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红透半天云,余晖洒落山脊,林间的薄雾似乎越来越重,不时有倦鸟归林,疲兽返巢,山中皆是一幅收敛归藏之像。
崖台靠悬崖的一处有着一块半人高,二人围抱大小的褐色石头,擎真子面朝山林,闭目盘坐在这石头上修心入定已有四五个时辰,阚七道和徐文各自回屋“抓痒”也过了半天,整个崖台显得冷清清的,少有生气。就连那只巨鹤也因为真元耗损过大,老老实实趴在一旁,藏头缩爪的在休息。
“呼……”突然一阵山风刮过,吹动擎真子的衣袍袖带,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更添三分脱俗之色。像是受到一丝感应,这枯坐的人儿猛然睁开了眼,起身回转一望,边角的茅屋正巧开了门,从最南头的屋里走出个人来。
这人看着二十上下,穿一身洗得发白的素色道袍,眸光清澈,神色恬淡,泛红的皮肤如新拨鸡蛋般光洁细嫩,那脸面上不见须,不见发,便连眉毛也不能有,是个真正的光头。这人便是受了回春丹后返老还童的徐文。
徐文见着擎真子,遥施一礼,正要上前,那北头的门也打开了来,阚七道穿一身紫衫也出了门,和徐文一样光得彻底,只不过年岁显得大些,鼻头的那颗黑痦子仍在,虽然颜色浅了点,但配上那细嫩的肤色,却让人觉得更显眼了。
二人对视,都觉有些突兀,不过到底是数十年扶持相伴,些许陌生转眼便逝。看着各自年轻而又显得滑稽的样貌,洒然一笑,然后联袂而行,朝擎真子走来。
“弟子敬谢师叔赐丹!”离着擎真子丈许远,阚七道屈膝跪倒,叩头触地,一副虔诚膜拜的模样。也难怪,平日虽见过仙法道术,但只有这次是真真实实落在了自己身上,而且由个糟老头子半日便化作了翩翩少年,任谁也不能无动于衷。那徐文也朝擎真子行了一个大礼,不过却只是一揖到地,看来全没有阚七道的诚意。
“不错,不错!”擎真子眼睛里透着喜庆,但似乎想起了什么,转眼便换上了几分戚荣,喃喃道:“只可惜你们师傅……”
这半句话声音不大,但徐文却是清楚听到了,联想到这师叔出现得突然,心中总有些放不下,站直身子放声问道:“仙长,不知我二人的师父为何没有来?”仍旧趴在地上的阚七道听见这话,也抬起头来合声道:“对,对!我师傅呢?”
擎真子看着面前这两个透着滑稽的光头,没有答话,只是示意阚七道起身,又思索许久,开口问道:“你们可知所处这道教密宗第七曲所为何事?”
二人茫然摇头,入门之时,师傅便交代过,密宗密宗,所为皆为秘密,能知道的便会告诉他们,不能知道的,问也是白搭。
擎真子看着傻乎乎的两个“鸡蛋”,略做忖度,长吸一气道:“这世间有一神物曰龙。龙分三种,上有天龙八部,行天下之云雨,下有地龙九属,掌九州之地物,中则有人龙一脉,领亿兆之苍生。但这人龙本非一脉,是我道家念天下万民疾苦,生生将他断成了一脉。龙生性残忍好杀。
便是一母所生,见面也要斗个你死我活。此事若在天上地下,自有天帝阎罗,各路神将鬼仙操持把握,不至不可收拾。
可若在人间,那便是生灵涂炭,百姓凋敝的大祸。此事自古有之,春秋百战,战国互斗,皆因此起。我太清祖师见之不忍,想要灭之,但人龙若灭,世间再无真君,怕到时那些怪妖畜牲会祸乱天下,更是不堪。”
“为此退而求之,只能寻一法困囚这人龙,不至于天下大乱。”
“但龙是上古遗种,受过万千加持,真可谓神通广大。大小随心,可化百态,又有风云相随,雷火共扶,真个是拦不住,捆不得,抓不了。”
擎真子话到这语气忽然一变,带着无限自豪续道:“有幸我太清道德祖师觅一仙法,以三十三味天材地宝炼制成‘龙眠汤’,日夜灌服,使得人龙龙母沉睡不醒,而且又不损其真元,还能求得龙子。”
“一旦天下纷乱,便可得一龙子,使之入得人间,震慑魑魅魍魉,而为万民表率,领天下风云。至此,则百姓苍生可久享太平无忧矣!”
擎真子说到这,整个人站得笔直,全身上下焕发着一种令人只可仰望的气息,全没注意到身旁两个“鸡蛋”一脸懵逼的神情。
“那我们师傅呢?”徐文小心的探问,他总觉得打断擎真子的陶醉似乎有些不太好。
“哦!”擎真子回过神来,眼中满溢诚挚之情,望着二人道:“你二人的师父乃是我第七曲掌曲真人清若门下首席弟子,更是我擎字辈中的佼佼者,平日这‘龙眠汤’的熬制多赖他操持,只可惜……”擎真子语气放缓,声音明显带着哀伤,“造化弄人,全赖天数!”
擎真子翻手一举,又拿出那块树皮,道:“此物唤作‘假天鼎’,乃是人生树皮所炼化,回春丹本为道家仙宝,非此鼎不能成丹。你师傅知你二人阳寿将尽,为免你二人再入轮回,早早备下丹实、鹤宝,唯有此鼎,乃是地仙的法器,三番求告,终不可得,又寻人托请,才得准允。数日前应约去取鼎,回来路上却遭人算计,一番争斗下丢了三颗枉魂珠。这枉魂珠是龙眠汤的一味主药,乃地府鬼仙所献,每旬自有定数,莫说三颗,便少一颗,也无从补齐。无奈之下,只得寻其他药来代替。这代替之物到也有,便是道仙骨了。”
阚七道听着道仙骨三字,悚然一惊,失声道:“可…可是那修道之人引天火灭身后所遗之物?”
“正是此物!”擎真子微瞌双目,满面戚荣道:“修道之人积五十年以上修行,遇天火焚身,或可得之。只是天火焚身,神形俱灭,久堕轮回,恐再难有眀悟向道之时。”
“龙眠汤炼制日期将近,你们的师父为免误期,安排妥诸事,明日便要引火焚身求骨,不得已才将你二人交付于我。”
“尔等今日可为你师傅抄经祈福,下旬我来之时,看能否为你们带些你们师父的遗物,也好有个念想。”
擎真子话到这侧过身去,呼出一口长气,场面忽然冷了下来,连风都似乎停了。天边的太阳接近地平线,山的影子遮蔽了眼前的森林,让人觉得整个世界都充满了暗淡迷蒙,似乎所有的东西都在哀痛。
“师叔,不知我…借天火能否有道仙骨?”隔上一会,徐文突兀的问道。阚七道听到这话,瞪大了一双牛眼,愣愣的望着自己的师弟,眼里无数流转,多有不甘不信之状。毕竟才邀天之幸,返老还童,这就打算全玩完!就像一个人穷了很久,忽然中了巨奖,又要全捐出去,甚至搭上老本。这不疯了么?
“你……修道五十五载,倒是有可能有!三成吧,三成机会。”擎真子也是一脸凝重,迟疑着回答。
“那还要烦请师叔为我做法,借得天火才好!”徐文躬身一礼,神色坚决道。
“天火焚身剧痛难当,此后更是形神俱灭,久堕轮回。你不后悔?”擎真子诱劝道。
徐文站直了身,仔细摸了摸自己那细嫩的脸颊,道:“此事本因我而起,师尊若不为救我等,定不会遭此大劫。按师叔所言,我若今日不受此回春丹,便只得两日的寿数,左右不过是少活两日,若能换得师尊道衍,岂不美哉?”
徐文脸上竟然泛起一丝笑意,“我本就是万千轮回众生,便入轮回又有何不可?我天资蠢钝,便是保得修行,从此不过是在仙门内多个蹩脚的小道。不如少在这世间虚耗两日,若以残躯入得道法,换得天下苍生太平,何悔之有?”
看着徐文轻松的模样,阚七道嗫嚅着小声道:“可……可师弟,你……只有三成机会。三成!”
“如此大事,莫说三成,便是一成也当为之。成则不亏天道,败也让我能对得起本心。不让我没了师恩。只是以后见不着师兄了,莫要想我太甚!”徐文话说到此,理正衣冠,朝着擎真子深揖一礼,“但求师叔成全。”
擎真子望着徐文,眼中异光连连,忽然哼唱起一段道家歌诀:“天有道,地有道,世间万般可为道;生有道,死有道,勘破两难便生道;你有道,我有道,不违本心是为道;有道,仇有道,……”
太阳只剩下半边脸儿,月亮倒是越来越亮。黑夜如一头伺机待发的猛兽,窥视着所有的生灵。
擎真子领着徐文二人上到了山顶,寻着一处还算平整的地界,摆下了引雷大阵。
这阵做八卦排列,七块刻画了符道的阵石按乾、坤、震、兑、坎、巽、艮排列,只留下个离位让徐文坐了,而且还用朱砂在他的光头顶上画了离符。阵中的阳位上站着擎真子,阴位则拉了阚七道来充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