朝气与希望。松鼠一蹶一跳攀上枝头,林鸟吱吱喳喳歌唱,更多小动物们追逐在灌木间。森林擦拭去了眼角的朦胧与湿润,青葱的眸子里都是细碎的金色阳光。
在一片青青的芳草地上,躺着入梦的林。他不解风情的睡相惹笑了一坡懵懂无知的黄色小野花。花丛下面是棕色的湿润的泥巴,褐色的蚂蚁们在灰色的石头下忙碌。
林就躺在这,格格不入,“乌眸”在不远处站着打盹。翩翩飞过的彩蝶在林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抖动着触须说:“你不属于这。“然后又翩翩飞走了。
彩蝶是森林的先知——禁忌的奇迹不属于美丽的童话。在林的灵魂上,远处的风暴在轻声呼唤,每时每刻,命运的霹雳都在酝酿新的挑战。
十、
林在做梦,一个浑浑噩噩的梦,一个光怪陆离的梦,一个纠缠经年的梦,一个刻骨铭心的梦。
林的梦里有数不清亭台楼阁,看不尽的殿堂庙塔,拍不遍的逶迤阑干,走不完的九曲回廊,还有观不厌的幢幢人影。
所有的一切都是黑白二色,都是形状分明的影子,在细节上混沌,在空间上堆叠,在时间上错乱,在逻辑上又明白。他对这一切无来由地感到了无比的熟悉,然后是深深的眷恋,兀得又是莫名得惊慌,最终演变成了预兆般的恐惧。
仿佛是被人捆住手脚丢到了凛冬的湖面下,灵魂冻住,无法挣扎,想喊也喊不出,想动也动不了,无计可施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唯一的光源离自己越来越远,看着绝望的漆黑把自己无情地吞噬,耳边还传来咀嚼的声音。悔恨的泪水顺着脸颊滚下来,晶莹地挂在草尖儿上。
那无数的人影,穿着奇异的长袍,戴着高顶发冠,无论男女老少,都齐齐汇聚在大得不可思议的圆形高坛上,围绕成层层圆圈,整齐划一地朗诵这高亢、悲壮、决绝的音符,神秘的旋律把每一个人都连接起来,圣诗与圣歌则连接大地和宇宙,而林,此刻就位于这伟大圆环的最中央,最低处也是最高处,最无知也是最全知。
在这经久不绝的唱颂声中,一个又一个的人影幻灭作凝而不散的黑烟,飘散汇聚到这圆环的中央,然后聚拢在一起凝实成一座危塔,连结苍穹。
当所有的人影都化作淡淡的空的轮廓,所有的黑色都燃烧了起来——刹那间天地失去了时空,在莫测的维度一扇畸形的大门打开,他不带感情地就站在那里,看着大地走向高天。
一切都发生在不存在的一瞬间,以无比平滑的方式,这无穷无尽的亭台楼阁、殿堂庙塔、栏杆回廊,都从大地上被擦去,包括那已然消散的无数人形,统统都被世界遗忘,被时间割舍。
仿佛从来就没有这些事这些物这些人,有的只是自太古而来的另一些人另一些物另一些事。他们的存在他们的记忆他们的本身作为创造那禁忌瞬间的薪柴,注定要被禁忌的真理烈焰从所有维度中抹去。
他留了下来,冷漠地看着这一切,嘲弄着这一切,也记住了这一切。
通过林的眼。
十一、
清风拂大江,大江水自流。
世界并没有因为林的梦境有所改变,而林的仆仆风尘还要继续。
唤回马儿,朝着东方,一骑绝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