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北怀城墨色上空烟花绽放,众皇亲贵胄齐聚太子府把酒言欢。
悠悠行酒令,浓浓女儿红,众人推杯又换盏,醉在喧嚣中。
太子寝宫内,五瓣琉璃灯盏之上换了玫瑰熏香,串翡翠珠的流苏悬挂于帐幔之上,四面墙分别所挂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神兽之像,天之四灵,有以正四方之意。桌案之上,放一副文人墨客梦寐以求之珍稀文房四宝,只因闻说此墨可千年不褪。
偌大锦床之上,锦被已被宁如双好生铺好,她跪坐于床幔边的柔软地毯之上,换上一件轻纱芙蓉白素裙,眼中哀怨,活脱脱一枚林黛玉啊,连环顾四周之态,便也是我见犹怜!
如今不得嫁太子,却还要为太子与别的女人铺床,真是可笑至极,她自己都在嘲讽自己。
寝宫内窗门半遮半掩,月亮含羞躲入云中,虽入春,却仍有一丝隆冬寒意袭进来。
“怎么,就这么想嫁给太子?”
锦瑟立于窗前,左手持剑,右手拿白纱悉心擦拭着宝剑,余光却监视着宁如双一举一动。
缓缓呵一口气,剑锋之上便泛起白汽,而后抹净,等宁如双回答,却突然想起,她已是哑巴,便道:“说吧,太子究竟想要你身上何物?”
锦瑟怎能忘了这个宁如双保住小命的理由?她倒要看看究竟,什么宝物能让太子不惜草率娶妻,以此换得?
一日未进食的宁如双,轻抚微微皱起裙角,踉跄得起身,举止却端正地走上前,自宽袖中取出一卷帙,交递与锦瑟。
微微泛黄的白皮卷帙似曾被水浸湿再晒干般皱巴巴的,扎紧全卷的金线乃唯一耀眼之处,小心翼翼翻开,淡棕色油纸之上,是一行行瞧不懂的文字,但见这字体之态,似是来自西域......
太子大费周章,仅仅为这本卷帙?
这卷帙年代久远,破旧不堪,难不成有何玄妙之处?
锦瑟问:“此卷帙作何用?”
宁如双愣愣,移步于案桌前,研墨,铺纸,着墨,落笔——
瞧她这纤纤兰花指,再瞧这执笔姿态,将大家闺秀之范表现得淋漓尽致,锦瑟凑近低头一瞧,这隽秀整齐的梅花小篆写得也是极好!
只是宁如双却以“绝密”二字来搪塞,岂不是白问?
锦瑟出手,剑出鞘,砸落于宁如双左肩之上,似要将她肩骨砸碎般狠毒,怒言:“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从实道来,否则......”
宁如双惊恐万分,紧抿双唇,眉头紧锁地摇着头......
这卷帙乃宁亲王之遗物,当日太子上门提亲,指明所要此物,至于为何,宁如双怎知?
锦瑟实在不想与这哑巴纠缠,当时划破她的脸,堵上她的嘴,便是为了不引人怀疑才封住她的口,如今失策,这大小姐双手还能执笔,便是等于她的第二张嘴,不可让她继续活着,唯有死人才没有任何威胁可言,唯有死人才会永远的守口如瓶。
锦瑟诡异一笑,宁如双心里发怵,双腿一软,两颗娇弱膝盖重重砸向地面,她跪下,伸手攥住锦瑟裙角,抬起头乞求着生的希望。
她已被毁了容,封了口,为何还是要死?
锦瑟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宁如双可怜得如同街头被遗弃的狼狈小猫,她极其凄惨的神情只会让锦瑟更加厌烦。
锦瑟道:“如今你已经没了保命筹码,那留着你也没什么用处了,上路吧!”
言罢,锦瑟抬剑——
“太子妃是要在新婚之夜杀个人来给本太子助兴么?”
所有动作停止。
一十分有磁性的雄浑男音紧随着开门声灌入锦瑟双耳,回头,见帐幔后一男子的影子越发清晰了。
锦瑟猛地收剑,无奈闭上眼,真算这宁如双命大,她两次拔剑竟奈何不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小姐,是天意么?
宁如双连忙将帷帽戴上,双手撑于地毯之上,低着头行礼,听脚步声愈发近了。
帐幔被粗暴地掀开,竟扰得烛火差点熄灭。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从锦瑟身后绕过锦瑟腰间,将她一把揽入怀中,有力的臂膀牢牢扣住锦瑟的肩。
她还来不及挣脱,便已动弹不得了。
尉迟朔将下颌轻轻放于锦瑟肩上,轻言:“不识趣的丫鬟,还不出去?”
尉迟朔的呼吸密密麻麻地刺激着锦瑟之耳,口中丝丝点点酒气缭绕在她瑶鼻尖。
按说锦瑟高强武功,但凡有人靠近她百米之内,她定能察觉,这尉迟朔看似醉酒后脚步时而虚浮,时而沉重,她却丝毫未觉。
除非,他的武功在她之上!看来这个太子不简单。
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太子似在有意救这宁如双!
难...难道他在门外听到了什么?
宁如双退下之时,回头望一眼两人亲昵之景,而后将门轻轻掩上离去......
“你...太子何时来的?”锦瑟心虚问道。
尉迟朔答非所问:“今日非将这丫鬟带入太子府,今夜又将这丫鬟赶尽杀绝,太子妃是何用意?”
锦瑟微微摇头,沉默不语。
尉迟朔想起今日在宁亲王府门口,道:“此刻为何没了白日里那般聒噪?”
他依旧牢牢扣紧她,周围暧昧的空气渐渐浓郁,缠绕着慢慢发酵,化为热流自锦瑟脖颈,一直烧到脸颊之上。
锦瑟那张宁如双的面具之上,无任何变化,只是手心,已渗出点点汗珠。
借着此刻安谧,锦瑟趁机转移话题,举起手中卷帙,道:“太子娶我,不就是为了此物么?”
尉迟朔瞧见那旧的泛黄的卷帙,欣喜万分,竟立刻松开锦瑟,伸手便要去拿。
“等等。”锦瑟退后一步,将卷帙藏于身后,“这卷帙果真如此重要?”
尉迟朔脸一冷,骤然换脸,微微发怒:“把它给我!”
锦瑟真正见识到什么叫做翻脸比翻书还快,尉迟朔这般严肃态度,由此可见这卷帙内定有文章。
锦瑟将卷帙扔给他,撇嘴道:“给你便是。”
她转身坐于九脚黄花梨画桌旁,拿起白脂玉龙酒壶往杯中倒酒,随即仰头一饮而尽。
腹中饥饿之感使得全身无力,头戴沉甸甸的凤冠使得脖子酸软,头晕又目眩,又一杯烈酒填肚,这滋味,割喉,断肠,蚀骨,穿心。
抬眼见尉迟朔,他捧着卷帙极度满意地勾嘴一笑,回眸一眼更是撩人十分,他道:“来人!”
一身着黑色软甲,腰配玄铁宝剑,发髻以一支折骨白玉簪束起的侍卫推门而入,走路时簌簌有声。
那人,拥有巧匠雕刻似的五官,轮廓性感,如剑锋般潇洒的眉微微拧着,高挺的鼻称上削薄的唇,真是帅得无边无际。
能否在这府内当差难道和颜值有着莫大关系?
此人便是尉迟朔随行侍卫,名为廖一卿,亦是武功了得,嫉恶如仇之人。
廖一卿双手抱拳,低头,声音铿锵有力:“太子殿下!”
尉迟朔将卷帙交予他,廖一卿抬眼之时,又惊又喜,接过,似是激动得语无伦次。
锦瑟疑惑,此卷帙究竟何物,他俩竟像当了皇帝般欣喜若狂!
尉迟朔点点头,廖一卿便领会太子之意,便道:“属下定严加防范!”而后便转身掩门而去。
霎时,寝宫内寂静无声,这洞房花烛之夜,让人着实尴尬,尉迟朔言:“太子妃之名乃为宁如双?
锦瑟点点头,眼里惺忪,他上前拦腰将她抱起,邪魅一笑道:“既然已有了睡意,那便就寝吧!”
“你放开我!”锦瑟怒吼。
她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竟被这第一日才识的男人困在怀中挣脱不得,传将出去都觉得十分丢脸。
锦床上,尉迟朔将锦瑟双手牢牢攥住,凑近她道:“早闻如双倾慕本太子已久,如今得偿所愿,怎会这般抗拒?”
倾慕个鬼啊,只有宁如双这种有眼无珠之人才倾慕这连载入史册都嫌脏了史官笔墨的大淫贼!
锦瑟讽刺道:“太子殿下未免太过自作多情,话说回来,犹记当初,乃太子殿下亲自上门提亲,如今怎么倒打一耙?更何况,这太子妃之位,才更让人倾慕!”
好一张巧舌如簧的利嘴,尉迟朔低头贴上她柔软的双唇,似一片雪花的冰凉在唇间融化,被加温成一片炽热,自唇上蔓延至全身。
倏然,他将她牢牢抱紧,她不知是紧张,还是错觉,只是快要窒息般猛地将他推开,大口大口喘着气。
尉迟朔言:“既是贪恋太子妃之名,那有些太子妃的本分还是该做的!”
锦瑟自锦床之上一跃而起,从尉迟朔头顶翻身落地,抬脚将藏于桌下长剑挑起,待剑坠落之时,以左手接住,右手拔剑而出,刺向尉迟朔,怒道:“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尉迟朔起身,轻笑浅然地拢拢华服,抬眼望着锦瑟一脸惊恐,笑:“你果真会武功!”
自宁亲王府门口,他便有所察觉。
锦瑟道:“不过略懂皮毛罢了,收拾你个烂菜叶绰绰有余!”
尉迟朔凌目一抬:“你究竟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