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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婚姻,哪来天作之合,都不过是慢慢磨合

日子总是看起来平淡无奇的果子,

可幸福就是把这些果子榨成汁。

结婚十年

在很长的时间里,关于上古的结绳记事,我都有一个大大的疑问:当一根绳子大大小小地打了很多结的时候,绳子的主人自己怎么能记清楚,这是哪个结?

如果人生按照80年算,一共只有29220天,这还已经加上了闰年多出来的那些天。

一生中总有些日子是注定要被铭刻在回忆中的,譬如生日、高考、结婚、生子……

一生中也还有些日子,原本该是被淡忘的,但是因为突发了某件事情,就被陈列在回忆中,譬如月经初潮、第一次牵手……

稀里哗啦半辈子走过来了,蓦然回首,我突然间明白了结绳的原理:

原来一生中并没有那么多值得记住的东西,根本不会出现一根绳子上密密麻麻一串结的样子。

有很多很多刻在心里的事情,不用结绳也不会忘记。

我一直记得很多年前一个夏日的晚上,应该是周末。

巴黎的夏天短暂而凉爽。我们的小房子,南北通透,两边的窗户一打开,有夜风穿过,如水清凉。

我们把客厅里的沙发放成床,歪在上面看美剧,一连看了两集,夜已深了,但是还没有睡意。在等着下一集美剧开始的广告间隙,卢中瀚转过身来,低下头说:

“等秋天我们从中国旅行回来,我们就开始准备结婚好不好?”

黑夜中我看不清他背光的脸,我感到他的手指温柔地滑过我的脸。结婚的话题,就这么让他毫无征兆地挑起,心中一阵甜蜜,我说:“好,我同意。”

后来我再给卢先生说起这个细节,他瞪着眼睛说:“怎么可能?”

那一年,他常驻西班牙,每两周才回一次法国。每次回来,我们都跑出去和朋友玩到半夜,何时有过周末两个人在家看电视?

可是,那清凉的夜风,那滑过脸庞的温柔的手指,和我整个人一下子跌进去的甜蜜,我明明记得那么清楚,怎么会是一个仲夏夜的梦?

他笑:“那是因为你太想嫁给我了,弗洛伊德写过一本书叫作《梦的解析》……”

我一直有婚姻恐惧症,不是担心对方,而是在担心自己。

从16岁开始,我有过很多次深深浅浅的恋情。我怎么能保证,在结了婚之后,接下来的四五十年中,我会只爱你?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我30岁遇到卢中瀚,才明白,原来我们会遇到很多人,有的人为了懂得爱,有的人为了明白什么是伤心,而有的人是为了相伴结婚。

卢先生算是物质稳定的“优质男”。

有房。

1920年的房子,36平方米还漏雨。

有车。

20世纪70年代快要跑不动的老爷Mini。

有工作。

在大公司打杂的小助理。

存款没有,工资比我高一点有限,房贷还了还不到一半。

我们有的是,在确定开始之前,上百小时的电话和几十封邮件。

在一起的最初几个月,每次我看着他,感觉到的不是坠入爱河的幸福,而是喜上眉梢的满意。

谢天谢地,终于让我找到你。从此以后,我就可以赖在原地,好吃懒做,不需要再出门捕鱼。

所以我怎么能够做梦也想嫁给他?因为在我这里,从来没有想过,还有不嫁给他的可能。

我们秋末的时候回国旅行。

年过30,海外漂泊的大龄剩女带了未过门的女婿。那感觉估计是,确认打水漂的坏账投资突然发了红利。

我们全家老小都对他表示了最大的热情。中国人表现热情的方式就是猛吃。早中晚饭、消夜、下午茶,吃了3周,卢中瀚胖了四公斤。所以在“你好”之后,他学会的第二句中文是:“不要了,谢谢。”

我们初冬时回到法国,婚礼组织正式排上了日程。

组织婚礼,自己没有操作之前,远远看看,都是令人目眩的美丽。等到自己做起来,才知道困难重重、复杂烦琐、问题不断,勉强前行,幸亏我爱你。

我在网上万年皇历里选了个10月份的双日子。看过《疯狂动物城》那个动作超级慢的树懒就明白了法国公务员的效率。为了确保来得及,我要抓紧去办公证结婚,以及我妈来法国观礼办签证需要的文件。

哗哗两张A4纸,公务员太太笑眯眯地递给我,用超慢语速说:

“给,你,回,去,慢,慢,准,备……”

我拿回去,研究明白,如果我和卢中瀚已经结婚了的话,签证文件要简单得多。

在我第三次去市政府,等着的时候,旁边有本日历,翻了一下,无意间看到那一年5月24日,居然是个周六。

5月24日是我们两个正式牵手在一起的纪念日,选这个日子登记结婚,也算有意义。

整整一小时,终于到我了,果然我妈办签证的文件不符合要求,要退回去重办。我们的政府不大,所有民事事务都是同一个太太接手。

我清了清嗓子问:“能不能查查5月24日是否还有位置预约登记结婚?”

办事的太太定定地看了我10秒钟说:“你刚刚不是说要10月吗?”

我咬着嘴唇点头说:“我改主意了,我想改成5月。”

太太又看了我10秒钟,然后说:“结婚是两个人的事情,你是不是要通知一下你的未婚夫?”

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要再让我上着班偷跑出来,排1小时的队了。

我赶快说:“您放心,到时候他肯定会来的。”

太太查了查,5月24日下午,没有人预约。

我斩钉截铁地说:“我定。”

办事的太太又看了一遍我们的材料说:“好吧,我给你暂时约好,万一你们想改,结婚之前都可以。”

去市政府耽误时间,晚上到家很晚。卢中瀚已经订了比萨。我们两个看着电视吃比萨饼,他问了句:“那签证的文件也办妥了吗?”

我含着一口比萨点头:“等把结婚证明复印一份,发过去就行了。”

卢中瀚说:“结婚证明要市政府登记结婚之后才可以有,来不及呀。”

我拍着他的肩膀说:“忘记告诉你,我把登记结婚的日子提前了。5月24日。”

看着他变得有点僵硬的表情,我赶快说:“我们就是去登记一下,去教堂举行婚礼还是10月。5月24日,多有意义呀,你还记得两年前,我们……”

后来卢先生才承认,当时他表情僵硬不是因为我随便改日子。他的僵硬是因为,当时他还没有去订戒指,突然提前五个月,戒指估计来不及取。

在我们的记忆里,对于我们第一天见面的日子,有点分歧。我记得是4月9日,他记得是4月10日,争执不已。但是这一天的细节,在我们的记忆中却无法磨灭。

我们在南法那个小城市中心见面,我们已经交换过照片,所以在人群中很容易辨认对方。我们行了见面礼之后,卢先生建议一起找个地方坐着喝杯东西,我们一起上了自动扶梯,他非常礼貌地让我先上,他站在我的下面一阶。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突然童心起想要恶作剧,我低下头在他的耳朵边上说:“哎,你比照片上看起来胖很多啊。”

然后我就看着他的脸涨红了起来,一点点曼延到耳朵。

我们去了我和朋友常去的一家酒吧,傍晚的时候,有很多人聚在那里喝开胃酒。我们也混在人群中点了两杯东西。酒吧里太吵了,讲话要把嘴巴凑到耳朵边上,拼命地喊,这不知不觉拉近了我们身体的距离。

当杯子空了的时候,卢中瀚坐直了身子,很正式地问我:“请问,你今晚有没有别的安排,我可以有请你吃晚饭的荣誉吗?”

是的,他真的用了这个词:“荣誉”。

我也坐直了身子,习惯性地低下了头,这一次是他看着我的脸一点点红到了耳朵,我用细如蚊蚋的声音说:“好的。”

我喜欢这种彬彬有礼、有张有弛的文雅方式。

他开着车带我去十几公里外的地中海海边,四月初的南法,春寒料峭,很多餐厅都没有开。我们找到了运河边上的一家意大利餐厅,猩红色的墙壁在幽暗的烛光下,显得神秘,有女中音的歌剧音乐在空中回转。我忘记我们吃了什么,好像有三文鱼。

我们讲了很多很多的话,中世纪的城堡,十字军东征,东西方文化的差异,还有孔子到底是谁……没有你侬我侬,没有甜言蜜语。在我兴致勃勃地开始一个新话题的时候,服务生走过来,带着一副非常抱歉的态度说:真的对不起,我们打烊了。

我们两个人同时看表,居然已经12点半了。这是我今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餐厅里忘记时间,并且是和一个初次见面的男人。于是时间停止的那一刻变成了我们的永远。

卢中瀚预谋在他认定的4月10日那天跟我求婚,那年的4月10日正好是周五,他早早跟我说:“周五,你能不能下班之后,早点回来?”

是我先到的家,我在楼上收拾卧室。我听到他回来了,有上楼的声音,可是走到一半又下去了。我想下楼找他,走到楼梯口,被一捧鲜花差点绊倒。

我大叫:“你这个人怎么可以随手乱放,害得我差点摔倒!”

他举着从酒窖里刚刚拿出来的、我喜欢喝的贵腐甜白跑上来,眼睛如星辰一样闪亮,他说:“你看看这是什么?”

我把半人高的大捧鲜花抱在怀中,还在抱怨:“就是送花也不该乱放啊,这是个毛病,得改!”

他不回应我,跳下楼说:“来帮我摆桌子。”

原来,他请了假,从凡尔赛宫旁边的公司,开着车穿过整个巴黎,去了玛德琳广场,买了我爱吃的Fouchon(馥颂)的咸点龙虾派和甜点红莓慕斯蛋糕。我们铺上桌布,点上蜡烛,在我们自己的小窝里庆祝。

在我去找花瓶的时候,卢中瀚拿出了一个黑色的小盒子,我兴奋不已,那一定是我有钻石的订婚戒指。

那个盒子里装的的确是我水滴形的钻石,然而只有钻石。卢中瀚把我揽在怀中,像是做错了事的小男孩一样对我说:“我订得有点晚了,来不及做成戒指。所以,他们先把钻石借给我求婚,明天还要还回去,不然5月24日结婚,他们来不及。”

我并不生气,但是我不同意,我说:“这不算求婚,只能算是求婚演习。我要戒指做好了,你再跟我求一次。”

卢中瀚不同意,他说:“可是蛋糕我都买好了。”

不同意?我就不嫁给你!

五月中旬,天气很好,暮春浓到如酒,令人微醺。

下午的时候,我们去参加一个电视节目当了一回背景墙,卢中瀚说:“今晚我们在外面吃吧。”

正是日落,玫瑰金的天幕上,飞着黑色剪影一样的归鸦。卢中瀚对着天空狂拍,叫我给他拿另一个镜头。

我打开摄影包翻来翻去,“哎,镜头下面怎么有个黑盒子?”我话还没说完,他一个箭步跑过来一下子关上摄影包,“让你拿镜头,你干吗乱翻?”

他手忙脚乱地关好摄影包,计划被打乱,他气急败坏地顺着塞纳河疾走,我跟在他后面,从亚历山大桥一直走到艺术桥。他停下来说:“走吧,我们去吃饭。”

巴黎市区内唯一一栋摩天大楼Montpanasse(蒙巴纳斯)的顶层56层是一个旋转餐厅,据说是看巴黎夜景最美的地方,他已经订好了靠窗的位置。

自从发现了戒指盒子,我一直在兴奋地等待,心说他究竟是要怎么给我呢?电视里的种种场景,如火车一样,轰轰轰从我脑中驶过。

我非常仔细地观察着我的酒杯和我的食物,万一不留神咬下去,咽到肚子里怎么办呀?

主菜吃完,上甜点之前,我还专门去了一次洗手间。给他一点空间准备表演。回来看看餐巾下面,没有没有还没有。

吃完了甜点,在等咖啡的时候,我终于沉不住气了,张口问:“你那个黑盒子里到底是什么?”

卢中瀚就等着我问呢,他把盒子拿出来说:“要不,你自己看吧。”

电视上都是个小小的丝绒盒子,摆在掌心。这个皮质的盒子跟半块砖头差不多大,扔过来估计可以砸死人。

我皱眉说:“这什么盒子?这么难看。”

卢中瀚说:“这是珠宝店配的,据说今年最流行。”

我还想继续,他打断我:“盒子不重要,看里面。”

我打开盒子,水滴形的一枚钻戒。

卢中瀚扬扬得意地说:“这是我设计的,我让他们别把钻托得那么高,所以不太会钩到东西。你知道你是个不太仔细的人……”他一边自说自话地数落我,一边把戒指拿出来,递给我。

我戴上戒指左看右看,水滴形的戒指衬得手指细长,不错,我心花怒放。

看完了才想起来,单膝下跪,真心请求,嫁给我好不好,所有想好的过场统统没有。

我又把戒指摘下来说:“刚才是试试,你重来,要跪下。”

卢中瀚不同意:“你已经戴过了,还要我重来?这里好多人呢,回家好不好?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号是不是有点大呀,刚刚看你戴着有点晃。戒指大,容易滑脱。你手伸过来,我看看……”

等我明白过来,戒指已经又套到我的无名指上了。不大不小正正好,熠熠生辉地耀着眼。

卢中瀚乐不可支地看着我说:“已经戴上两次了,不可以再拿下来。”

我不甘心:“这根本和我想的不一样,你一点都不敬业。”

他委屈:“你收到戒指既没有尖叫也没有掉泪,你的演技也平常。”

这时候咖啡端上来了,我们两个剑拔弩张地对视着各自喝了一口咖啡,没有绷住,笑了起来。

干吗一定要和别人一样?最好的不一定是我的,可是我的就一定是最好的。

婚姻幸福守则第一条,不要和别人比,千万,千万。

那天是5月19日,离登记结婚的日子只有5天了。

按照我们的计划,5月24日只不过是去市政府登记结婚,真正的婚礼在10月份。所以我们仅仅是想登记结婚之后,和双方证婚人一起去吃个饭而已。

儿子结婚,哪怕仅仅是登记结婚,我婆婆也一早就订了票来巴黎。

周三晚上下着雨,我们去里昂站把我婆婆接了回来。她才发现原来我们什么也没有准备,仅约了婚礼见证人一起去登记。

因为婆婆的到来,我们走过场的登记结婚有了一个质的变化。周四晚上下了班,我和卢中瀚一人捏着一个电话,打开通讯录联系人一个个地打电话。

“Hi,好久不见,最近忙吗?”

“周六下午你有安排吗?我们约一下吧?”

“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是我周六下午结婚。”

“好呀,那就三点直接在市政府见啦。”

估计这是当年最高效的婚礼组织,打了一小时电话,我们最亲近的朋友全都来了,将近30个人,冒着大雨,在市政厅集合观礼,然后一起挤在我们三十几平方米的小房子里狂欢到天明。

大家都在跌跌撞撞中相互告别,告别的时候,击掌为证,我们10月再见。

作为一个读了太多童话的女生,我一直梦想着这样的婚礼:在教堂里穿着白衣的神父面前宣誓我们的忠诚,然后在城堡里举行婚礼,在路易十五的橡木地板上跳舞,高调地向全世界宣布:单身结束。

10月的巴黎,天气出奇地好,碧蓝如洗。是否见过有人婚礼也会迟到?如果没有,现在你们认识了我。

就是因为我们迟到了,当婚礼结束,我们从教堂出来的时候,正好是中午十二点整,一时间整个教堂的钟声响个不停,仿佛都在为我们祝福。

我们在自己选的那个18世纪的城堡里面结婚,城堡主人专门为我们点燃了壁炉。

我们的婚礼规模很小,也就七十几个人,但是每一个都是我们至亲至爱的朋友,是我们自己付了所有的钱。

这群人在这个晚上,喝了24瓶白葡萄酒、48瓶红葡萄酒,还有120瓶香槟,吃了200只大西洋牡蛎、600块不同口味的甜品。

城堡婚礼组织部的女生非常真诚地对我们说,这是她在这里工作5年来,气氛最好的婚礼,她真心祝福我们。

我们手牵着手甜蜜地笑着,我们一定会幸福。

弗洛伊德说过,人可以记住一生中所有的往昔,忘记的只是找到它们的线索。

闭上眼睛,10年转过,那些细节,历历在目。

这10年走过来,绝对不仅仅是欢歌。如果仔仔细细地数数,所有生气、伤心、厌倦、冷淡,还有那一堆堆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温暾暾的日子,加起来一定占大多数。

在婚姻中,难能可贵的不是找到那个完美的人,而是明知他不够完美,我还是抬不起腿,迈不开步,舍不得离开。

也许这就是婚姻,起初的时候是为了爱情,后来是为了寂寞,再后来是为了陪伴,再后来呢?

在一起久了,我们已经忘记了如何独立生活,只能靠在一起,唇亡齿寒,苟延残喘,了断残生。

这10年,欢乐的时候,我曾后悔过,为什么没有更早遇到他,这样一辈子可以有更多共处的时间。这10年,生气的时候,我曾后悔过,为什么没有早点看清楚这张可恶的脸,既然如此何必当初。

一个普通人的婚姻大抵就是这样的:

永远在后悔,绝对不放弃,斗争到底,纠缠不息,最最重要的那个根本是,你永远在这里。

男人需要的只是一点夸赞

我在巴黎地铁上碰到了两对一起来游玩的中国夫妻,都是30多岁的人,有一对带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有一对没有带孩子。

上了车,两个太太和孩子站在我旁边,两个先生一个在低头看手机,另一个在看车厢里的巴黎地铁图,看样子他们迷了路。

带孩子的那个太太,一直在吐槽自己的老公:“今天早上,我就让他把路线记下来,他说我都记住了,结果现在傻眼了!这个人脑子就跟猪一样,除了吃什么都记不得。你看他那个猪肚子!”

这时候,儿子插嘴:“我爸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猪!哈哈哈……”

那个先生,平头戴眼镜,白白胖胖,还真的有点猪样。他明明听到自己的老婆在说自己,估计他已经习惯了,面无表情,没有回应。

这个太太刚说完,另一个马上接着说:“你看我家那个!他一点方向感都没有,看半天地图,一定还是找不到路!”

这时候,看手机的那位“猪先生”问看地图的“路盲先生”:“咱们应该是去chatelet(夏特莱)转线吧?”

“路盲先生”头也没回,继续看地图说:“嗯,嗯嗯,嗯嗯嗯。”

他的太太在身后,痛心疾首地直摇头。

我有两个读者群,大多是已婚已育的女人,只有小部分是未婚女人想来见习婚姻。群里每天流量惊人,但是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吐槽,老公、婆婆、公公和自己的婚姻。

陆陆续续总有人退群,有几个专门来跟我道别,理由都差不多:卢璐姐,我进群本来是想跟诸位妈妈学习一下,可是进了群之后,看到大家多在吐槽婚姻,我心理压力直线上升。原来婚姻居然比我想的还可怕,我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

我越来越发现,婚姻像一个幻境,远远看上去,鲜花满地,鸟语花香。事实上,走进去却是布满荆棘和陷阱,让人陷在原地无法前行。这造成了一个结果,当我们转头看别人的婚姻,好像都幸福得不能自已,低头看自己的婚姻,总是痛楚心烦得不能呼吸。

想象和实际相差太远,总有巨大的失落感,而这就变成了一种恶性循环,越失落越失望,于是人人都生活在一地鸡毛的失望中。

如今我也成了一个码字的女人,在一地鸡毛的生活中,码着我纷纷扬扬的小日子。我终于明白,并不是女作家们的人生更幸福,也不是每个女作家都选对了那个好丈夫。没有人能让婚姻永远美丽幸福,但是每个人都可以选择,到底从哪个角度去看待自己的婚姻问题。

有一天我在写文章的时候,卢中瀚回来了,大热天满头是汗,一脸疲惫。他倒了一杯冰水坐在我旁边,歪头问我:“你在写什么?”

我头也不抬地说:“我在写,上次我们吵架,你记得吗?你特不像话……”话音未落,他跳起来勃然大怒:“我不同意你把这种负面的东西写给那么多人看!大家都会觉得我是个渣男!我有那么坏吗?!”

突然受到攻击,我也火冒三丈地跳了起来:“我哪有把你写成渣男?你要能看得懂,你就知道我把你写得有多好!但是你来中国7年了,中文不会,怪我吗?”

和天下所有夫妻一样,挥着刀子互砍的时候,我们绝对不手软。好好说话的态度和说话人的亲密程度成反比。关系越紧密,讲话态度越差,那是因为痛是比爱更加刺激的情绪。

那天我们两个人好像是在拧床单,一人扯着一头拼命地扭成麻花状,到最后把所有的水分都拧得一滴不剩,整条床单皱皱巴巴,软塌塌全是褶痕。

我坐在地板上,伤心无比地问:“你到底怎么了?你不爱我了吗?你简直就不可理喻!”

他坐在我对面,把头埋在胳膊里说:“我一直在努力做个好老公、好爸爸,然而你总是不满意,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我已经疲惫不已。”

我满脸泪痕地说:“可对我来说,你是个好老公、好爸爸。虽然你做的很多事情,让我觉得匪夷所思,但我一直很满意我的婚姻啊。”

卢中瀚说:“可是,你从来没有说过。你总是抓着我的错误不放,说我各种各样的不好。那你呢,你还爱我吗?”

我认真想了想,我常常在文章里面夸他,但是这些他都看不懂;我也常常在朋友面前夸他,不过也都是他不在的时候;当我们两个人面对面生活的时候,虽然在我心中,他是我这辈子珍爱的丈夫,虽然我知道他为了我和我们这个家的诸多付出,可是他那么大人了,用得着夸吗?他的那些好,不都是明摆在那里,用得着说吗?还是说说需要改进的地方吧,有错必改,才能进步啊!

女人和男人最大的不同,是对待感情的方式。

男人是一种骄傲自负的动物。男人最大的满足,是可以让自己的女人因为自己,浑身溢满幸福。男人可以付出,男人的付出不是等待回报,而是女人的鼓励、支持和赞许。男人说出来的话,通常都是自己认定的事实或者结论,除非想处心积虑地骗人,男人不太热衷说他们认为没有意义的事情。

然而,女人是一种天生缺乏安全感的动物。女人最佳的疗伤方式,就是叙述。每当女人把自己的伤痛和问题向别人叙述一遍,就等于做了一次疗养,叙述越多,康复越快。说话是女人的减压方式,很多时候,女人在说话,就是为了把心里的坏情绪像是泼水一样,说出去也就泼出去,说完了,舒服了,咱们再关上门开开心心过日子。

这就造成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对女人来说只不过是一种减压方式的吐槽,可话到了男人那里就变成了无法挽回的事实。男人心生委屈:“原来她和我在一起如此痛苦,原来我根本就给不了她想要的幸福。”

就是因为男人和女人在追求感情的方式上完全不同,才造成了一个可悲的现状:明明爱得死去活来的两个人,却常常被渴死在对方阔如大海的深情里。

在婚姻中,我们耳鬓厮磨地生活,如果我们想哭泣,每天每时每刻,我们都能找100个理由哭泣;如果我们想微笑,每天每时每刻,我们都能找100个理由微笑。

当然,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总有一部分无法改变、应该被就地活埋的渣男,但是世界上绝大多数男人,总是长了一颗向日葵的心,围绕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而在当今社会中,女人们对婚姻近似绝望的负面情绪,其实更多来自这个时代中,女人们交叉感染看待婚姻的态度。

除了那些实事求是的刺耳真言,你究竟有多久没有夸夸自己的老公了?再相爱的恋人,再熟悉的夫妻,我们总是有两个大脑、两个灵魂,很多时候话总要说出来,对方才能懂。

想要一个好老公,他需要的只是你的一点点赞许,真心真意。

最好的婆媳关系,总是似近非远,若即若离

我有个法国朋友Laure(洛尔),最近婆婆来了,待了3周,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婆婆早上的飞机回法国,她早上7点就发微信召集大家中午吃饭。

吃饭的时候,她居然最晚到,一身的汗,前心贴后背。人还没有坐定,先扬手说:“大杯可乐。”

服务生认识她,所以问:“零度没有了,健怡可乐行吗?”

她摇头:“正常的可乐,加冰加糖加咖啡因,我得缓缓。”

因为今天要坐国际航班,她婆婆从昨天一早就开始收拾东西。箱子收好倒出来,翻来覆去地收了4遍。昨晚9点就上床了,就是为了今天不会起晚。

半夜十二点半,她听见客厅里有声音,吓得魂不附体地把老公推起来去看,她婆婆一个人,把手机打成手电筒的状态,在客厅里转圈。老太太心里有事睡不着,要再看看漏了什么东西,没敢开灯,怕影响他们。

在儿子的劝说下,婆婆终于回去睡下,吃了一颗安定。早上起不来床,足足地睡过了点。紧赶慢赶上了车,让司机拼命往浦东赶。

公婆一走,大门一关,她靠在门上大气一喘,然后去洗了个澡,敷个面膜,走到厨房煮咖啡。这时手机响,是老公:“我爸妈的护照忘家里了,快找。”

如果她是一个有显示表的高压锅,肉眼一定看得到压力红线噌噌地往上冒。客房里,两本护照正正地就摆在床头柜的抽屉里。

下着大雨的工作日,让司机折回来拿护照一定是来不及了。老公又来电话,遥控指挥她,坐地铁转磁悬浮比出租车快。

她扒下刚贴上的面膜,换了衣服就奔向地铁站。早上8点15分,地铁里人挤人,狐臭、头油、屁混着脚丫子的味道,如果这些人都是为了去上班赚钱奔前程,至少还有一个正经的动力。她这算什么,用自己的人生去弥补别人的漏洞?

我们都安慰她,婆婆年龄大了,难免出错。

Laure很坚定地摇着头:“这不是一个意外,结婚15年,婆婆一向如此,状况不断。连我老公自己都坚信,他能长这么大,纯属奇迹。”

Nicole(妮可)的年龄比我们都大,今年55了。她说:“4年前,我们结婚25周年银婚纪念。我家先生问,你想要什么礼物呀?是去南美洲旅行,还是把家里重新装修一遍?”

“我说,礼物就是从现在开始,我再也不去你妈家了!你要去,自己去,你妈想来,我不拦着,但是我,姑奶奶再也不会去了。”

说到做到,4年了,真的没再去过。她老公一开始有点抵触,后来变成举着脚丫子赞成。因为不见面没有冲突,这个男人再也不用左右为难,受两边的夹板气。

Melaine(梅莱涅)的老妈也在中国度假,有次吃饭她带着她妈一起来了。老太太听我们这帮媳妇凑在一起吐槽婆婆,插话说:“看看我,我和儿媳妇的关系就非常好,从来没有过争端。”

在我们都安静下来开始听的时候,老太太继续说:“那是因为我们从来都不讲话。”

一桌子女人笑翻了天。Melaine拍着她妈的肩膀说:“妈,是她从来都不跟你讲话好不好?”

老太太摇头:“上次你哥过生日,她不拉着我说了半天吗?她就是一个性格古怪的人,讲话不讲话,根本不用往心里去。”

其实说起来,Melaine才是“婆婆杀手”。

当年她婆婆来参加他们的婚礼,在家里小住了几天。做饭的时候,婆婆说:“我都用一种硅胶铲子炒菜,不会划伤炒锅,做菜的油也不会渗进铲子里。”

Melaine摇头说:“我都用橄榄木的铲子,木质的感觉,让我拿着顺手。”

此等小事,过去也就算啦。问题是Melaine的老公去家乐福采购一周生活所需时,居然买回来一套婆婆说的那种硅胶铲子。

Melaine抄起铲子就扔垃圾桶里了:“这东西留在我家没用。”说完端着咖啡就去客厅了,留下老公和婆婆在厨房里面面相觑。

这么多年过去了,Melaine自己想想说:“这事真心不能怪婆婆,其实都是老公的错。”

也是,有多少婆媳矛盾的罪恶起源,都是那个不会来事的老公。

在法国,媳妇说婆婆,女婿说丈母娘,各种各样的段子一堆一堆的,完全没有我们中华民族尊老的美德。

听了之后,你就会由衷地松一口气——原来自己不是最恶的那一个。

天底下不是中国婆婆特别奇葩,也不是中国媳妇特别难搞,更不是中国儿子特别?,同时爱着一个男人的两个女人,没有选择地被动捆在一起大半辈子。婆媳关系是全世界最难处理的课题之一,矛盾重重,问题多多。

在我的婚礼上,我妈给我婆婆敬酒说,因为她不常住法国,将来我们生孩子、养孩子,估计就得多靠我婆婆了,她先干为敬。

我妈话还没说完呢,我婆婆马上说:“NONONO,我工作了一辈子,终于可以舒舒服服地享受退休生活,我才没有时间给他们看孩子呢。他们俩都是成年人,可以安排自己的生活。想要孩子的话,自己去处理。”

我婆婆这么说,绝对不是因为我们相处得不好,虽然我们没有亲如母女,但是总体也还说得过去。

我怀孕七个半月,卢中瀚到中国出差,一走3周。我婆婆来电话说,她已经把她的行李全都收拾好了,只要我有任何问题,电话打过来,她马上就可以出发坐最近一班火车到巴黎。

因为我一直安然无恙,我婆婆直到我预产期前两天才到巴黎。待了1周,送给思迪一条14K金的手链,织了几件漂亮的小毛衣。

法国婆婆和中国婆婆的用途是不一样的。

法国婆婆不会给你送彩礼,不会给你买房子,不会给你看孩子,反正法国本来也不坐月子,更别说买车、做饭、做家务。儿子已经成年,做母亲的责任已经完成,她们不会担负儿子的生活,更别说跟她无亲无故、没有任何关系的媳妇了。

没有付出,也不会有索取。

法国婆婆不会指望你给她养老,给她解闷,照顾她起居,跟她亲如母女。她是成年人,她有自己的生活,她可以为自己负责。

法国婆婆能做的就是逢年过节给孩子们买个小礼物。放假的时候,请孩子去家里玩两天而已。所以对法国媳妇来说,婆婆就是一个没的选的朋友,处得来就常聚聚,处不来就少见面,但是你绝对无权插嘴干涉我的生活。

可是,在国内更常见的情况是,老公是婆婆养的,房子是婆婆买的,孩子是婆婆在看,月子,婆婆伺候或者不伺候,份子总是要随的。

话语权是个卑躬屈膝爱慕势力的主,出了钱的人总会要指手画脚地出主意。无论是出钱又出力,还是出钱或者出力,既然付出了,就会有索取。婆婆们总会有各种方式直接改变下一辈的生活。有一次我和生了儿子的朋友在聊天,她抱着4岁的帅儿子猛亲半天,眼睛亮亮地说:“我确认将来我会是个难搞的恶婆婆,谁也别想抢走我的儿子。”

说完她自己也觉得过分,捂着嘴巴笑了半天。

婆媳本是无可调和的天敌,最好的方式就是扩大生活空间,减少实质性接触,我惹不起,我躲得起,转移战斗力。

怨婆婆,怨媳妇,怨儿子,在这个非常微妙的三角关系里面,要学会辩证地看问题。

就算我们是一家人,也不是说非要相亲相爱,相互取悦。

人间烟火,烟熏火燎。上帝也有被熏得流眼泪的时候,这就是人生,痛并快乐着。

爱就是一起吃到天荒地老,瓜滚肚圆

很小的时候,我常常在济南的奶奶家和表妹们混在一起。

春天的时候我们最喜欢吃的一种零食就是酱油螺蛳。其实就是炒田螺,不过用济南话说起来就成了“螺蛳儿”。

姑姑说街上做好的螺蛳一定不干净,所以在奶奶家吃螺蛳一定要自己做。

洗田螺是一项漫长而巨大的工程。

买回家来,先用刷子刷洗干净,然后在洗澡盆里用清水浸泡一整夜,滴上几滴香喷喷的香油,据说有助于把泥沙吐干净。第二天,再换过几次清水之后,奶奶会戴上老花镜,拿着钳子把一颗一颗的螺蛳屁股剪掉,一澡盆的螺蛳,足够剪一下午了。

有一天中午,姑姑们炒了好大一锅酱油螺蛳。酱香鲜美,好吃得要掉舌头。我兴奋不已,找了一个糖水罐头的大口玻璃瓶子,盛了满满一瓶,从屋里跑到院子里,找了个没人的犄角旮旯准备享用我的美味。一转头,比我小2岁的表妹,也捧着一罐子螺蛳,跟在我后面跑来。

我们两个倚着墙根坐下,一边用针挑螺蛳肉,一边还把满是酱油汤的空螺蛳壳吸干净。吃得正开心,突然表妹停了下来,看着我无比担心地说:“姐姐坏了,你的嘴唇都白了。”

那个时候,表妹顶多也就5岁,她并不知道嘴唇白是因为吃了太多盐,嘴唇被腌白了。7岁的我一点也不担心,看着她说:“还说我,你的也白了。”

我们面对面哈哈大笑。其实我们两个早已都渴得不行了,就是在硬撑。我们捧着还有好多螺蛳的罐子回奶奶家,咕噜咕噜地喝了一肚子水。

每年春天,姑姑们都会做几次酱油螺蛳,30多年过去了,只有这次印象深刻。

食物连着胃,味蕾连着心,美食是应该被分享的,分享之后的快乐,会被时间封印成琥珀,生生世世,不可磨灭。

我这辈子吃过的最美味的鸡,是一只冰冻的酱油鸡。

初到南法的那年冬天,有一天我和倩姐不约而同地逃课。我们在我的房间里聊了整个上午。初到异国的迷茫、不安和恐惧,让我们越来越冷,蜷在外套里,心和胃都空虚。倩姐突然说:“走,去我房间,我有一只鸡。”

一只巨大的冻成一团的肉食鸡。我们用热水泡了泡,化不开,等不及了,我们两个轮番上阵,把冻鸡大卸八块。

倩姐主勺,油烧热了先炒糖,炒成焦糖色,放鸡块进去翻炒。鸡块还冻着,遇热化出很多水来,热油喷溅得到处都是。没有调味料,连根菜叶也没有,只有酱油,加了很多水,让鸡在酱油汤里慢慢地炖熟。

等着的时候,香气慢慢溢了出来,在10平方米的小房间里转了个圈,撞上冰冰的窗户变成了水汽。虽然肉食鸡是法国超市里最便宜的肉制品,但是从夏末到了法国,我就没有吃过整鸡了。我暗暗咽着口水,一本正经地假装和倩姐聊天。倩姐蒸了米饭,白米饭的香气和炖鸡的香气在空中无休无止地暧昧纠缠,让夹在中间的我们欲火攻心,坐卧不安。

不知道等了多久,恍然地老天荒。倩姐再一次翻了翻咕嘟咕嘟小火炖着的鸡,然后说:“好了。”碗早就摆好了,我用最快的速度盛了冒了尖的米饭。

我们两个人如狼似虎地吃完了一整只鸡,一整锅米饭,喝干了最后一滴酱油汤。我用手抹了一把油光光的脸,拍着肚子,瓜滚肚圆。

17年后的夏天,我们在倩姐南法的家里吃饭。

倩姐家的花园很大,种了味道清冽的雪松和薰衣草。玫瑰色的晚霞把游泳池映得金光闪闪,知了和蛐蛐默契地合奏着“仲夏夜之歌”。

倩姐煎了法式肥鸭胸,调了薰衣草蜂蜜配意大利黑醋的蜜汁。我们喝着南法特色粉色葡萄酒,冰过的粉色葡萄酒瓶子在夏夜中蒙着一层水汽。

我们已经5年没有见面了,可是感觉还是熟悉得一如既往。时光如水,流淌过后,毫无印记。

我还认识了很多很多我喜欢也值得交往的人,我还吃过很多很多美味不自持的鸡,我却再也找不到另一个能和我分享那只酱油鸡的人。

朋友在人品之外也要论时机和缘分。

7月上海闷热的黄梅天。孩子放假了,我请了她们的朋友来家玩。一整天一屋子上蹿下跳的熊孩子,我的工作是:做饭,倒水,切水果,做甜点,收拾烂摊子,寻找新节目兼调解和救火。

熬到下午,小朋友都被父母接回去了。我又带着思迪去了牙科诊所。小丫头快7岁了开始换第一颗牙。乳牙没掉,恒牙从后面长出来了,白森森并排两颗牙,令人胆战心惊。

牙医非常不屑地看了看,觉得我就是没有文化的乡下母亲,问我说:“换牙,你没听说过吗?门牙都是从旁边长出来的,你不记得吗?”

从牙科诊所出来,下班的时段打不到车,顶着40℃的高温拖着思迪去坐地铁。

下地铁到家一共300米,每抬一步都这么艰难。上海整个就是桑拿房,空气沉得无法喘息。在如此湿热的天气,我觉得我需要吃点又辣又咸又热的东西,给我一点刺激,让我可以大汗淋漓。

我自己做了一个卢璐式酸辣汤。

半锅清水加半块鸡汤块,一点虾皮,一大汤勺老干妈,半汤勺醋,等水开的工夫,拿着胡椒研磨器狠狠地研磨了一分钟的胡椒,水开了打了个鸡蛋,关火,放香葱香菜末。

倒出来有一大海碗,够辣,够酸,够咸,够热,还飘着我最爱的香菜的味道,我握着汤匙在热气中慢慢地喝,喝得汗流浃背,鼻涕眼泪一起流。

卢中瀚在我对面,吃着挪威烟熏三文鱼,瑞士gruyere(格鲁耶尔)奶酪配芝麻菜和牛油果的沙拉,吃完又吃了我中午给孩子们做的没吃完的华夫饼,配我做的杏子果酱,他统统都吃完了,喝了一杯冰水之后,我的酸辣汤还剩三分之一。

我们用了很久才明白:

在一段爱情中,我爱的是你,你爱的是我,我们根本就没有爱上同一个人。

在一段感情中,我们相爱,就是因为爱上彼此的不同,而不是彼此同化消融。

味蕾是比心更有情结的地方。天伦之乐,人间烟火,凑在一起惬意地吃,拼在一起就是幸福。

这个世界上有两个把吃上升到文化的国家,中国和法国。吃成了高于一切的仪式。

跟领导哭诉,半夜加班到凌晨。领导会微微一笑:“年轻的时候,精力充沛,觉可以再补。”

还是哭诉,工作太急,饭都来不及吃。稳如泰山的领导立马自己掏钱恩赐个盒饭,保不齐还给加个鸡腿。

在中国,到一起就要吃,永远都是吃,变着花样地吃,吃是一种分享,也是一种欢愉。其实,在一个充满爱的家里,做是比吃更温馨的环节。

家庭聚会,姑姑婶子们常常从一早就开始做。菜要早上刚摘的,带着露水的,虾要活的,鱼要活的,一样一样切成小块,要先炒蛋,洗锅再炒番茄,洗锅再合炒。

那些最私密、最紧要的话,是在烟熏火燎的时候,混着下了锅爆炒的花椒生姜的香气悄悄说的。

在法国亦如此。

法式家庭聚餐,常常从晚上7点吃到凌晨。

法餐要分道上。开胃酒配开胃菜,前菜,主菜,奶酪,甜点,最后再来点助消化的烈酒或者安神的花茶配精美的巧克力加糖果。

数数也不过就6道而已,吃这么久,常常是因为菜没准备好。一道吃完了,收了盘子再做下一道。越熟悉的朋友,准备越少,等客人来了,大家一起动手做,摆盘子,切面包,涂肉酱,开葡萄酒,洗沙拉,开生蚝。

活色生香还是冷冷清清,厨房才是一个家的灵魂。

其实无论糙米粗面,还是松露鹅肝,但凡入了口的东西,总要成粪土。可是人类是社会型动物,需要在一起才觉得安心而温暖。

一人食为了维系生命。

一起食为了拼接幸福。

爱就是一起吃好多好多好多顿饭,吃到天荒地老、瓜滚肚圆。

是时候了,放下手机,关掉电视,和自己爱的那个人,好好吃一顿饭。

想和谁,一起走过万水千山

打开朋友圈,这年头好像没有人住在家里,人人都在旅行。9张一组的照片,大把大把的食物,大套大套的酒店,星星点点的风景。让我心痛的是我的流量,就这么稀里哗啦地流走了。

我认识一个人,去过如下的国家:中国,法国,越南,新加坡,泰国,新西兰,印度尼西亚,美国,芬兰,马尔代夫,斯里兰卡,菲律宾和马来西亚。

13个国家。

然后这13个国家,都是在8年内去的,而且有些国家去了不止一次,譬如泰国去了3次,马来西亚2次。

真是个爱旅行的人。

这个人,就是我的女儿思迪,属牛,现在8岁半。

我的小女儿子觅去的地方少一点,只去过中国、法国、新西兰、泰国、印度尼西亚、美国、斯里兰卡、菲律宾和马来西亚。不过要知道,小人儿现在只有5岁半的话,这也算是个不少的数目了。

按照比较流行的话来说:“我是一个带着孩子去旅行的辣妈。”

可身为“辣妈”的我,一直没明白为什么“带着孩子去旅行”,在国内可以成为一个讨论性的教育话题。更让我想不明白的是,这怎么能延展成一个商业话题。

度娘上搜搜,上百万个网页在铿锵有力地陈述着为什么要带孩子去旅游。可是身为父母,我不明白,有什么可以把孩子丢在家里的理由?

我也不明白,现在为什么那么多人出门旅游,首选朋友?

对初出茅庐的青年人,没有牵挂,没有钱,要拼饭拼车拼酒店,和朋友一起去,省钱又热闹,朋友是理想的选择。

可是为什么那么多已经结了婚,甚至有了孩子的人,还是乐颠颠地一个人跑去和朋友旅行?

我想,对现代社会来说,我是一个落伍的人。

因为在我已经去过的32个国家、300多个城市里面,除去曾因为工作关系出差去过几个城市,我永远在和家人一起旅行。

小时候,和父母;大了,和恋人;结婚之后,和先生;有了孩子,全家一起走,有时候还会带着父母。

偶尔,朋友之间会组织家庭式旅行。两三家一起去一个目的地,但是结构松散,没有共同的行程,甚至不一定住同一家酒店。合适的时候一起玩一天,不合适的时候,各自躲在各自的酒店抱怨。

我从来没有想过,把在工作中焦头烂额的先生放在家里,把伸手喊妈妈的女儿们放在家里,自己装上一箱美美的衣服,步履轻快地出发。

幸运的是,我的先生从来没有说过:你自己去,我要在家等领导的电话。他宁愿假期前、假期后,连轴转着加班,也要和我们同行。

于是每一次旅行,我们都是倾巢而出。他提行李,我推着孩子。机场里,公路上,大多数步履轻松的旅行者,轻盈地从我们旁边擦身而去。而我们却蹒跚慢步,走三步,行李散了,走五步,要换纸尿裤,再走,已经走不动了,要休息。

去香港我们没有去迪士尼,去纽约我们没有去百老汇,去泰国我们没有看人妖,去新西兰我们没有去冰川徒步……

“你们去干吗了?”旅行回来,交流心得的时候,我常常被这样问。

“我们只是去旅行。”我总是在一片白眼中淡淡地回应。因为我们站的位置不同,所以我们看到的部分,也不同。

大概在中学的时候,我意识到这一辈子,我成不了英国王妃,成不了超级名模,成不了好莱坞明星,成不了政治领袖,成不了发明家,成不了武林盟主……如果真有一天世界毁灭,那个唯一的幸存者,估计也不会是我。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来做什么?我能做什么?我要去哪里?”这是少年的恐慌和焦虑。

在成人眼中,这些都不过是无病呻吟,苍白的忧郁。因为世事纷扰,成年人已经忘记来时走过的一路荆棘。

既然我已经注定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粒芥子,那么我的人生之中,最重要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我觉得,一生中重要的,不仅仅是钱,不仅仅是物,不仅仅是名,更不仅仅是利。

举头仰望,北京城里,一代一代君王故去,可是整座拥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房子的紫禁城,在瑰丽的朝霞中间,还是一样寂然屹立。

一生中最重要的是我的回忆。时间是一辆永不停留、永远向前的列车,一生尽头,我可以带走的,也只有我自己的回忆。

不是我不想和闺密去旅行,可是一年就只有寥寥几天的年假;银行账户里面,数字后面,就只有寥寥几个零。在时间允许和经济允许的双重条件下,出门旅行,大多数的时候,家人朋友我只能选择其一。

我,要和我的家人一起去旅行,一起去发现和织造属于我们的回忆。然后等到很多很多很多年以后,在周日午后的花园里面,吃着午餐争论,当时的情景。是对是错,记得清楚,还是记不清楚,真的是无所谓,重要的是我们拥有共同的回忆。

弗洛伊德说过,人会记得一生中所有经历过的细节,我们忘掉的只是找到它们的线索。而一次一次的旅行走下来,总有一些片段会深刻在脑海里,不用找也不会忘记。

譬如,我会记得:

和卢中瀚第一次出国旅行,是去埃及。

我们去看金字塔灯光表演秀。晚上的金字塔比白天看起来更加雄伟。茫茫的暗夜中,只有寥寥几盏射灯,勾勒出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的轮廓。

散场的时候,等所有人都走了,我们在静夜中空旷的沙漠边上膜拜金字塔,几千年如水一样流过。在它面前,时间算什么?如果永远也曾有一个开始,在这个地球上还有什么,能够比金字塔更有资格证明永恒?

卢中瀚从背后静静地环抱着我,没有言语,因为我们在想着同一件事情:“我们想要的不过是一个瞬间,仅仅几十年的爱情。”

譬如,我会记得:

思迪1岁生日那天,我们预计在下龙湾的游船上过夜。我提前通知了船家,船家送了一个生日蛋糕。我给思迪穿上带了一路的大蓬蓬纱公主裙。晚餐的时候,当插了一根蜡烛的生日蛋糕被端过来,全船人一起围着她唱生日歌。1岁的小姑娘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她明白今天她是绝对的主角。跳跃的烛光映着她大大的眼睛,晶莹得令人晕眩。1岁的小姑娘仰着头,优雅地伸出手向众人致意。那一副自然流露的女王范儿,让妈妈情何以堪?

譬如,我还会记得:

在马来西亚我们要坐船上岛。船是上了年纪,破破的渔船。那天有风,浪很大。破船加足马力,在海上飞。每次冲到浪上,然后再活活地从浪尖上掉下来,一跳一跳的。海水溅起来,所有人从头湿到脚。

开始5分钟,大家都觉得这是个挺好玩的游戏,满船的人都在笑。船开了10分钟之后,岛终究还只是一个天边淡淡的影子,浪更加大起来,游戏开始让人心惊,气氛开始凝固了起来。一船十几个人中,只有最小的子觅,在卢中瀚的怀里坐得直直的,攥着小拳头,每次船冲到浪尖上开始往下掉的时候,她就扬起两个小拳头举过头顶,迎着风尽情大喊:“Oh,yes,yes.”

她可爱的样子感染了所有人,大家都笑了起来。气氛缓和了不少,不知不觉就到了岸边。

旅行是一个现实版的情景游戏,无论是对成人还是孩子,都要面对各种各样的情况,各种各样的挑战。

我们一起去,一起看,一起吃,一起喝,一起迷路,一起受骗,一起生病,一起赶飞机,一起和外人理论……就是这一个一个的“一起”,把我们连在一起,无法分离。

请不要说,别带孩子,因为孩子不会有记忆。

我们在菲律宾的沙滩上挖沙子的时候,4岁半的思迪突然说,“妈妈你记得吗?我小时候在一个岛上,我们挖了好多好多的白色的贝壳,后来我们把它们吃掉了。”

我大惊,这是思迪2岁半在马尔代夫的情景。我们把挖出来的一小桶贝壳送到酒店餐厅。厨师长非常喜欢思迪,晚餐的时候特意做好,亲自捧着盖着亮亮银盖子的大盘子,一桌一桌地找过来,送给我们尝鲜。周围的客人都跑过来,厨师长骄傲地给大家说:“贝壳是小姑娘挖的,没她的允许,谁也不可以吃。”

请不要说,别带孩子,因为孩子只会添麻烦。

子觅刚刚2岁的时候,我们去了佛罗里达大沼泽公园。我们在公园里面待了整整一天,看到了各式各样的动物。我们甚至看到了一只象征美国的白头鹰,但是我们一直没有看到鳄鱼。能不能看到野生鳄鱼,全凭运气。其实鳄鱼也怕人,游人多的时候,它会躲起来。

我们坐了那天最晚的一班观光船,回到码头时已近傍晚。等我们终于整理好自己和两个娃娃,可以出发的时候,所有人都走光了。我们开车走人,刚开了50米,子觅喊:“我要尿尿。”

吹胡子瞪眼是没有用的,到当晚订好的酒店,还有100多英里[1]的路,孩子是不可能憋那么久的。重新停车,我下车,解开儿童座椅安全带,把子觅从车里抱出来,步行30米去最近的洗手间。我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卢中瀚也下了车,他一直在湖边游荡。不远万里地来了,没有看到野生的鳄鱼,我知道他有点遗憾。

子觅,准确地说,尿了3滴,就说好了。我气得眼冒金星。给她擦好屁股,穿好衣服,洗好手,再把她从洗手间抱出来,就看见卢中瀚正快步跑到车里面,把思迪的安全带解下来,带她跑去湖边。他转头看见了我,远远地做了别出声的动作。

我抱着子觅走到湖边,大概离岸边两米远,几乎触手可及的地方,有一条鳄鱼浮在水面上。自然的伪装真是惟妙惟肖,不仔细看的话,那真的就是一截深棕色的树干。那是一条很大的鳄鱼,我们对峙了几分钟,它缓缓地甩过尾巴,一溜烟儿,沉到了湖底。

思迪说:“幸好子觅要假装尿尿,否则我们就错过了鳄鱼的再见。”

旅行是我喜欢做的事情。其实旅行是一个看起来很美,听起来开心,想起来惬意,但是走起来,却劳心劳力的工程。

不是别的地方的东西都好吃;

不是名声赫赫的风景都迷人;

不是每个路人甲都只想着害人……

所谓的孩子小,老人老,老公枯燥,老婆唠叨,工作忙,机票贵,时间少,不会说英语……这些只是借口,不是理由。

旅行,旅行,是要怎样“行”?和谁“行”?

“游手好闲,走马观花”,这就是我的旅行宗旨。大多数时候,走在路上,只不过想牵着你的手,陪在你身边,和你一起慢慢地行。

注释

[1]1英里约等于1.609千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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