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校园明星的光环，魏景鹏高中就要毕业了。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班上迷茫、焦躁的气息一天比一天浓烈。走出校园后，自己将何去何从？面对这个关乎人生前途、命运的大问题，又有几个人能风清云淡呢？
魏景鹏第一次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肩上的沉重压力。作为家中唯一的男孩，他深知父母姐妹在他身上寄予了厚望，他怎样才能为父母分忧？他怎样才能成为家人的骄傲？这是近段时间以来一直纠缠着他的问题。
同桌好友吴贤明也一改往常的乐天精神，胖胖的脸上不时也挂上一丝忧愁。其实，对于一般家庭的孩子来说，他们能做的选择很少，上山下乡和留城待业是摆在他们面前最现实的两条路。两个人在确信上山下乡的现实可能性之后，就商量着结伴同行。
六月的天气异常的闷热，在大汗淋漓中吃完了晚饭，魏家人搬出凳子，摇着蒲扇，坐在天井中和大杂院的其他人一起歇凉聊天。
远亲不如近邻，大杂院的住户们都是知根知底的老邻居了，平日里，哪家柴米油盐酱醋茶出现了短缺，互相借用也如同一家。天井是大杂院公共聚会的场所，傍晚时分，邻居们常常围坐在这里家常里短的聊天。
当下，魏景鹏高中毕业后的去向，自然是大家最关心的话题。而关于上山下乡、插队落户，他们说起来就有说不完的话，因为哪个家庭没有那么一、两个曾经的或现任的知青呢？
魏修德一向沉默寡言，别人说得热闹，他却只是闷头抽他的“大前门”香烟。
严淑芬是做布鞋的好手，一家大小的鞋，无论是夏天的单鞋还是冬天的棉鞋，都出自她的手。因为她做的鞋漂亮又好穿，她的鞋样和楦头就总是左邻右舍借用的样板。曾经还有来院子挑水的人，看见她做的布鞋就爱上了，央求了半天终于买走了那双鞋，那也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出售自己做的布鞋。
这乘凉聊天的时候，严淑芬的手不会空闲着，她一边纳着鞋底，一边和大家说着她家的困扰：“我家两个知青了，我们景鹏还是独子，不晓得我们景鹏是不是可以不下乡了？”
“是的呀，你们家景鹏是独子呢。”斜对门的小脚王大娘呼应道。
王大娘是这个院子里最年长的，她有着一双小孩子都新奇的“三寸金莲”。据说这个院子原来就是他们王家的。因为王家街上有铺面，乡下有田地，所以解放初划成分，王家被划为工商兼地主。院子被政府没收重新分配时，给她家留下了靠里的几个房间。王大娘没有结婚没有儿女，她和她的侄女一家住在一起。因为“三寸金莲”给她生活带来诸多不便，王大娘的生活半径就在大杂院，极少出门。
当初王家和院里的其他外来住户是有些隔阂的，但是多年的邻居后，成分问题就淡了，平日里，大家总是很随意地聚在一起说家常。只有在极不满意的时候，魏家兄妹才会听到母亲严淑芬嘀嘀咕咕地骂王大娘是“地主婆”。
有了小脚王大娘的对比，严淑芬总是庆幸地告诉自己的子女：“我幸好晚生了几年，到我要缠脚的时候，碰上孙中山闹革命，不准女子再裹脚，裹了的都要放了，我才没有受那个罪！”
“严孃孃，你家景鹏算不算独子我们不知道，你家已经有两个知青这是事实，而且玉莲还在乡下安家落户了，你去城关镇问一下当官的，就说你们景鹏不下乡了，看他们怎么说！”王老师是王大娘的侄女，作为大户人家的子女，从小读书识字。解放初参加了政府的扫盲工作，然后就在小学教书。她是这个院子最有文化的女人，觉得王大娘的话有些不妥，就接嘴道。
“是的，是的，我明天就去城关镇问。”严淑芬受了启发，连连点头。
魏景鹏在天井坐着，看话题始终在自己身上转，就起身要回屋。
“屋里热得很，你还是在外面多歇一下凉嘛！”严淑芬心疼儿子，竭力劝阻。
“你们再坐一坐，我还有事要做。”魏景鹏自顾自地回了家。
魏家的小女儿魏玉兰是个文静腼腆的女孩，也上初中了。前两天，偶然在县图书馆看到《兴唐传》系列小人书，她很喜欢这些关于历史的故事，就不厌其烦地一本一本借了来看。这些书虽然都有些破损了，她还是爱不释手。这会儿她坐在母亲身边，一边饶有兴趣地翻看着兴唐传之十八《李元霸出世》，一边听着母亲和其他人说话。
第二天晚饭桌上，严淑芬就对着一家大小宣布道：“我今天去城关镇问了景鹏上山下乡的事，孔主任说我们家还有景鹏和玉兰两个孩子，我们可以选择一个留城。如果景鹏下了乡，以后玉兰就可以不下，如果景鹏不下，以后就玉兰下。”她停了停，看着景鹏和玉兰，“我和你们父亲商量，觉得景鹏留下最好。景鹏是我们家的独儿子，留城早点工作，既为我们减轻了家庭负担，将来也好成家立业。玉兰现在还小，过两年的事，我们到时再说。”
魏招娣和魏玉兰都连连点头，魏景鹏却一时愣住了，这个消息太突然，与他这段时间以来考虑的完全不同。愣了一会，魏景鹏才回应道：“好吧，我考虑考虑再说。”
第二天一早到学校，魏景鹏就把这件事告诉给吴贤明。吴贤明几乎是脱口而出：“你留城干啥子哟，待业也不晓得待到好久。你还是跟我一起到农村去，我们当两年知青，争取去当兵。”
提起当兵，魏景鹏就热血沸腾，他历来崇尚英雄人物，胸中满是建功立业的豪情壮志，扮演过郭建光之后，更是对军营生活产生了一种热望。吴贤明描绘的穿上绿军装的未来，坚定了他上山下乡的决心。做了这个决定之后，魏景鹏反而一下子轻松了。因为没有选择的人生其实很简单，有选择就有了烦恼，选择越多，烦恼越大！
当晚在晚饭桌上，魏景鹏当着一家人的面宣布：“我要去上山下乡。留城名额就留给玉兰。”面对大家质疑的目光，他简单地说，“我们男生将来当兵很容易，当兵之后转业就可以回城了。玉兰是幺妹，让她将来少吃点苦也好。”
魏修德和严淑芬互望了一眼，魏景鹏说的他们夫妻何尝没考虑过，只是想到家里只有一个儿子，他们还抱着“养儿防老”的私心，就打算着一定要把儿子留在身边安排好。但是，在招娣和玉兰面前，他们又不好过分强调这点，所以当时就没多说。
父母没说什么，魏玉兰反而劝告起景鹏：“哥哥，你还是听爸妈的，你先留城，你是我们家独子呢。我真的还早，等以后再说。”
家人的话现在已改变不了魏景鹏的心意，在学校组织上山下乡报名时，他就和吴贤明一起去报了名。
魏修德夫妇不得不接受了这一事实，但强调说：“你下乡就下到劳动公社去，玉莲和引娣在那儿，也可以照顾照顾你。”
“我才不跟她们在一起呢，劳动公社又不是我们的家，我们姊姊妹妹都去那儿，难不成要把我们家搬去呀？”魏景鹏不屑的反驳道。
7月，魏景鹏拿到了学校革委会发给他的通知：
通知
魏景鹏同学：
顷接S县革命委员会生产指挥组关于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通知，你分配到石安区新乐公社五大队四生产队安家落户，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特此通知
S中学革命委员会
一九七七年七月十一日
吴贤明和魏景鹏拿到了一样的通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