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哪儿还有空的花瓶?”他问。
我说:“房间里还有一个,等着我去拿。”
我举着烛台蹑手蹑脚的往卧室去,在靠近窗户那一边的床头柜上找到了一个蓝底金边的瓷花瓶。
我正准备拿着花瓶出去,就听见背后的敲门声,转过头望见秦洲举着剩下的玫瑰花站在房门口,“我能进来吗?”
“哦,可以。”我说。
他径直的走到我跟前,然后半跪在我面前的床头柜遍插花。
昏黄的灯光,香槟色的玫瑰,还有安静的我和他,一切都是那么平和。
他一手拿起一束花,然后另一只手拿着剪刀在花枝尾斜着四十五度角剪下,最后放进擦干净的花瓶里。
“等会儿。”他突然笑了,“瓶子里似乎没有装水。”
“对哦。”我也忍不住笑出声。
“我去接点水。”他说。
过了一会儿他端着装好水的花瓶进来了,这时他的白衬衫袖子被高高挽起,一直挽到胳膊肘处。
我不禁想起了锦源,因为工作的缘故他时常穿着白衬衫,回家的时候也是像这样把袖口挽到胳膊肘处。
“秦洲,”我问盯着他的眼睛轻声问,“你小时候生活在日本还是中国?”
他眼睛一弯,“当然是中国,而且是一个很美丽的地方。
“怎么,你害怕我日文不标准没办法教你?我虽然生活在中国但是小时候家里就把多种语言的学习作为日常课程,日文就是其中一种,所以,”他竖起食指在我面前晃了晃,“不要小看我哦。”
“在哪个城市?”
“什么?”
“我是说在中国的哪个地方?”
“渡城,”他望着我弯起嘴角说,“你知道吗?”
他的嘴角虽然弯着,脸上漾起着笑容,但是眼睛里却一点笑意也没有。
“我知道,”我点点头,努力克制住心里的激动,“我大学在那里读的,来日本之前也住在那里。”
“是吗?那很巧,我们竟然曾在同一个地方,现在又在同一个地方相识。”
真的很巧。
“那你知道渡城付家吗?”我问。
他插花的手顿住,随后又抬头弯着眼睛露出一个笑,:“哦,知道,那是我们那里很有名的人家。怎么,你对他们很了解吗?”
“没有,”我说,“不大了解,只是有朋友认识。”
“嗯,好了。”他把插好的花枝摆弄,然后把桌子上剪下来的残枝清到垃圾桶里。
我们跳过了这个话题。
他一定有什么事隐瞒我。
“小惠,以后我一定会把我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的。”他似乎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略带安抚的解释说。
“没关系,”我说,“你也没有责任和义务要跟我交代什么。”
他眯着眼睛笑了,一只手搭上我的头,胡乱抓了几下我的头发。
“走吧。”他对我说。
我问:去哪儿?”
他对着我突然凑上前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黑灯瞎火孤男寡女窝在卧室里……是不是不大妥当?”
我立马起身端起烛台就往客厅里走,一直走到沙发旁坐下。
我想我的脸应该是红透了。
“勉为其难的陪你到来电。”他走到我旁边坐下,我俩中间隔了一个抱枕的距离。
这真的是我来到这儿过的最漫长的夜晚,但是意外的是一点也不觉得不自在。他没有再说话,我俩只是静静地坐着,安静又平和。
十分钟后电来了,屋里灯火通明,他起身告辞,我坚持送他到门口。
“快进去吧。”他向我摆手。
我应了一声依依不舍的回屋了。
晚上躺坐在床上我给妮可打了一个电话,询问她最近的近况,她跟我讲她和父母现在住在了老屋,期间她和她丈夫见过一次面,但是两人并没有谈妥,这几日两人处在冷战之中,并且她也联系不上她丈夫。
她有些难过,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我想我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她也问了我的近况,我和她简单说了一下,只是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提起秦洲的次数好像有点多。
直到她听不下去笑着提醒我,“等会儿,我怎么觉得你老是提到秦洲?”
我说:“有吗?”
她拖了长长的一个“有……”
好吧为了避免自己无意识的总是提到秦洲,我和妮可快速结束了通话。
十一月中旬的时候,秦洲所在公司的新址已经在修外围,绿植公司提前运了一批树苗过来供他们选购,由于他们过来的时候没有提前和这边打招呼,场地上的垃圾还没有来得及清理,树苗都被集中放在不远处的一个角落。
那时候我正从屋里出来,因为人手不够,而且等待中有几分无聊,所以我十分乐意的充当起验货员的角色,蹲在地上一边点数一边对着列表单检查。
其实前期我是没有必要来的,毕竟我主要学的是室内设计,但是因为日本好像把室内和建筑设计并没有区分开,加上本间先生觉得我多了解一些没有坏处,所以一直不反对我前期往这边跑。
这两个月以来,秦洲无论是在日语课程还是工作中都对我起到了很大的帮助。
他上课的时候温柔幽默,工作上给我建议的时候又是无比认真严谨,对了还有平时闲暇的时候他也是我良好的玩伴。
连本间先生都笑话我跟秦洲“形影不离”恍若“连体婴儿”。
我想照成这样的原因无非有三:第一,在异国他乡肯定是同乡人更有亲近感;第二,秦洲是我身边少有的跟付以昭无关的人,跟他在一起我很放松;第三,他实在跟锦源太相像。
我总是很想见他,看见他我的心情会莫名变得很愉快。
今天下午我和秦洲有约,我们约好要去看红叶。因为他这边临时接到一个电话会议的缘故,所以我只能在这边等他。
可能因为是休息日,附近总有些小孩子过来玩耍。
“那边……我刚刚看到有辆车运了好多小树。”
我听见背后有小孩子的声音。
“你手上这个能行吗?”
“那是肯定的!我从家里偷拿出来的……妈妈说这可以杀死树上的虫子。”
“那你喷一下,喷一下我看看。”
“等一等,快到了,到时等着看吧……”
“那你待会儿能让我先喷一下吗?我想看一看是不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
“好,给你。”
他们脚步越来越近,仿佛就站在我身后。
“你们好。”我转身跟他们打招呼,接着不知名的液体朝我脸上扑来。
“喂!有人!”一个小孩打翻了他傍边小孩手上的玻璃瓶子。
但是此刻已经来不及了,我眼睛感到一阵剧痛,接着开始忍不住的流泪。
“打电话,快点,叫救护车”我蹲下大喊着。
他们跑开了,不一会身边似乎聚集了很多人,惊呼声一片。
“小惠?小惠?”
是秦洲的声音。
我在人群中摸到他的手,死死的抓住不放。
“小惠,你别怕,我已经叫救护车了,他们马上过来。”
这时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我一定会变成瞎子。
后来眼睛的疼痛加上心里的着急,恐惧,还有大脑止不住的胡思乱想,我最终还是支撑不住。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我还是看不见东西,不过有人在给我洗眼睛。
我听见秦洲不停的在耳边问:“快到了吗?快到了吗?”
然后一个清脆的女声回答他:“很快了,先生,再过两分钟就到了。”
我知道我现在肯定是在救护车上,刚才说话的一定是护士。
我心底害怕极了,眼睛还是剧痛,但是我努力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又昏过去,真害怕一闭上眼睛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真是奇怪,锦源刚走的时候我一点都不害怕死亡,但是现在我竟然怕的要命。
我抓住秦洲的手,小声问他:“我会死吗?”
秦洲的手有些颤抖,可惜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一旁的护士轻声安慰我:“不会的,人不会这么轻易就死掉的。”
胡说,人才是最脆弱的生命。
锦源就是那么轻易的就离开了我。
我还是忍不住哭了,一边哭一边用力的握住秦洲的手。
秦洲反手将我的手握在他的掌心,他的手很冰,掌心里却有汗。
我最终还是又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还是一片漆黑。
鼻子里是医院熟悉的气味,我不禁想起大半年前因为发烧而住进医院,刚刚醒来的时候鼻子里闻到的也是这种气味。
我知道我一定是在医院。
我伸出手往脸上摸去,眼睛上缠着缠着绷带,心情一下子低到了极点。
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我会不会以后都看不见了?
如果真的以后都看不见了我该怎么办……我不敢再往下想。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肚子饿不饿?”
我听见了秦洲的声音。
他慢慢的靠近我,伸手把我扶着半坐在床上,还不忘给我背后垫一个舒服的靠枕。
我呆呆的坐着,面无表情的问:“我的眼睛是不是瞎了?”
秦洲没有说话,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说:“不会的。”
“真的?”我不大相信。
“真的,我是医生,你要相信我。我们已经给你洗过眼睛,虽然抢救的不大及时,□□可能有点轻微灼伤的痕迹,不过不大严重,药已经上过了。”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看见呢?”
“这个……”他有些犹豫,“要观察一下,不会很久的。这期间要避免强光。”
最后一句他应该是对着秦洲说的。
这个医生一方面口口声声说要我相信他,另一方面又尽说些模棱两可的词汇,叫我怎么相信他呢?
我心里害怕极了,害怕的时候脑袋里冒出的第一个人竟然是付以昭。
如果付以昭在的话他一定会帮我安排好最好的医生,一定会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我的眼睛治好。
我竟然这样没出息。
我抓着秦洲的手问:“本间先生在吗?”
秦洲凑上前说:“本间先生和事务所的人刚才都来过了,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医院里不许有这么多人停留太久,怕影响到其他患者,所以他们刚刚都回去了。”
“那本间先生留了什么话没有?”
“本间先生说已经通知了钟先生,他会尽快帮你调来最好的医生。”
听他这么说,心中一块石头仿佛落了地。付以昭已经知道了。
“钟先生是你的亲人吗?”秦洲忽然问我。
我想了想,付家大概不喜欢随意暴露身份,不然也不会全程让钟叔帮忙处理事情,于是对秦洲说:“不是亲人也相当于亲人了。”
“哦,我听说你这边的课程也是他帮忙安排的?”
秦洲的语气似乎有些奇怪。
我这才发现我的说辞太过模拟两可,容易引人误会,于是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钟叔是我的长辈,我在渡城的……监护人”
对,监护人。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他握着我的手说,“其实,你也没有义务要和我说这些的。”
他这句话让我感到耳熟,我似乎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你饿不饿?”他问我。
我摇摇头说:“不饿。”
“那你还有什么不舒服的?”
“眼睛有些胀疼,还有头也有些晕。”
“那我去问问医生。”他说着就要放开我的手,我赶紧一抓,抓住了他的食指。
“刚才的医生走了?”
“唔,”他沉默了一会儿,“走了。”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看来并不是所有瞎子的耳朵都好,我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他反手又把我的手紧紧握住,手心还是一如既往的在出汗。
“我还是再去问问医生吧。”
“不用了,”我说,“估计这是正常反应,如果实在很难受我一定会喊医生的。”
“对不起……”他忽然声音沉沉的向我道歉。
我不明所以的偏着头,“什么?”
“你的眼睛……如果我当时如约和你出发去看红叶,不参加那个会议,你就不用留下来了,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这怎么能怪你呢?”
“你不知道,其实,那个会议我可以不用参加的,只是,只是我希望我在外派的过程中能够更尽心一点……我好不容易才得到这次外派机会。”
原来是这样,“那也不能怪你,抓住每一个机会,努力做好手上的工作,我相信大部分的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这样做的。”
锦源也是这样珍惜机会,努力工作,这样的人我怎么能责怪他呢?
“我也不应该让你帮忙…那两个孩子我问过了他们撒了谎,那瓶主要成分是石灰水的液体是其中一个孩子在施工现场偷拿的,那是绿植公司无意落下的。
“他们是在争闹中无意把瓶子里的液体喷出来的……”
“哦,”我都快忘记了这两个孩子,“那他们人呢?”
“家长带回去了,两位孩子的家长表示愿意共同承担医药费用,并且就此次事件向你道歉。”
他越说声音越低,被他握住的我的右手手背能够感受到他鼻尖的呼吸。
“小惠,那时你是不是很害怕?”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似乎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只有输液药滴的声音,滴答滴答就像时钟摇摆的声响。
“的确很害怕,就在刚刚醒来的时候我仍然感到很害怕,但不知道是因为头晕导致大脑木然的缘故,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对于害怕的感知好像比出事那时候要反应迟的多……”
我正说着,突然有一双手把我肩膀揽住,然后那双手绕过我的肩膀,把我半个身子拥住,我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
“秦洲?”我呆呆的喊了一句。
温热的气息在我耳边缱绻,“别说话,让我抱抱你。”
我不再说话,小心翼翼的伸出双手环上他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