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后第一场雨,缠绵悱恻,如情人附耳呢喃。
尉迟朔着一身黑绸华服,手持纸伞,漫步于锦池之上的露天游廊,隐匿于这浓重的夜色里。
“这贼人如凭空消失般不见踪迹,实属匪夷所思......”尉迟朔与紧随身后的廖一卿道。
身后之人思来想去,最后斩钉截铁言:“属下亲眼见此女子溜进南苑,便立即派人将其围困,除非她通晓遁地之术,否则插翅也难逃!”
此女子?
尉迟朔俊眼一抬,回头,伞沿雨水旋转落地,漆黑的眸中闪过一丝惊异,疑问道:“女子?你说这贼人乃是一女子?”
廖一卿回想起那贼人身形,细腰窄背,四肢纤细,自树上跃下之时,动作灵巧轻盈,他廖一卿还未见过哪个男子那腰只得盈盈一握,由此可见这贼人应是一女子无疑,便肯定地点点头。
“官吏或百姓,若想入府内皆需本太子口令,否则休想混入府中,即便本太子之妻妾,也不例外!”尉迟朔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忽然脑中涌现一种猜想。
若非是混入府内,便定就是府中之人!
是女人,会武功,且厉害非常...这...尉迟朔微微吸入一口雨夜甜润气息,恍然大悟般:“太子妃?”
府内女子只有太子妃会武功。
这太子妃的武功他还未全然领教,也不知她武艺深浅,只是她早有心杀掉那丫鬟。
至于原因为何,暂且不详。
因此,怕是这高深莫测的太子妃嫌疑最大了。
尉迟朔转念,望着不远处大婚之日还未卸下的红色花笼,微弱的红光摇摇曳曳,将树影映于白墙之上,如一幅错落有致的别致林园锦画。
此地与南苑仅仅一墙之隔,南苑内倒是灯火阑珊,这南苑外却只剩下雨点坠落池中凄冷的声响。
太子妃啊,本太子虽为卷帙娶你做了正妻,却也是听闻你琴画双绝,便十分仰慕啊!
她虽如他愿嫁入府内,画艺也是一绝,怎奈一个温婉娴静的女子入府后竟变得嚣张无度呢?
他只觉除了太子妃那张脸之外,其余像是另一个人。
罢了罢了,还是先将眼下刺客之事处理妥当。
他回神,忽得忙问廖一卿:“今日那遇刺丫鬟如何了?”
尉迟朔再一次将重心转移到这丫鬟身上,贼人今日竟不惜暴露的危险,硬要将这丫鬟置于死地。
若刺客真是太子妃,那么她三番两次不顾场合下此毒手,定是这丫鬟对她有所威胁。
尉迟朔提及这丫鬟,廖一卿眼中冷漠竟化为丝丝点点的温柔,让人十分不习惯,他回道:“属下以内力将丫鬟体内毒针逼出后,便请来北怀城南百苓堂谷大夫前来亲自就诊,却也难辨这丫鬟体内银针所淬之毒究竟为何,大夫只道这丫鬟旧疾颇深,且尚未医治,如今又添新伤,只怕性命难保......”
他说罢,自腰间取出以锦布围裹的两枚银针递给尉迟朔:“这便是那毒针!”
即使在这廖廖黑夜,那针竟发出凄冷寒光,弱弱闪着,顿时,尉迟朔拿银针的右手便渐渐温度骤降,手心甚至结上薄霜......
立即将银针裹住,不慌不忙递还给廖一卿,心中却霎时掀起一阵波澜,道:“此毒邪祟的很,绝不是北怀所能有,看来府内藏匿的贼人来头不小啊!”
此般阴毒长针,此般狠辣狡猾,怎会是一般人?
天下奇毒,自古产于西域,其制毒炼毒的绝技,更是让人闻风丧胆,难道真是西域之人?
不管是来自何方,此地乃是北怀,此府乃是北怀太子府邸,任何人,都不得在此猖獗!
尉迟朔长叹一口气,看来若要擒获此人,必定要先救活那丫鬟不可。
“呃......”
廖一卿有些踌躇,欲言又止,被尉迟朔所察,便问:“何事?”
廖一卿回想以内力为丫鬟逼出体内毒针经过。
两人一前一后同向端坐于床,那时廖一卿内力于体内翻涌,呼之欲出,便以两掌紧贴于丫鬟蝴蝶骨之上,因内力随经脉自掌心而出,霎时床幔扬起,一旁水杯也翻倒落于地面。
自然,那丫鬟头上帷帽也掀落在床。
“呼——”
廖一卿游刃有余地控制自己的内力,她体内毒针受压逼出,径直刺入对面墙壁之上。
连坚硬墙面也入了三分,何况这丫鬟血肉之躯呢!
“噗——”
她霎时心口鲜血涌上,自口中吐出,未来得及睁开双目,便向后一倾,倒入廖一卿怀中昏死过去。
廖一卿低头,竟吓了一跳。
一条正愈合的伤嵌在她的脸颊之上,泛白的唇上留着似是被自己咬伤的口子,口微微张着,似要诉说着什么。
再仔细一瞧,她如雪的肌肤之上,一条厚重淤青横亘在她脖颈咽喉处......
他见此番情景,心头竟涌起怜悯之意,这一瞧便是新伤啊。
......
廖一卿回想起那丫鬟的可怜之态,便忍不住感叹:“那丫鬟,应是个大美人儿才对啊!”
听完廖一卿叙述今日为那丫鬟治病经过,才知这丫鬟为何头戴帷帽,口不言语。
原是容颜被毁,喉重伤不能言。
连冷酷无情的廖一卿都面露这惋惜同情的神情,方能想象这丫鬟到底遭受多大痛苦。
若查明这贼人真乃太子妃,他尉迟朔定不会心慈手软!
此时,廖一卿松开纸伞,竟低头跪下,连腰间玄铁之剑也落入雨地,冰凉雨丝将他脸庞的温度压下,尉迟朔有些惊慌,道:“你这是做甚?”
廖一卿道:“此前属下有一妹妹,后因家贫,竟被骗去青楼,吾妹便自毁容貌,自尽身亡,属下至今忘不了太子殿下以重金为妹妹厚葬之恩......”
尉迟朔自是全然知晓廖一卿家中之事,犹记当时廖一卿以一木板车载其妹之尸体,遍游北怀城长街要个天理公道,他便葬了廖一卿之妹,本想收廖一卿入府为奴,却发现他一身武艺,便要他做了自己的随行护卫。
只是此事已过去多年,廖一卿为何又旧事重提?
廖一卿又道:“见那丫鬟,便想起那可怜妹妹,太子殿下身旁众多能人异士,若可救活那丫鬟,属下定感激不尽!”
廖一卿实在不想再次目睹这般的惨剧。
尉迟朔俯身将他扶起,轻轻拍他宽厚的肩膀,道:“放心,本太子定竭尽全力!”
这丫鬟,身上有太多谜团,纵使廖一卿不求情,他尉迟朔定要将她救活。
看来,是时候先探探宁亲王府之女身上所得卷帙之妙用了,尉迟朔淡淡一笑......
锦瑟身着白日黑衣,躲于细密竹林后,死盯着游廊之上尉迟朔与随行护卫,因雨夜朦胧,两人瞧上去只是高高黑影。
她侧耳认真听着他们所言。
真是该死,早就料到这宁如双留着始终是个祸害,今日若不是她锦瑟及时发现,以毒针袭击,恐宁如双便道出实情,她锦瑟卧底之身份便暴露了。
只是这太子还是怀疑到她头上了,必须立即想办法,正当锦瑟一筹莫展之时,尉迟朔与廖一卿言:“立刻备马车,本太子去趟城外某隐士之居”
锦瑟见廖一卿接令而退,这朦胧细雨,这夜色浓重,为何还要出城?
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待她跟上去,瞧个究竟!
锦瑟小心翼翼退下。
片刻,一辆华贵轿辇自府前偏门内由轿夫缓缓驶出,锦瑟买通轿夫将他替换,于是换上一身粗衣,长发以木簪绾起,贴上胡子,挽起裤腿及衣袖,手拿缰绳,做了个牵宝驹的轿夫!
以尉迟朔的武功,若是贸然跟踪他定会察觉,不如趁夜色在他眼皮子底下偷偷监视。
锦瑟抬手摸摸胡子,抬眸望见廖一卿随尉迟朔从正门而出,下意识微微低下头。
这尉迟朔奸诈狡猾,她得多加小心才是。
廖一卿抬眸望一眼轿上之人,将伞攥在手中,瞧这漆黑雨夜,回头道:“还是让属下同行,殿下若遇危险便多一个人帮手!”
尉迟朔思虑再三,那病榻上的丫鬟若无人相护,必定凶险万分,而那不安分的太子妃,也不知会搞出什么花样。
尉迟朔言:“你便留于府内,时刻保护那丫鬟的安全,同时,严密监视太子妃的一举一动!”
锦瑟自觉下轿将轿梯搬下,背对着他们诡异一笑。
还想护着那丫鬟,先琢磨琢磨自己的处境吧!竟敢监视于她,看房中无人,你该如何监视?
廖一卿似是十分担忧尉迟朔的安危,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可是...殿下...”
“啧啧啧”锦瑟摇摇头,原是主仆情深的戏码,在她眼中怎会如此不堪?
这样含情脉脉,这样深情款款,她倒是觉着这两人关系有点细思极恐啊。
锦瑟佯装成粗犷男人声:“殿下,车马已备好,请上轿!”
一向不喜拖拖拉拉的锦瑟实在受不了此番情景,若这尉迟朔再不走,她不知会脑补出什么画面,故此只得提醒,不然若是等这天亮了,两人都还在府门口扭扭捏捏,卿卿我我,这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