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屠户最后对她说,谢谢。
谢,谢她什么?
谢柒扶低头敛眸看着地,看着那血一点一点的蔓延到了脚下,沾上鞋底,脸上神色有些沉,她以为自己做了件好事,却没想竟是将他们推进深渊。
原本站在她身后的人走到身边,低头看着她,安抚道:“阿扶,这不是你的错,不要难过。”
但谢柒扶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愣愣的看着。
周围人都站得远远的,脸上表情带着一丝嫌恶,像是避着什么脏物一样,人活着时是一副亲和友善的模样,死了却是另一幅样子,当真是讽刺。
想到这儿,她心里便是一股说不出的涩意。
“查吧,查得干干净净。”过了一会儿,谢柒扶抬起头,看着那没来得及开启的城门,语气认真的说道。
身边的人闻言笑了一声,低声道:“你不是说,不可急功么,这才没几天,怎就变了?”
二月的万齐县,尚属冬日,冷得很,风里带着淡淡的血腥味,谢柒扶脸上神色晦暗不明,自嘲似的笑了声,道:“怎么,不可以吗?”说完后,忽然转头看着他,道,“那些人很聪明,想查,根本不知从何下手,丁屠户这一条命,恰好成为可以撕开他们的裂口。”只要有口子,就不怕查不出东西来,万齐县虽小,但也不是他们能一手遮天的地方。
“呵。”身旁的人轻笑一声,褐色的眼瞳中带着一缕浅淡笑意,说道,“谢姑娘,你知道的,若真要查,到时候可就不止是一个监门官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谢柒扶站着半晌没动,眼中多了一抹嘲讽,冷声道:“既然要查,又何须在意那么多?难不成,瑜王殿下另有他想?”话音一转,一抹带着怀疑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话一出口,那张昳丽面容染上一层笑意,不知是在笑她还是笑她说的话,谢柒扶看了他一眼,收回了视线。
“衙役很快就会来,瑜王殿下,这里就交给你了,记住,丁屠户的尸身,千万不能叫他们带走了。”谢柒扶这会儿要去找谌叔,刚走了两步,又折回来,看着他又说了一句,“若瑜王殿下觉得人手不够,就去县东,那儿是万齐县的粮仓,那粮仓有个守粮人,名唤章靖,相信你一定用得上。”说完后就走了。
她走得急,脚下步子带风,伯旖绯微微眯着眼看着那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耳边忽然响起一声:“瑜王殿下。”
那声带着一丝谄媚,引得他一下回了神,他看着面前这个胖得衣裳都快裹不住的中年男人,小眼、高鼻、厚唇,看着就觉得这是个精于算计的人,和他记忆里,那个被派去万齐县的男人,模样差得太大了。
来人见伯旖绯视线往他这里看来,脸上笑意堆得更深,躬身拜了拜,然后道:“下官万齐县知县丁来未,见过瑜王殿下。”
伯旖绯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个男人。
他的眼神太过锐利,总觉得自身像是被看透了一样,丁来未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脚步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些。
半晌,伯旖绯忽然笑道:“当真是物是人非,这十多年过去,丁知县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一听伯旖绯这话,丁来未脸上明显怔住了,显然没想到他会突然说出这话来,那双芝麻绿豆眼尽力睁得大大的,脸上有一丝说不出的尴尬色。
十多年的伯旖绯也不过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他竟然见过……而且,一个孩子,怎么可能还存有这么久远的记忆?
是诓他的?还是……丁来未有些摸不清伯旖绯说这话的意思,他现在心里,有些慌。
见丁来未脸上神色有些不正常,这让伯旖绯觉察到了什么,看了他一会儿,在心里掂了掂,随即脸上扬起一抹带着歉意的笑,开口说道:“本想同丁知县拉近些关系,没想到弄巧成拙,反倒把丁知县给吓着了,是小王的不是,在这儿小王给知县大人赔个不是。”
说实话,丁来未着实被伯旖绯的这两句话给吓得不轻,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他还以为是他到万齐县的这几天里查出了什么东西,找他问罪来的。
他满脑子算盘打得飞快,都差不多想好该怎么从中脱身,结果听到那带着歉意的话。
但这话听着,比之前那句,更让他心生害怕。
丁来未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
来往寒暄过后,这话是回到正轨上了。
丁来未记得自己来的目的,早起时有人来衙门敲了鼓,说城门那儿有人杀人,死的是丁屠户和监门官,丁屠户他不认识,但那监门官他是再熟悉不过了。
姓程,单名一个裹,是他夫人胞兄的儿子。
这人一死,他回去之后该怎么向他夫人交代?
伯旖绯记得谢柒扶交代给他的话,他往地上看了一眼,回头看着身边的人,轻飘飘的问了一句:“知县大人,你可知道他都做了什么事吗?”
这声音,听得丁来未心里咯噔了一下,眼睛往地上瞟了一眼,只见那肥硕的身子上到处都是窟窿,虽说血已不再流,可那凄惨的模样还是把他吓了一跳。
他捂着自己被吓得不轻的心口,哎呦了一声,大喘了几口气,然后偷偷往伯旖绯身上看了一眼。
程裹的监门一职,是他费了些力气才让他顶上去的,这个位置,别看好似一副不甚重要的样子,也没什么油水可捞,但对于他来说,已经是他可以弄到的,最好的了。
平日里程裹的所作所为都有人一一汇报给他,心里说不害怕那是假的,他太不知收敛了,这样下去迟早会将他也给连累,他也想过趁着事情还没闹大,将人给换掉,可架不住他夫人的苦苦劝说……
这下,事情不仅闹大了,还赔了条命进去。
“丁知县,我问你,他平日里的所作所为,你知道吗?”见丁来未不说话,伯旖绯于是又问了一遍。
丁来未听了这话,心里一下慌了,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脸上表情有些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