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你!再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过了今晚,不行那也得行!”
空落落的庭院被一道略显尖锐的女声划破片刻的宁静。安寒紧紧的抿起嘴唇,而愤怒的心情不由得攥起拳头放在身侧,嘴唇颤抖终归没有出声反驳。
大夫人斜眼撇了一下安寒攥紧的拳头,不屑的轻哼了一声,转过身背对着安寒说道“还蹬鼻子上脸了,小野种。”说完便扬起头推开院门从安寒的眼眸中消失。
‘野种’二字落在安寒的耳内,眼眸瞬间红了红。但安寒立刻深吸了几口气,转过头看向一脸担忧模样的王叔露出了笑颜。
“小姐...”王叔迟疑的开了口,朝安寒看去。
“王叔,我想一个人静静。”安寒平静的摆了摆手,王叔看到这幅模样,只好点头。恭敬的朝安寒躬了躬身子,便离开了小庭院。
吵闹的声音已经远离,此刻的庭院只有安寒一人。
头顶的月光挤过树荫,洒满了庭院,晚风拂过,薄薄的,柔柔的,仿佛老母亲的一头银发从指间滑过。
几只歇息的鸦雀,被一束明亮的清辉惊醒,在一丝隐隐的寒意中,又拉开了鼓噪的嘴巴,庭院里,一个徘徊的影子,踩碎了一地的忧愁。
安寒颓然般的坐在了树下的石座之上,清冷的夜露,在一片叶子上集合,顺着叶脉的手掌,浸入了一朵淡黄的桂花,一些寂寞的香气,在寂寥的夜空中坠落。
安姓,在融城是一个了不得的姓氏,因为它代表着一个能让融城大多数百姓都极为羡慕的生活。
在大多数注定平凡一生的人的眼里,安寒出生在安府,是他们羡慕之极的,因为那仿佛注定了今后唾手可得的好生活。
但安寒这辈子,痛恨这个姓,对于这个家厌恶到了极致。
安寒的母亲,是融城的一位舞女,当日正值安府家主的宴会,便来到了宴会上和其他舞女一起表演为宴会助兴。
继承了自己母亲样貌的安寒如此倾城,可想母亲当年又是何等动人。在那个宴会晚上,安府家主的无意一撇,铸就了今后悲剧的开始。
虽然有了身孕,但因出身不好的问题,安寒的母亲没有办法在安府有名分,但幸好安寒的父亲对其甚是上心,把当时院府的一位总管拉了过去,服侍安寒的母亲,而那人便是日后一直伴在安寒身旁的王叔。
因意外而离世的安家家主,让安寒的母亲不得不接受自己的孩子出生之后便没了父亲的现实。
自从安寒的母亲因身孕养在安府内,但安寒父亲的有些过度的偏心让大夫人一直颇有微词,本来这些年因为性格咄咄逼人的问题,导致两个人生活上小吵小闹,而安寒母亲的到来彻底引爆了这个家脆弱的平衡。
安寒父亲在世的时候,大夫人很少和安寒母亲见面,即使在园内散步而碰到也只是冷冷一撇,最多出言讽刺几句。
而家主的意外离世,让群龙无首的安府陷入了短暂的混乱,但大夫人也因此凭借过人的手段,以正室身份就此握住了安府权力中心。
或许知道本就因为自己尴尬的身份就和大夫人不甚对眼的安寒母亲,知道大夫人在安府做主后,更是小心翼翼的生活,很少再迈出院落。
但显然大夫人不想放过这个她眼里身份卑贱的舞女。她是安府八门大轿明媒正娶而来的,抛开正室身份,自己出嫁前也算是和安府家主门当户对的一个大家闺秀,即使嫁到了外城,那也不是安寒母亲一个当地小小的舞女可比。
但一想到过去这么多日子自己的丈夫无数次的和自己因为这个女人而吵架,大夫人心中的怨恨便更深了一层。
自从安寒出生懂事开始,便发现自己的母亲没有一天是空闲下来的,即使在冬天,安寒年幼的瞳孔倒映着自己的母亲因寒冷而被冻红的双手在水中洗着衣服。
“妈妈,你不是怕冷么,为什么还在洗呀。”
“因为妈妈爱安寒呢,不洗这些衣服没办法给安寒买漂亮衣服了。”
女人因冬天而冻得发红的脸容虽疲惫但看着面前的小女孩,依旧充满着宠爱。
安寒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乖乖的坐在一旁看着自己的母亲背对着自己洗着衣服,那一叠叠的衣物就像是小山,一位母亲的坚韧在扛起它们。
母亲常年身子虚弱的原因直到后来安寒才从王叔的口中得知,刚生下来安寒后不久,大夫人便命人断了安寒母亲的赡养费用,即使王叔出面,大夫人依旧不给情面,只是冷冷的说了一句“安府不养废人。”
安寒的母亲听过王叔转述而来的话后,看了一眼正扑哧扑哧看着自己的小安寒,咬了咬牙便接过了院内衣物的清洗工作。
刚生完孩子本就虚弱的身体,又值冬季,一次次的触碰冰水去清洗衣物,终究让寒意入了体,随了一辈子。
火星点亮了满市的花灯,也点燃了初醒的圆月,昏暗的天幕又闪闪烁烁地明了,这夜,有了万人空巷的热闹,这夜,安府的偏僻角落,生死永隔。
月亮款款地爬上了融城的东高岗上,脉脉地倚在了树梢头上,这一夜,女人如同怒开的昙花,释放着自己最后的美丽,月华把风姿与绚烂结成一瞬。
“别哭了。”
女人因劳累而有着不和年纪的苍老面容挤出微笑倒映在一双明眸之上。
“虽然放心不下你,但妈妈坚持不住了,我相信王叔会照顾好你的。”
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滑落,岁月还是给了这位看着苍老的夫人留下了一丝年轻时倾城的风采在脸容。
“安寒,妈妈真的好累好累,其实每次洗衣服那冰水过指都极苦。”
“妈妈,我懂。”安寒轻轻俯身,用自己的额头贴着妇人的脸庞,一只手抚摸着母亲的脸颊。
“我没怪过你的父亲,虽然你一次都没见过他,但我很想他。”
女人的手缓缓的从身旁抬起抚摸着安寒的秀发“我知道你心里想着什么,如果你有一天遇到一个男孩的时候,你就明白妈妈说的意思了。”
“若是以那男人妻子的身份离世,想必也是极好的。”
说到最后,那双有些浑浊的眸子亮了亮,闪耀着一如少女时那般倾心的光彩。
被思念镂空了的木窗外,是落寞的雨。夜晚,风吹得雨细,雨打得风急,细细密密的风雨里,几许思念,几许回忆,延伸到偶遇的开始。
床上的女人仿佛闻到了当日夜晚那一小口入喉的松花酒,淡淡的酒香弥漫在小小的屋里,随着雨滴,落在心里。
回光返照的面容下,眼眸里闪烁的光彩越来越明亮,僵硬的抽动着嘴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周遭的一切仿佛失去了色彩,黑的,白的,模糊不清。
是多情么,也许是思念。
至少,真正爱过。
记忆,像潮汐一样哗啦啦涌上心头,又哗啦啦地退去,只留下一些零星的剪影,镌刻在记忆的记忆的屏幕。
蜡烛依旧默默地燃烧,默默地融化,默默地为一旁的母女垂泪到天明。
从此,让母亲能以妾侍身份入安府的公墓,是安寒所愿,哪怕就只是让自己母亲冰冷的墓碑上多了那几个小字,她相信早已和自己天人相隔的母亲知道后,也会很开心的。
独坐在庭院的安寒,面对着周遭微凉的空气,坚定了心意。这次回融城就是为了给自己母亲一个名分,虽然大夫人的条件对于安寒来说无法接受,但为了母亲,安寒没有的选择。
墓地,是灵魂存有沸点的家。
安寒抬头看了一眼天,想必母亲也想和自己未曾见过一面的父亲再次相见吧,即使是在那个家。
一丝晶莹从眼角滑落,但安寒的嘴角微微上扬着,就像年幼时母亲在冰水中洗衣服的话语那般,即使心中苦涩但依旧笑容扬起。
“妈妈,我好想你。”
安寒站起身,张开手臂,闭上双眼面对着天空。
这一瞬,安寒感觉到月光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