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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北京时间5月17日0点10分。

津洲市通往省外的高速收费站,几辆警车停在路旁,警察们手持便携式检测仪,对有超载嫌疑的车辆进行检查。

排在后面的一辆中型红色货车里,司机和另一名跟车的中年男人紧张得手心冒汗,本以为前些日子的例行大检查已经结束,他们才敢在这个时间出来,没想到运气这么不好,撞枪口上了。

眼看着手持对讲机和检测仪的警察越走越近,司机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可怎么办,要是被发现了,杜老板那边不好交代,牢饭也是要吃定了。

借用旁边路政大队的办公室,刑警老冯和几个队员紧盯着高速路收费口传来的实时监控图像,他们的警员装扮成高速交警,正在盘查所有可疑车辆,老冯两条眉毛紧拧,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几天几夜的盯守,目标终于在今晚出动。

他抓起对讲机:“按照原定计划,放行。”

那边低低地回了句:“收到。”

老冯再看屏幕,那辆货车里的司机看见交警挥手示意通行,僵硬的身体顿时放松,忙不迭地一溜烟驶过高速站。

“换人跟上,注意隐蔽。”老冯放下对讲机,想伸手摸烟,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虽然是瓮中捉鳖,但任何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

凌晨两点多郊外的荒远小路上,远远地开过来一辆熄了车灯的货车,像在夜里匍匐的动物。不久,另一个方向也开来一辆黑色的货车,两辆车并排停下,司机和跟车的人跳下来,打开货箱门,在并不清晰的月光下,一架架进口发动机藏在车厢里,闪烁着微弱的光。他们低声交谈后,两边人马开始卸货装货。

小路旁的树丛边,停着一辆黑色桑塔纳,看不清里面的人,只能看到一明一暗的香烟头。

货车上的人起疑,用手电试探性地往前方晃了晃。桑塔纳上的人,依旧按兵不动。

持手电的人有些发慌,转身往货车奔去。刚跑两步,四周灯光大亮,警笛四起,霎时间茫茫黑夜被照得刷白。

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埋伏下的警察,正荷枪实弹地对准他们。

颜艺的清晨,是从一个接一个的电话开始的。

第一个电话打进来时,她还没睡醒,技术部的总监汇报,电业局临时通知,明天下午辖区内要断电施工,正赶上公司的数据库要进行系统升级,必须安排可靠的技术人员现场把守。

刚放下电话,她满嘴泡沫匆匆洗漱,还不等把爽肤水拍到脸上,颜朗的国际长途也到了。

颜朗先是例行公事般问她,这两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然后就是“不经意”地告诉她,她最亲爱的、满世界出差抓牛羊的亲哥就要回来了,劳驾她这个最贴心的妹妹不要怕辛苦,开车去机场接他一趟。

颜艺在卫生间里四处找扎头发的皮筋,开着免提,听颜朗在电话那头自顾自地念叨,这趟又给她搜罗了什么稀奇奢华的玩意儿,他对自己唯一的妹妹有多么挂念。聪明的她早已经听出端倪,毫不留情地揭穿他:“哥哥,停住你的烟幕弹,你想念的不是我,是你新结交的大胸锥子脸女友吧?”她装作思索的样子暂停一会儿,“哦,对了,应该叫炮友。”

颜朗依旧好脾气:“不是那些,今天有个朋友酒吧开业,我得抓紧时间去捧个场。”

“服了你,你对酒池肉林永不厌倦。”

颜朗也不反驳:“可惜你又不是兄弟,不能带你一起去,你不知道多有意思。”

颜艺不置可否地一笑,说道:“我十点钟还要和老费开会,不跟你说了,航班信息发过来,我看情况安排。”

说完,颜朗挂了电话,剩下颜艺一个人对着镜子,端详着这张看了二十九年的脸,算不得漂亮,也说得过去,颜艺拿起洗漱台上的彩妆,想给自己画个眼影涂个睫毛,时间紧迫,又觉得多此一举,于是匆匆收拾一番,出门而去。

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工作日,路上依旧堵得令人心塞。颜艺开着车,一贯能沉住气的她也不免有些浮躁。

颜艺按捺住性子,让过一辆蹭着她的车呼啸而过的电动车。老费的电话又打了进来,问她有没有时间去广州参加业内的一个论坛,举办方盛情邀请,指定她做一个发言。颜艺看着不见挪动的车流,哦哦地敷衍着。

前方的红绿灯终于变化了,颜艺赶紧挂挡跟着往前走。也许是天气太热,也许是老费的絮叨让她分神,一辆白色比亚迪试图从她车头前方并进去,颜艺没有让开的意思,她不是不想,而是前后左右都被包围得死死的,她也动不得身。

比亚迪发现红色福克斯没有理会,想停下来也晚了,车子打横里一撞,颜艺感觉车身一抖,坏了,伴随着刺耳的铁皮与铁皮的摩擦声,右边的反光镜像是骨折了般向前折了过去。

白色的比亚迪终于如愿以偿,成功并进了颜艺这条车道。

可怜兮兮的反光镜,里面的线都暴露出来了,镜面碎成了蛛网,比亚迪斜着插在颜艺的车头前,巨大笨拙的身躯在炎热的街道上窝着,看着很令人恼火。

她第一时间掏出手机,拍下了对方的车牌号,再拍下自己反光镜的惨相。比亚迪倒是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前方继续堵车,想走也走不了。颜艺压住火气,停好车,上前重重地拍了比亚迪的车门,车窗缓缓落下,一张胖脸傻乎乎地探了出来。

“你怎么开车的,我车镜子都让你撞下来了!”

“对……对不住……啊,我手潮,天热手心都是汗,手滑了就……”

颜艺不想跟他多废话,伸手往前一指:“一会儿绿灯了你把车开到前面的路口等我,先让开这儿,否则堵死后面谁都没好果子吃。”

胖子听话地跟着蜗牛般挪动的车流,挪到了前方十字路口处的机非混行道上。颜艺跟他差了一个灯,还在这边等。她不怕他跑,这么挤的路,插翅难飞。

颜艺的脑子里飞快地算计着接下来即将改变行程:剐蹭倒是不要紧,要紧的是反光镜,修不好没法开,要去事故快速处理中心报案。她看了一下高德地图,附近就有修车厂,估计车要放那儿几天,先给技术总监打电话安排好几个得力的骨干,尤其是有应对停电经验的工程师,让他看着调用即可,公司的例会一时半会儿是开不成了,她给助理小项打电话,挪到下午再说。

红灯漫长得仿佛在炙热的天气里凝固了,前方的道路蒸腾起雾气。颜艺不喜欢这样的突发事件,将她悉心安排好的一切都打乱了。

意外就像路上的一块香蕉皮,无意中踩上去滑到了,如果摔得不是太疼,那就暂时在地上躺一会儿,权当小憩了。颜艺跟着胖子,找车险理赔员,填协议书,胖子全责,颜艺也不好再责备他。

把车开到了修理厂,负责定损的小平头看了看她的车漆,“这儿得喷两块,”又看看反光镜,镜子的外壳似乎毫发无损。小平头摸摸有些脏了的表面,不太确定,扭过头对着后面喊了一声。

“这儿有辆新福克斯的右反光镜掉了,谁有时间来一下,看看壳子要不要换?”

颜艺找了个角落坐下来,身边的胖子递给她一瓶冰凉的可乐,这时一个戴黑色鸭舌帽穿蓝色工装的年轻男人走了出来,帽檐压得很低,胡子拉碴的,看不清面容,他脱下油渍麻花的劳动手套,伸出清瘦修长的手指,拨拉两下:“线没事,换个镜子,壳子稍微喷喷就行。”

车厂里噪音很大,颜艺听得这个男人的声音隐约有些耳熟,她抬头想仔细看看这个男人的模样时,他已经三步两步转回到了后面的车间。

颜艺无奈地笑了笑,又是幻觉,最近又忙又累,她的精神太紧绷了,童岸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个脏兮兮的修车厂呢,他的志向可是要做世界一流的汽车设计师!再说,七年没有他的音讯,他是生是死都不清楚,贸然出现在青天白日下,才是见了鬼了。

冰凉的寒意顺着汽水落进胃里,她打了个寒战,瞬间清醒过来,她抬腕看看表,时间不早了,颜艺和比亚迪胖子走出修车厂,对方提出可以送她去上班地点,颜艺勾起嘴角一笑,很快又收回:“不用了,你也耽误一上午了,以后开车慢点。”

她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公司而去。

在童岸工作的那个角落,有一扇斑驳的窗户,为了防止外面的人向里面张望,有人拿白色的油漆寥寥刷了几下,留下漫不经心的缝隙。童岸站在这扇窗户的背后,看着那个单薄的身影离开。

他以为出租车扬长而去留下的烟尘,能让他恢复到一贯的淡然自若,可是刚才看见颜艺后,他的整个心脏都抽搐起来,像是被人攥住了一般。

童岸低声咒骂了自己一句,想拿起砂纸打磨一个刮花了的车门,越干心越不宁,干脆扔到一边。

想了想,还是去看看她的那辆车吧。

光阴缓慢地打磨出了一个完全陌生的颜艺。童岸记得她害怕一切有危险的事物,夏天头顶旋转的吊扇,她怕它掉下来砸得自己血肉横飞;冬天结了冰的台阶,她总要小心翼翼地再三试探才敢踩上去,怕摔断腿。当年的童岸喜欢嘲笑她,嘲笑她抬头看向天花板时瞪圆了的眼睛,还有穿着臃肿的羽绒服摇摇摆摆得像只企鹅,却认真地拉着他的胳膊一步一步走过冰层的呆萌样子。

许多年后,童岸才明白,那时所谓的嘲笑,不过是一个少年为自己的情意打的掩护。如今她也敢开车上路了,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反光镜三两下就修好了,至于刮花的地方,也都是小问题。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童岸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简洁到近乎没有的装饰,童岸看过太多女孩子的车,恨不能把车厢打扮成移动公主卧室,满天满地的粉色,看了直发晕。颜艺的车里什么都没有,很干净,干净到让童岸怀疑方向盘上都没有她的指纹。

他打开她的储物格,里面有颜艺的一个文件袋,里面有换下来的年检标,还有办驾照时多余出来的几张证件照。童岸小心地用指尖拈出来,上面的女子微端着一张素净的面孔,矜持地微笑。

他的手指轻轻地抚摸过这张既陌生又熟悉的脸,指端依旧留着曾经感受到的肌肤的滑腻。

看看四周无人,他迅速将证件照藏进贴身的衬衫口袋里。正要推门出去,余光一瞥,后座上一个明黄色的东西让他心头一惊。

那是一个儿童安全座椅,半新不旧的,上面还依稀残留着饼干末。

他的胸腔仿佛瞬间被抽成了真空,闷闷地喘不上气来,他第一次觉得这里的空气污浊不堪。他不得不正视这样一个现实,七年,他消失得太久了,等他再回来,颜艺早已为人妻、为人母。

他们有过的曾经,在强大的岁月面前,算不得什么。

数秒后童岸不再觉得那抹黄色刺得眼疼,裤袋里的手机无声地振动一下,有一条来自老冯的消息——“夜里偷吃的老鼠已经捉到,谢谢你的帮助。”

童岸警觉地看看四周,阴沉沉的车间里没有什么人,这个角落更是安静得连一点脚步声都会放大,第二条信息跟了进来:“我要见你一面,有重要事情,何时方便?”

童岸屏住呼吸,他的肌肉都在微微颤抖:“我父亲忌日,坟前。”

发送成功后,他迅速删掉了这三条短信,包括后台存留下来的痕迹。在老冯的手机里,他不是童岸,他是一名警方线人。

颜艺如常回到公司,查看机房设施、发电机和数据库,阅读助理交上来的发言草稿,歇口气,要签的文件小项已经按重要性排列好,放在她的办公桌上。颜艺依次打开工作台上的三台电脑,在等待电脑全部启动的十几秒里,快速地浏览需要她签署批阅的文件。

老费站在门口,轻轻敲了下门,问道:“忙吗,有点儿事要和你商量。”

颜艺摘下黑框眼镜揉揉眼睛,指指沙发:“坐吧,我让小项给你倒杯咖啡。”

“不用了,我等你哥带回来的高级货,”他歪斜地靠在她的办公桌边,清清嗓子,似乎有些为难,“Season那边把合作的初步框架发过来了,但是有一点,”他偷觑着颜艺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他们要你去心理医生那边做一次评估,要确定你的精神状态良好,不会耽误项目进程,他们才会签合同。”

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颜艺微微一怔,双手交叠撑在下颌,歪着头不怒反笑,一双黑亮的眸子闪着光:“你告诉Season,生意没有这么做的,他找我们泰格合作,看上的无非是我颜艺的技术,现在是他们求我,不是我求他们,还跟我要心理评估,我就是个变态他们也得认了!”

“别生气,咱不跟他们一般见识,什么心理评估,玩儿去吧,”老费擦擦额头上的汗,“可是你也得替老哥哥我操操心,Season是行业领军人物,他们的单子可不是随便哪个网络技术公司就能拿到的,要知道这个合作搞下来,咱们今年的利润就能翻倍。”

老费见她不以为然地摇头轻笑,觉得还是利诱比较好:“再说了,你那辆小破车早就该换了,像你这个级别的大神,太委屈自己了,这样,这个项目搞完了,我给你来辆新款的保时捷卡宴,好吧?”

颜艺不为所动:“我就喜欢开福特,皮实抗造。”

老费的胖脸上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小颜啊,人要有追求啊,你看咱公司的那些程序员,人到中年哪一个不是秃顶发福,靠什么拯救自信,不就是卡里的钱屁股底下的车,还有床上的妞嘛,你说你想要什么,只要你要,哥哥都给。”

果然和颜朗是一路人,交情匪浅是需要相近的三观打底的,颜艺垂下眼睛,语气淡然:“市福利院今年要给孩子们换新的运动设施,还有十万的缺口,七色花儿童孤残救助中心,今年要收治十个……”

“加在一起你报个数,二十万够吗?”

颜艺张开细长的五指,伸到老费面前:“再加五万,另外给我换辆宽敞点儿的车,不用太豪华,好开就行,答应了我就接Season的项目。”

老费胖脸上的五官都纠结在了一起:“小颜啊,这个公司你可是合伙人之一啊,赚了赔了你也在里面懂不懂,还跟我谈这种条件……”

颜艺二话不说抬腿就走,那么多事情等着她去处理,她懒得废话,老费一看颜艺油盐不进,赶紧追上去:“给,我给还不行嘛,先付十万,后面的看你的表现。”

她莞尔,不客气地说:“谢谢师兄,刚才的对话我已录音,不可食言。”

老费临出门的时候想起来问她:“我前天用你的车接我儿子放学,安全座椅装上去忘了卸了,你把车钥匙给我,我一会儿要提前下班接孩子,”他又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那辆破车,难开死了,起步还得抖几抖,要我说,扔了都嫌麻烦。”

“车在修理厂了,今天不是出了个小事故嘛,得等两天了。”说到这里,颜艺觉得早上的幻觉越发真实,那张神似童岸的脸,连身形都那么像,她想,Season的要求也许不过分,她心里有魔障,不怪别人担心。

她一抬头正看见老费眼底下两块浓重的阴影,心里立刻明白,老费最近的家庭生活也不太平,她叹口气:“要是过不下去了就好聚好散,两口子天天吵架怄气对孩子影响不好,孩子又不傻。”

老费的胖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沮丧,朝她挥挥手:“这里面还好多事儿呢,有时间我跟你细说,我现在心乱得跟马蜂窝似的,等颜朗回来找他喝酒讨教一下,他对付女人有的是办法。”

在泰格,员工中间有条不成文的认知,宁可惹得老费拍桌子,也不要惹得小颜总冷笑。

泰格的整体技术能力不是吃素的,业界有目共睹,但是强大的程序员团队背后,有个更加可怕的小颜总。

小颜总即是颜艺,二十八岁,白,极瘦,个子不算高,走路很快。在一群理科生眼里,颜艺算是美女,但是这个美女不是光用来看的,在每一个程序员都很厉害的公司里,一群很牛的员工搞出了很牛的bug,在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的时候出来改bug救场的那个,必然是她。就连有海外名校留学背景的老费都不得不服,泰格的技术核心,非颜艺莫属。

颜艺对自己的评价,和外界基本一致——“骨子里装着一个男人的灵魂”。

按照当年的计划,她在硅谷结束最后半个学期的实习生涯后,不准备回国定居,她的技术水平足以让她在那个陌生的国度安顿下来,她不追求大富大贵,只要衣食无虞,哪怕生活枯燥一点也无所谓,反正那个时候她已经彻底失去了童岸的消息——他是遗留在颜艺心头的一颗肿瘤,渐渐地和心脏连为一体,若割舍掉它,她的心也将停止跳动。

于是颜艺任由它疯长,顺着神经蜿蜒而上,直到有一天颜朗察觉出不对劲时,颜艺已经失眠、焦虑、抑郁了很长一段时间,甚至出现了幻觉,不得已,只能去看心理医生。

正赶上老费准备回国创业,拉来了一笔不小的投资,他很早就赏识颜艺在计算机领域的天赋和敢打敢拼的狠劲儿,有意让她技术入股。而颜艺的抑郁问题在心理医生的干预下逐渐好转,颜朗也愿意让她找点事情做,于是她和老费成立了泰格,注册通过的时候,颜艺离二十五岁生日还差半个月。

泰格来自英语“tiger”的音译,老费属虎,他自诩和颜艺的合作就是如虎添“艺”,而颜艺给出的解释是公司的名称来自“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反正不管怎样,泰格在两年内一跃成为大陆互联网行业的一匹小小的黑马,业绩和口碑都是有目共睹的。

老费和颜朗是津洲大学学生会的老相识,脾气投缘,俩人的性格也有类似之处,自由散漫,不愿意被束缚,都以做个“浪子”为毕生追求,而颜艺克制冷静,有时甚至冷酷到了被称为“智力机器”的地步,不喜热闹,不爱交际,但泰格上上下下都清楚,她才是泰格的定海神针,技术担当。

两天后,颜艺觉得有人在跟踪她,鬼魅一般,出没在她身边。

她住的地方是个有些年头的小区,颜朗当年刚刚工作,手头有了点钱,趁着房价尚未疯涨,贷款买了这套三室两厅的房子。

在这儿住习惯了,即使是走夜路,也没什么害怕的,但是今天她下出租车前,看了一眼车里的时钟,已经接近凌晨一点。

她提着电脑包,还有端午节公司发的节礼,一盒肉粽、一竹篮活的河蟹,要不是因为这些东西不赶紧放冰箱会坏掉,她可能今夜要在办公室忙个通宵。

肉粽虽然不太沉,但是盒子大,河蟹大概五斤,再加上拎回家继续工作用的笔记本电脑,颜艺只能手提肩扛,一步步往小区里面挪。寂静的夜里,偏偏路灯还坏了两个,她只好睁大眼睛摸索着往前走。

深夜的寂静中,她分明听到另外一个人的脚步声,跟在她的身后,如影随形。

她心里咯噔一下,加快脚步,可是她快,那个声音也快,她停住脚步,那个声音也停住。颜艺心里发毛,知道即使跑她也不会是身后那个人的对手,于是悄悄地打开手机的手电功能,猛地向后转身,她以为光线能晃到那个人,可是身后什么都没有。

她稳稳心神,原来是自己吓唬自己罢了,刚准备往前走,抬头一看,五米开外的地方,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陷在阴影中,穿着深色连帽衫,帽子罩在头上,看不清那人的面孔。

心脏激烈得快要跳出她的胸口,这里的地形十分不利,虽然是居民区,但她身处这个小区的死角,监控摄像头拍不到,身后是一座假山和几棵碧桃,白天这里都鲜有人至,如果呼救,也没有人能听得见。

那人站在原地不动,颜艺也不敢继续往前,两个人在漆黑的夜里,静静地对峙着。

颜艺想,这个人处心积虑地跟踪她,无非是看上了她手里的电脑包和手机,颜艺不敢再用手电晃他,生怕触怒了对方。

僵持之中,那个人向前迈了一步,他的手伸进口袋里,颜艺以为他要掏刀子,情急之下把身上所有东西一扔,撒腿就往小区外面跑。后面的人追了几步,可能是看见她把包扔了,财物到手,就迅速地消失在夜色中。

在辖区警局待了大半宿,值班的民警小周给她做了报案记录,问她记不记得那个人的长相。

捧着小周递给她的热茶,颜艺心魂未定,但还是强作镇定,说:“很高,大概比我高一头,挺瘦的,穿个连帽衫,深色的,其余的……害怕,没敢看……”

说完,似乎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敲在耳边,她描述的这个男子,像是从她脑海中的幻觉里走出来一样。

小周没多说什么,只是提醒她近期如果晚归,最好有个人送。

她疲倦地点点头,又想起自己扔出去的电脑,和颜朗新送她的手机,心疼得不行。家门钥匙和车钥匙都在电脑包里,这一扔,她连家都回不去了。颜艺跟小周说明了情况,小周说要是不嫌弃,在大厅的长椅上先将就将就,等天亮了,找个开锁的师傅,再送她回家。

连惊带吓,颜艺早已疲惫不堪,倒在长椅上和衣而卧,小周给她找了一床不知谁的毛巾被,她也不嫌弃上面潮乎乎的霉味儿,倒头就睡。

她的梦境冗长繁杂,充满了血腥的颜色和凄厉的尖叫,她在梦中不停地奔跑,被寒冷的风噎得喘不上来气,就在要憋死的那一刻,颜艺醒了过来。

原来是手臂搭在了胸口,颜艺坐起身来,身上轻蓝色的亚麻外套已经皱成一团,腿上脸上被蚊子咬出无数的包。

她借用警局的电话打给老费,多亏天生好记性,颜艺不假思索地拨出老费的手机号码。

“凌晨我被抢劫了,就在我家小区,我在警局待了一宿……不,不需要人过来,我晚到三个小时,回家补个眠。”

放下电话,颜艺站在警局门口,双手插进西装短裤的口袋,看着蒙蒙亮起的天色,街上开始有人声车声响起,雾腾腾的空气夹杂着人间烟火的气息,弥漫上来,昨晚的惊险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

没有什么可怕的,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今天会是新的一天,平淡的普通的庸常的一天。

颜艺,不许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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