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乌大迎来了第一批二十多个美国留学生。这些来自美国的留学生中,有两个非洲裔美国黑人。他们走在乌大的校园里,特别引人注目。
留学生住在校园一个独立而雅致的小院里。小院主建筑是一栋三层的钢筋水泥小楼。小楼侧面有一方小池,池心堆砌玲珑多姿的假山叠石。整个庭院草木扶苏,曲径通幽,颇有江南水乡的园林建筑特色。
因为小院与现有学生宿舍区离得较远,又比邻正在修建中的女生院,所以学生们以稀为贵,送其雅号“熊猫馆”。
因为语言交流问题,与留学生直接接触的是外语系的师生。孔庆辉告诉魏景鹏:留学生在校以学习汉语,研习中国文化为主。他们的主要日程安排是:膳食、会话、体育、教学、阅读,增进友好关系。
魏景鹏的英语不好,在校园偶遇“老外”也自觉地退避三舍。
而曹杰几个一心考研的,却有意识地寻找机会,主动与“老外”搭讪,实战练习英语口语。一来二去,曹杰竟然与一个叫Kate的亚麻色头发留学生成了朋友。周末,他不但请Kate和他的一个同学到他家吃午饭,还领着他们去逛了C市著名的一家寺院。
夜晚在802寝室的“晚间沙龙”上,通过曹杰绘声绘色地描述,室友们仿佛亲临其境地也参加了他和美国留学生“增进友好关系”的活动。
魏景鹏不由懊恼自己外语差,无法和“老外”交流了。
因为电视机还很稀少,乌大是每栋学生宿舍楼配一台电视机,这电视机由专人负责,每天晚上从室内搬到宿舍外的空地上。看电视的学生,自带椅子凳子,围在电视机前看坝坝电视。
由于管理员的兴趣爱好不同,各个宿舍楼外放的电视频道常常也不一样。
调台权不在手上,魏景鹏看电视时就不带椅子凳子。他在宿舍区流动,遇到自己喜欢看的就停下来,站着看。因为有时一站就是两三个小时,大学几年,他的站功也锻炼了出来。
1981年11月,中国女排以亚洲冠军的身份参加在日本举行的第三届世界杯排球赛时,因为中国女排过五关斩六将的优秀表现,展现出了首夺世界杯冠军的前景,激发了全国人民的爱国激情,全国上下对这场赛事,表现出了空前的热情和关注。
乌大的坝坝电视,观众也达到了历史的最高点。为了观看比赛,不少学生用椅子凳子提前占位,而怕椅子凳子丢失,用各色绳子各种特色打结手法,把几张椅子凳子连接在一起的景象,也成为学生宿舍区一时的奇观。
这天晚上是中国队与美国队比赛。美国队是公认的强敌,是中国队夺冠的拦路虎,预期的比赛激烈程度,更是吸引了同学们的观看热情。下午早早的,各宿舍楼外放置电视机的空地上,凳子椅子就摆满了。
魏景鹏他们班那天下午课是满堂,放学回来去占位子显然已无有利地形了。
“Kate说熊猫馆的电视也是放在楼外空地上放的,上次就有几个中国学生溜进去看比赛。”正在大家唉声叹气时,曹杰突然有些神秘地说,“我今天要到熊猫馆去看,你们跟不跟我一起去?”
“去啊,当然去了。”室友们马上热情回应。
“嘘,我们不能声张。”曹杰右手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中国学生少人家不管,多了影响到留学生,人家肯定就要管了。到时候院门一关,不准进就看不成了。”
大家忙收敛热情,显出一副稳重低调的样子。
天黑下来,趁着路灯,几个人悄无声息地摸进了熊猫馆的院门。
熊猫馆的小楼门前摆放着一台电视机,机前空地上,摆放着几排桌椅,现在只稀稀拉拉坐了一些人。曹杰一眼看到Kate,就走过去挨他坐下。其余几人也在空椅子上坐好。
魏景鹏的前面,坐着一个美国小伙子,他身子斜倚在椅子上,双脚大咧咧搁在桌上。魏景鹏扫了他几眼,心中不停吐槽。
比赛在激烈地进行,宋世雄机关枪似的解说调动起了大家高涨的热情。
美国留学生看到美国队得分就大声叫好。
中国队得分,魏景鹏们就大声叫好。
场上比赛激烈,电视机前似乎也在进行着啦啦队的较量。
终于,中国队战胜了美国队,看着沮丧的美国小伙子,魏景鹏不禁微笑着对他说“sorry!”
经过11天的激烈角逐,中国女排最终力克上届冠军日本队,以七战七捷的成绩首次夺得了世界冠军。由此之后,中国女排在1982年、1983年、1984年、1985年、1986年连续5次,克服重重困难,蝉联世界杯、世界锦标赛和奥运会世界冠军,成为世界排球史上第一支获得“五连冠”的队伍。女排顽强拼搏、勇夺胜利的精神,在改革开放之初的中国,极大地提升了民族自信心,激励了国人迈出国门,走向世界的勇气,成为了一代人的精神支柱。当然,这是后话了。
当天晚上比赛结束,魏景鹏和室友们从熊猫馆出来,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几个人还在手舞足蹈地谈论着那场赛事。突然,静静的夜空中宿舍区那边传来一片喧闹之声。
“你们看,宿舍那边是不是着火了?”魏景鹏诧异地惊呼,指着似乎被火光映红的那片天空。
“天啦,快快快,宿舍区着火了!”几个人边说,边加快了脚步。
他们冲近宿舍区,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这不是着火,这是一场胜利的狂欢。只见宿舍区几栋宿舍楼的中间空地上,不知谁点燃了一堆篝火,篝火中有燃烧的书本、报纸、甚至衣物和一床棉絮。围着篝火,一大群男生女生手拉手,围着篝火跳着欢快的踢踏舞。他们的旁边,一些学生一边高歌一边摔盆敲碗为他们伴奏。几栋宿舍楼的不少窗户里,都有人探出半个身子,拿着所有敲得响的物件摇旗呐喊。
突然“砰”的一声,空中坠下一物,一个热水瓶在魏景鹏他们前面地上炸裂开来。然后,“砰砰砰”,一个又一个热水瓶在地上炸裂开来。
“哎,看着点,炸伤人了!”魏景鹏他们尽管提高了嗓门示警,一边却毫不犹豫地加入了跳舞的人群。
狂欢的学生们一边摔盆敲碗砸热水瓶,一边尖叫,一边继续载歌载舞。
乌大这个夜晚沸腾了!这个秋天,中国沸腾了!
在这个沸腾的秋天后,注定是魏景鹏疯狂的冬天。
S城缺乏水资源,东郊的大庆水库总是蓄满水,平时保证着城市居民饮用水,旱时用于减缓灾情。魏景鹏的狗刨式游泳技术,就是和吴贤明几个同学在大庆水库自己扑腾会的。
魏景鹏自知自己的游泳姿势上不了台面,对游泳也没有特别的爱好。
乌大的游泳池辅助设施简陋,但是游泳池却是50米×25米的标准游泳池。春末夏初时,游泳池全天开放,前来游泳的学生总是很多。但从深秋到冬季,下游泳池的人就寥寥可数了。
C市地处西南,冬天天气阴冷,偶有飘雪,但落地即化,常常路面湿滑,却罕见铺雪。那天,却下了大雪,一个晚上,校园里房屋上,树木上,路上,都是皑皑白雪,真是银装素裹!
上午,魏景鹏和同学们上了一上午的课。
下课后,大家走出教学楼,看见雨雪初霁,温暖的太阳出来了,地上的冰雪开始融化。
“太冷了,太冷了!”有女生使劲揉搓着双手,不停地嘀咕。
“今天这样冷,我还是敢去游泳。”看女生瑟缩的样子,参加了校冬泳队的黎卫国突然自得地说,他环顾四周,挑衅地对男生道,“我打赌,你们没一个人敢今天下水。”
“呵呵,你赌,你拿什么来赌?”左一龙冷哼了一声。
“回锅肉啊,我赌中午的一份回锅肉。”黎卫国也没有多想,直接回应道。
魏景鹏没说话,抱着看热闹的心情看着他们。
“游泳池的水怕是结冰了吧?今天能不能下水哦?”有人大声猜测道。
“室内游泳池,雪落不进去,也不会结冰。”黎卫国很肯定。
“下雪不冷化雪冷,本来就够冷的了,谁还敢下水呀!我承认,我是没有吃回锅肉的口福的。”有人举起了免战牌。
“体育委员,上!”文伟推了推左一龙,笑道。
“这回锅肉太腻,我也无福消受。”左一龙不受蛊惑。
人群中一阵嘻嘻哈哈,黎卫国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下水就下水,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才敢嗦?”这时,魏景鹏突然站出来发了声。
“哇!”大家一阵哗然。于是魏景鹏在前呼后拥下来到了校游泳池。
池水平静无波,但那若有若无的白色水雾,却分明昭示着池水之寒。
魏景鹏站在池边迅速脱下身上的大衣。
“景鹏,做一下准备活动,免得下水抽筋。”老何一边接过他的大衣,一边说。
老何话音未落,魏景鹏已牙关紧咬,双脚一顿,“噗通”一声跳进了水里。
一阵刺骨的寒冷袭来,针刺的痛感一下子包裹了他的全身,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魏景鹏四肢使劲扑腾起来。
“莫游了!快回来!”岸上同学们的呼喊一声盖过一声。
魏景鹏心中一暖,赶紧往回游。他一游到池边,老何马上把大衣裹在他身上,室友们都说快回寝室。
魏景鹏一边浑身打颤,一边还嘴硬道:“我没事,我不冷。”
事后,魏景鹏跟孔庆辉说起此事,“回锅肉你吃了?你真的就为那一份回锅肉?”孔庆辉不满地质问他。
“回锅肉当然吃了,我们全寝室分享了啊。”魏景鹏笑道,“一份火锅肉肯定不值得我大冬天下水啊,我只是看不惯他自以为是的样子罢了。”
“别人自以为是,你还不是一样?”孔庆辉瞪着他,“人家是冬泳队的,炫耀有炫耀的资本,你有吗?你就是太争强好胜,做事不计后果的疯狂。”
魏景鹏只是嘿嘿地笑:“是的,我又不善游泳,这天寒地冻中下水,是着实疯狂了一把!”过了一会,他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又朗声大笑道,“这次冬泳,你不觉得也是有点女排精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