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时候,黎峰看着病床上已经从急诊室推出来呼吸平稳的小姑娘,叹了口气,从新年诗词会,到自家聚会,这丫头就没过一天好日子。
黎昕明天要陪爸爸去新西兰谈生意就先走了。
宋妈妈交了住院费后脸色不好的拉着哭鼻子的宋毅也走了
他这个还没办好新西兰转学手续的闲人在这里照顾着。
黎峰也没料想陈文镜竟然没走,脸黑坐着,他突然觉得这个小男孩虽然很让人看不懂,但还蛮靠谱的。
“你要不要先回去?”毕竟小孩子在长身体,熬夜不太好。黎峰也担心和他说话拿捏不好度,陈文镜闻言只看了他一眼,却搬了个凳子坐在上面,继续从兜里掏出魔方拼起来。
黎峰知道了答案,于是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盖在了他身上。
他只想这小子别冻着,却突然间碰到了陈文镜的伤口,陈文镜觉得胳膊肘很疼,心思细腻的小叔察觉到这小子在强忍,黎峰抓住陈文镜手臂,陈文镜一躲,这一下又扯到了伤口,面无表情的脸上顿时轻轻“嗯”了一下。
见陈文镜脸色很不好,黎峰强行撸起他的袖子,发现他的胳膊肘上是一道道炸伤的痕迹,顿时有些诧异,看着眼前这个闷葫芦,不知道这小子脑子里想什么,都这样了还一声不吭。
“你跟我去包扎下。”权威的话语刚落,陈文镜也知道躲不掉,两人去了急诊室。
医生擦着酒精,转身去里屋拿工具和纱布时。
陈文镜突然抬头,对黎峰来了句,“小叔。”
“嗯?”黎峰不解看向他。
陈文镜也看向他。
他该怎么说。
宋妈妈打算找他妈妈麻烦。
而且已经计划好了,就这三天。
之前他们来找过自己妈妈,但是妈妈很气愤拒绝了。
但是陈文镜知道,宋妈妈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陈文镜想了想,最终觉得自己一个孩子说的话,他估计也不会信。
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医生包扎完伤口。
几分钟后,陈妈妈将小子接了回家。
黎峰再回到病房时,发现果果的吊瓶快打完了,小姑娘手上肿了大大一个包,在看到她那“大”字型的睡姿时,瞬间明白了。
看来,她状态还不错,也许是真累着了,把医院当自己家了,放松睡着。脸颊红扑扑的,嘴巴微张微合,也许梦到什么好吃的了。
小手是输液太久导致的有些冰凉,手背的包肿的也有点大,可能这一碰,让小丫头醒了过来,迷离的水汪汪的大眼睛紧瞅着他。
黎峰:“……”
他突然觉得自己哄娃带娃技能是负的,察觉到这一点的黎小叔很沧桑。
“小叔……”许久还是她先开口的。
看着她嘴唇有些干涩,黎峰突然起了身,快步走出去,等他再回来时,已经端着个一次性杯子,里面是稍微有些温的水,热气冒的不浓,想必是之前还在意自己吹汤包失败事件让黎峰觉得不会照顾孩子的自己吹热水还不如直接兑成温水。
小丫头乖巧地抬起头,黎峰就将杯子慢慢凑了过去,看着她一点点一口口的咽下去,小丫头额头上,时不时滴下汗珠,一口热水喝完,一下子她脸颊就泛红,看来身上是暖和了。
她用手碰着另一只手背上的肿包时,眼里含着一汪泪水和委屈。
很明显,她觉得疼,但是在忍耐,要不要说,说了会不会造成麻烦。然后黎峰看见她小手臂上蔓起一片红色的小麻子,药物过敏了。
小丫头脸越来越红,却忍耐着低下头。
黎峰叹了口气,知道她不可能说出来。这次他丝毫没有犹豫,他的手温热的覆盖在她的手背里,然后用另一只手,将吊牌针给拔了下来。
事实是,宋妈妈这次送诊并没有用心,况且这吊针一看,连皮试都没做,就打上了,估计是小孩子没说,家属不在,宋妈妈做主,不知道开了什么药。
“小叔……不打了吗?”周扬张了张嘴,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做。
“嗯,不需要。”黎峰拿纸巾擦掉她眼角的汗水,虚掩着内心不安,咳嗽了两下。
早先医生将她的病历递给自己时,他却看得触目惊心,营养不良,酒精过敏……最后一条儿童恐惧症看得他触目惊心,黎峰真的不知道周家人是怎么想的,她才五岁啊,她在恐惧什么?
“哦。”周扬软软糯糯地回着。
他用大衣包住她,严严实实地,弯腰抱起她,向医院门外走去。
走出医院那刻,清晰对上了一双眼睛。
然后周扬愣住了。
“喂,陈文镜,不是说要去买米粥吗?”宋毅揪了揪前面人的帽子。
陈文镜一言不发走了。
周扬被他的眼神弄得吓到,呆在怀里,有些失魂。
很多年后,当周扬再回想起那个眼神时,明确了那里的含义。
那是一种厌恶,他讨厌她。
……
不一会儿他们走到家属院门口时,黎峰才想起,问她:“你带钥匙了吗?”
小丫头没说话,可脸色一下子变得很糟糕,黎峰瞬间明白,也觉得自己疏忽,忘记提醒小姑娘出门带钥匙。
“那……走吧。”这会儿只能先回自己家里了。
打开家门,空荡荡的独栋院落里,只有Harry跑了过来,是黎峰小时候捡的金毛,黎昕养着,就一天时间,和黎峰缠上了。父母亲和姐姐早就乘飞机走了,李嫂也睡了,黎峰抱着她,穿过一片花园,走进这栋稍显冷清的建筑里。
Harry乖乖跟着进了屋。
黎峰不算顶级大厨的手艺,却也能做点像样的家常菜。
他的视线落到坐在沙发上呆着的小丫头,瞬间有点懵,这时候,如果是李嫂该怎么做。
“果果。”
她应声,她懵懂抬起头。
“在学校里……”
怎么问?问你们老师都给你们做什么东西来吃。因为他们家属院的小学食堂还是有点人性化的。
周扬却很认真看着小叔,视线没从他身上移开,似乎在等待下文。
黎峰突然有些无奈,他接受的国外教育,好像没有照顾小孩子这一项啊。
“没事。”黎峰转过身,将一袋薯片扔给她,就去了厨房里。
这个厨房他很陌生,他双手捧起缸里的一些米,然后从柜子里拿出一小把生菜,一个西兰花,一根小萝卜,手飞快灵活的剥皮,切丁,将这些下了炖锅里,闷着。
他起身,又从冰箱里抽出一小袋子鸡柳棒,虽然他不主张小孩子吃这些东西,但总觉得果果这么大小孩子应该会爱吃这类吧。
手指打开火,他将其中两小根抽出来,倒了花生油,开始用文火小心翼翼炸着,等一面煎到金黄色,才用筷子翻身,又煎另一面,生怕煎糊了。
算起来,这应该是回国后的第一次下厨,却不是为了自己。
过一会儿,炖锅也有些沸腾,黎峰包着餐布打开锅盖,将一颗鸡蛋顺着岩壁磕了下去,然后撒着一把切好的小香菜,开始在粥里搅拌均匀。这道粥他是有一次听黎昕说过,是从某个恋爱日剧里学到的,叫做杂烩粥,是恋人之间醉酒后喝的,营养又养胃,黎峰想,估计小孩子吃这个应该是不错的,果果的肠胃看起来也不太好的样子。
等他从厨房里出来端着两个盘子时,不用问,很容易就猜到,躺在沙发上的小丫头早就睡着了。
他有些无奈,却也松了口气,至少她知道困,不是件坏事。
黎峰俯身,趁小丫头睡着,用手擦掉她嘴边的薯片渣,顿时感慨小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吃相不好,而且太好养活……以后不能让人随便给她投喂。
他内心刚想完,就见果果一脚踢过去,茶几上的水杯啪的一下子掉在地上。黎峰低下头,发现右边运动裤湿了一半。
“果果,”黎峰的眼里有一丝柔和,“你这睡姿,真的是……”
动静立马让李嫂过来,她看到这样,赶紧拿了毛巾给他。
黎峰嘴里说着不碍事,李嫂似乎也不太在意这些,一边给他找换洗的衣物,一边将小孩子从沙发上抱起,“周家的果果吧,这孩子真可爱啊,就是没人疼。”
“她烧刚退,医院那边没值班护士,她家里又没人,我就先抱回来了。”黎峰已经换好衣服出来,接过小孩子,抱进自己屋子里了。
“就说人家隔壁陈家的孩子吧,就比她大两岁,两人同班,可至少人家孩子有人疼吧,上学放学有专车接送,我有次早晨出门买菜,硬是看见小姑娘穿的单薄就走在马路上,浑身冻得哆嗦,一问她怎么回事说妈妈忘记洗校服了,只能穿着春天校服出门升国旗。有时候真不知道他们家对小孩子的生活是怎么想的。”
似乎也想到了自己上学的小侄子,李嫂重重叹了口气。
黎峰听完,眉头皱了皱,不过似乎,别人家的事情和他都没太大关系,他也无权干涉。
他把自己的房间让出来给小丫头住,在书房打开笔记本开始整理葡萄牙语的笔记。
晚上他有些困,去厨房时,却远远看见一个小人站在那里。
黎峰起初有些茫然,以为家里进了贼。
柔和的厨房灯光下,小丫头赤脚,似乎趴在灶台上,踮着脚尖,盯着炖锅里的粥。
黎峰慢慢走过去。发现她也只是眼巴巴看着,似乎不敢去动,顿时觉得有些好笑。
他俯下身,轻声问她:“果果,你饿了吗?”
似乎吓了一跳,小丫头转过身,她使劲摇头,“我不饿,小叔,我、我可以克制的,不能吃别人家东西,而且已经过了饭点了,不可以吃主食。”
看看无意中她傻乎乎的三句不离吃,努力懂事的样子,黎峰觉得很神奇。
“没事,本来就是给你做的。”
她又摇头,看起来很坚持的样子。
“好吧,那你平时饿了吃什么?”他尽力一副耐心哄孩子的样子,然后瞬间将厨房的灯打开,想找找给小孩子吃的零食。
“喝糊糊,麦片糊糊,红豆薏米糊糊。”
黎峰刚伸向冰箱里拿着一盒水果酸奶的手顿住了,也一愣。糟糕!这个好像只有养孩子才有的东西可真难倒他了。
他又更加肯定了一个答案。
果果,你可真是太好养活。
等她再次睡着时,黎峰走到外面书房里,他先洗了个澡,打开电视时,他调到了泉州地方新闻频道,午夜2-3点的电视台重复播放着最热的新闻八点档。
“下面插播一条教育新闻。”黎峰正拿毛巾擦头,目不转睛看着。
“家住青山区某小区的徐女士,女儿今年刚上小学,为了能让女儿升学到自己“心仪”学校,她到处奔波打听。直到遇到一位自称“靠谱”的神秘人士,声称教育局有关系,交5万元可搞定“微机派位”,对方还表示在派位过程中没选到家长指定的学校泉州十三中,则可全额退款。”主持人的声音冷冷的。
屏幕里打了马赛克的中年妇女和主持人聊天的画面正在切换着。
黎峰目不转睛看着。
“就在徐女士与家人商量是否要花“选位钱”时,住在同一小区的居民把这一情况向泉州教育局纪检组进行了举报。”
同一小区的居民。
黎峰咬碎了几句话。
他想了很久,出门,准备去泉州十三中校长办公室找下母亲。
黎袁华也感到无比的委屈,但是更多的是多日的疲惫。
她也看到了这条新闻。
自然猜出是谁在陷害,她对那个新转学的女孩子有些印象,叫做徐晶晶。
是个不爱说话的姑娘。
新班主任是王涂,泉州十三中的教学风气是明令禁止做这些事情的,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她立马拨打了徐女士的电话,却显示空号。
再拨打王老师的电话,关机。
正当她烦恼时,黎峰已经走到她身边,他将透风的大门关上,“妈,你怎么在外面?”
黎袁华转过来看见是自己儿子,有些惊讶,“这么晚你一个人走过来多么不安全啊。”
“妈,那个徐晶晶还在班上上课吗?”
“在的。”
“她平时有没有要好的朋友。”
黎袁华细细想一下,“好像和果果走的挺近的。她俩都是那种不爱说话,不受待见的。”
他觉得这事情应该有解决的方法了。家属一口咬定,诬陷学校,小孩子也许是突破口。
果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