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风雪都停了,但是天空中依然被云层遮挡,不见天光,冷得滴水即冻。
赤城军清点山寨仓库,得到各种五谷杂粮两千八余石,耕牛一百八十头,马九十余匹,猪羊狗等牲畜四百多头,缴获革甲、弓弩、剑矛等长短武器七百余件,另有金饼八百多个,铜钱数十万钱,其余布帛、青铜器等财物堆积如小山。另外解救被掳掠的丁口五百多人,生擒贼匪活口三百多人,可谓战果丰厚。
姬铉最看重的是耕牛和缴获的人口,这些都是未来的生产力。在这个时代,一头耕牛的价值比人还要珍贵,各国都明令禁止私自宰杀耕牛,违者重罪!只有这些贼寇才会肆无忌惮,为了吃上一口牛肉,对生产力进行毁灭的摧残!这些被贼人掳掠的人口,大都是遭殃的韩民,姬铉打算将其直接迁往赤城安置。
至于这些投降的贼寇,他们身上劣迹斑斑,罪恶累累,迎接他们的将是永为罪奴的命运,脸上将被标上烙印,被当做牲口一般在矿场、工地、作坊中度过暗无天日余生!
寨中物质,采取人挑肩扛、牛马托运的方式运下山道,再在官道上装上牛马大车,运往国中。
当满载财货的大军,排着浩荡迤逦的长队凯旋而归的时候,再次回望昨晚曾经血战的熊耳山,那里已经腾起冲天的火光,烧红了半边天,还有那滚滚的黑烟笼罩了半个山头,为了防止再有强人在此结寨,啸聚山林,贼巢被付之一炬,烧得干干净净!
大军冒雪回城,天色已经接近掌灯时分。事前已有斥候将战果通报城中,赤城令王宿、上大夫蔡泽、少府昼,留守百夫长柱等大小军官在城外列队迎候,并且城中杀猪宰羊、烹狗置酒,准备了丰盛宴席,犒赏大军凯旋。
这一夜,城内军民欢腾,军卒每人分到酒浆半斤,肉两斤,粟米一斗,回家与亲人团聚,战死战伤的军卒,全部从厚抚恤。这些只是功劳之外的犒赏,除此之外,有功之士全部按律依功奖赏。
翌日,经过先前紧密筹划的讲武堂正式开堂授讲。
要锤炼一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铁军,将士勇猛、舍生忘死是根本,但是提升军卒军官整体素质也极端重要!贴别是现有大小军官都是出于黔首、农夫,甚至奴隶,基本都不识字。
在当前中周国短期发展的情形下,这些人还能勉强应付,但是未来姬铉地盘会越来越大,军队膨胀,就会与七国这些群狼争食,不可避免地发生大规模的征战。与七国那些经历实战与理论相结合的高素质军官相比,这些泥腿子出身的粗胚就捉襟见肘,显得不够看了!
讲武堂的作用毋庸置疑,就是未雨绸缪,为中周国培养储备优秀高素质的后备军事人才,并且为当前军官脱胎换骨,首先使全军识字率达到百分之八十以上,让他们的综合军事能力得到质的提升!
讲武堂建在招贤馆隔壁,一个二进的青砖灰瓦院落,正中建有一座能容纳二百人的大讲堂,讲堂正前方摆着一块三米长的大黑板,前期以教授文字认读与书写基本功为主,正好让招贤馆的那几个文士充当教习先生。
至于更深层次的天文地理、兵法、战略等课程,就需要姬铉亲自定期开讲授课。
一大清早,大小军官用完早餐,就陆续来到讲武堂。今日子午穿了一件簇新的冬衣,背上背着一块小黑板,手拿一管狼豪毛笔,一身煞气地走进大堂。堂内墙壁都开了好几个壁炉,里面正燃烧着煤块,使硕大空旷的大堂类暖流洋溢。
第一排的椅子上已经并排坐着斑、森、褚、墙、柱五个百夫长,还有虎贲营屯长山,斥候营屯长囚盗。他们正互相说笑着,弹冠相庆,剿灭熊耳山这一役,不但对国中收获颇丰,对这些军官而言也同样是大丰收!他们的爵位也跟着水涨船高,又升了一级甚至连跃数级!
斑、森、褚、墙、柱五个百夫长升爵一级,从上士晋爵下卫,山从中士晋爵上士。而此战收获最大的是囚盗和子午,囚盗是新人,因为刺探情报和斩首之功,直接从零起步的庶民,连跃两级成为中士,任新组建的斥候营屯长之职,而子午直接从上士攫升两级,成为全军第一个中卫爵!
众军官这才发现,中周公设计的爵位晋升,极具玄妙,从士级爵进入卫级爵,是一个门槛,也是一个质的飞越!而且他们吃惊的发现,进入卫这一等级爵位之后,晋升将越来越难了!
“二三子都在议论什么呢,有说有笑,这般开心?”子午冷冰冰的脸上,难得挤出一丝笑意问道。
“见过中卫!”
众人一听是子午的声音,连忙都站了起来,恭敬地朝他浅浅一揖,将他让到第一排正中的椅子上坐下。如今椅子、板凳已经在中周国方圆几十里内普及,国人已经开始习惯坐板凳了。
子午连忙拱手还礼,口称不敢当。
虽然同为百夫长,但是子午爵位比斑、柱等五人爵高一级,而且排在全军六个百夫长之首,且会识文断字,中周公对其极为赏识,这一次夜袭贼巢,就是以他作为主将从后山绕道,偷袭山寨,大获全胜,论为头功。已经有话传出来,子午将是全军第一个五百主人选!
斑、森、褚、墙、柱、山等人心中微微泛起苦涩来,论出身,子午只是一个地位等同牲口的奴隶,连他们这些黔首庶民都不如,当初他们都是处在同一起跑线上,子午却一路负重狂奔,脱颖而出,连续越级跃升,不但甩掉奴隶这身耻辱的外衣,还直接凌驾于众人之上!
而且子午凭借的是自己真正的实力,让众人心服口服!
众人隐隐领悟到,这或许就是主公那日所说的,眼界、见识、能力的差距吧!
“刚才我们在议论爵位晋升的事情!我原本以为爵位晋升,只要斩首一级,就能升赏一级爵位,由此从最低的下士到最高的国公,共二十等,这样一路升上去,只要斩杀二十个首级就能升到顶!”墙一边挪了挪椅子,一屁股四平八稳地坐下去,觑了一眼左右之人,笑着说道,“现在才发现这个想法太愚蠢可笑了!有没有跟老子这般的蠢蛋?”
“谁说没有?俺就是跟汝一样的傻子!当初摩拳擦掌,还窃喜以为斩杀二十个贼人脑袋,就也能混个国公当当!别人见了,也得喊老子一声主公呢!”森勾着头,吃吃直笑,极为自嘲地说道。
众人爆出一阵大笑,斑摸着脸上青痣,又拿粗大的手指放到口中,露出又黑又黄的大板牙,剔着昨晚吃庆功宴时镶在上面的肉丝,半天才扣出一团黑黄之物,只用手在衣襟上一抹,才笑着说道:“是啊,俺现在才明白,到了下卫这一等级,军官的爵位晋升已经不能单独计算了!而是以麾下军卒整体斩首数量来论功,达到‘盈论’标准,才能升爵一级!”
“是啊,比如我等都是百夫长,麾下有卒百人,就要斩首三十三级以上,达到麾下领军人数的三分之一,才是盈论的标准,我等才能晋升一级!下面的屯长、什长,再往上的五百主、千夫长、都尉等都以此类推!”褚挽起袖子,露出猿猴一般毛茸茸的手臂,尖起嗓子说道。
“这爵位越往上,越难!日后我等光凭个人匹夫之勇、冲锋陷阵就想立功夺爵,是不可能的了!因此,我等就要珍惜在讲武堂的学习的机会,多学些本事、谋略,日后真正遇到大战,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墙倒是一本正经地说道。
“汝这厮,居然有这等觉悟,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山用揶揄的语气调侃了一句。
众人都笑,唯有柱心中闷闷不乐,一言不发,此次剿匪之役,他留守城中,眼见其他人都立功晋爵,他依然在上士爵位上停滞不前,心中难免不快。他一觑子午身上的新衣,就故意打断转移话题,挖苦说道:“子午中卫,汝这一身冬衣好别致啊,不知是哪个巧妇所赠?”
子午顿时窘迫起来,原本冷峻的脸皮一红,原本就不善言辞的他,不知如何回答。
众人都知道柱话中的弦外之音,山偏偏要捅开那层窗户纸,歪着脑袋,嘿嘿一笑,半是揶揄半是认真地说:“我说子午中卫,既然汝有情、她有意,都是孤男寡女,干脆让主公为汝等做主,凑成一双,结成一对良缘,这帮袍泽兄弟们,也好喝上一杯喜酒……”
“那个……”原本铁铮铮冷酷酷的子午,突然如一个孩子似地,支吾着说道,“我本奴役,岂敢奢求如此良配……”
众人正说着话,姬铉大踏步走进讲堂,堂内顿时寂静无声,唯有整齐的揖拜之声。
姬铉微微抬手,示意众人免礼,他用那清澈如冰、炯炯有神、犀利威严的眼神逡巡了一圈讲堂,才缓缓开口道:“连日来,风雪载途,将士们远征贼巢,劳苦功高!二三子,辛苦了,本公在此拜谢!”
“为国效力,为公效忠,何敢言苦?”讲堂内军士异口同声,振颤云霄。
姬铉点头,将士们精神饱满,士气昂扬,令他满意,就郑重其事地宣布道:“所谓九层之台起于累土,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即日起,讲武堂正式开课!全军上下,从伍长、什长以上军官、有爵位的士卒必须入堂学习!每人每日要学会篆字三到五个,背诵兵法一句,如此循序渐进,日积月累,数月之后,二三子都能初步具备读写能力!实行考校奖罚制度,十日一小考,一月一大考,优渥卓异的有赏,成绩低劣的首次罚金,再次杖责,又次降爵……今日,就有本公,为二三子上来上这第一课……”
堂内二百多人,全都吸了一口凉气,不敢怠慢,聚精会神地手拿小黑板,竖起耳朵聆听眼前这位在内心敬若神灵般的主公的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