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场视觉盛宴
1939年5月4日,是赫本的十岁生日。埃拉赶到肯特郡,准备陪女儿一起过生日。当她推开门时,发现女儿正在参加舞蹈彩排。
那日所见,着实令埃拉开心与骄傲——
台上,赫本舞姿轻盈,容光焕发。
台下,老师同学的喝彩声,不绝于耳。
一些前尘旧事,遂涌上埃拉的心头。埃拉年轻时,也曾沉迷于歌唱与戏剧表演,虽是玩票式的,却也有很抢眼的表现。甚至,埃拉还一度有过当歌剧女伶的念头。若不是父母对埃拉的理想不以为然、不予支持,此时的埃拉,拥有的也许就是另一种人生了。
于是埃拉做出了一个足以影响赫本一生的决定——创造一切条件,送女儿去学习芭蕾!
然而,就在这之后不久,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无奈之下,埃拉只得将赫本带离肯特郡,回到荷兰的安恒。送女儿学芭蕾的这一打算,不得不因此暂时搁浅。
不过,令她们开心的是,安恒风景优美,犹如世外桃源,人们举办聚会,庆祝圣诞,似乎离战争很是遥远。
令埃拉和赫本欣喜不已的是,安恒还有喜剧和舞蹈!
1940年5月9日,英国颇负盛名的萨德勒韦尔斯芭蕾舞团来到安恒献演。
毫无疑问,这是安恒的大事。
对安恒人来说,萨德勒韦尔斯芭蕾舞团的到来非常令人振奋。外面的战事日益吃紧,捷克和波兰已经完全被纳粹掌控,4月,纳粹又入侵了丹麦和挪威。中立的荷兰能否逃得过纳粹的铁蹄?荷兰人的心里,其实是忐忑的。就如同阴云密布的天空,随时都有暴雨兜头而降的可能。但人们又希望会有一阵风,比如萨德勒韦尔斯带来的这场乱世歌舞,能将头顶上的乌云吹走,以证明种种担忧,都是虚惊。
对于赫本和埃拉来说,萨德勒韦尔斯芭蕾舞团带来的,则是一场华美的视觉盛宴。因为两人不仅可以近距离观赏到舞团带来的精彩表演,更激动人心的是,赫本还将在表演结束时担任向舞团总监妮奈特·德瓦卢娃献花的小花童!
为了这个隆重的场合,埃拉特地请裁缝为赫本定制了一件绸布长裙。在这之前,赫本还从没拥有过如此漂亮的长裙呢。
太让人期待了!
台下,动听的旋律中,赫本手捧郁金香与玫瑰扎成的花束,神情专注地观赏着舞台上芭蕾舞者的倾情献演,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芭蕾舞者的动作轻盈而柔美,芭蕾舞者的气质更是高贵端庄。
这一切,都让赫本如痴如醉。
演出结束,全场掌声雷动。赫本如梦初醒,赶紧手提裙裾,上台给妮奈特献花。妮奈特一把接过花束。掌声再起。
赫本多希望时间能够永远定格在这美好的一刻啊!
然而,英国副领事来了命令,要求舞团必须立刻离开安恒!
舞团的仓促离去,给安恒居民带来了一种莫名的恐慌与不祥的预感。果然,舞团离开的第二天,德军就突袭了荷兰、比利时和卢森堡。荷兰人完全震惊了,他们做梦都没有想过希特勒会攻击荷兰。因为就在发动攻击的前一天晚上,希特勒还曾通过无线电广播做出承诺,他没有任何计划攻击荷兰!
德国人的飞机无情地空袭了鹿特丹,将近三万名居民遇难,鹿特丹落入德军之手。随后,荷兰女王威廉明娜带着王室成员和政府要员逃亡伦敦。
其后,荷兰第三大城市海牙遇袭。因为荷兰将近一个世纪未曾遭遇战事,所以军备少,士兵们更是缺乏实战经验,仅仅五天时间,荷兰就全面沦陷。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纳粹军队横扫了赫本和家人所在的阿纳姆小镇。
安恒曾是净土,如今在战火中,却是哀鸿遍野。
02 有些记忆,无法忘却
之后的五年,不堪回首。
赫本一家,不,所有的安恒人,都是在身心极度煎熬中度过的。
德军入侵荷兰后,犹太人很快就受到歧视、流放与杀戮。犹太老师被解职,学生不能再上学,甚至连嫁给了犹太人的非犹太女性,也被迫绝育。大量的犹太人被送往集中营。
这是幼时的赫本亲眼所见:“我有记忆,而且不止一次。我在车站看到犹太人的面孔,他们被装在运输列车的顶部。我非常清楚地记得,有一个小男孩和他的父母站在站台上,他有一头金色的头发,但他很苍白,穿了一件对他来说大太多的外套,踏上了火车。当时我还是个孩子,就这样静静地观察另一个孩子。”
一个孩子,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孩子踏上死亡列车,这是一种怎样的恐惧与精神折磨啊!
赫本还清楚地记得:“全家人连宝宝一起被拖入灵车,那是一种木制货车,上面只有一块条形板供乘坐。车里所有人都脸朝外,凝视着你。”此情此景,让年幼的赫本非常担心和害怕,“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像许多年轻女孩那样突然失踪,被送到‘德军官兵俱乐部’;我不知道我会不会被抓走一星期或一天,去做工或到军方的厨房打杂。”
当纳粹侵占安恒,由于谣传埃拉家族带有犹太血统,赫本外公家的银行账户、证券和珠宝等财产被纳粹悉数没收。原本衣食无忧的赫本母女,从此被迫过着一贫如洗的日子。
更让赫本痛心的是,她唯一的舅舅,一位德高望重的法官,在德军对荷兰地下军采取的一次报复行动中,不幸被抓入了纳粹集中营,并惨遭杀害。此外,赫本还有两个表哥和四个邻居也被纳粹抓走。这些记忆,赫本永生难忘:“不要不相信你所听到或读到的任何纳粹暴行,它其实比你想象的更恐怖。我们看见亲人被抵在墙上,当着我们的面被射杀。”
到了1941年,大战时加入荷兰陆军的赫本大哥亚利克斯在荷兰投降时被俘。第二年,赫本的二哥伊安又因为反对将犹太教授解职、组织学生罢课以及协助犹太人取得假证件和粮票等英勇行动被德军发现,在安恒街头突然被逮捕并送往德国,好几年都下落不明。
被纳粹入侵的安恒,犹如人间地狱。
荷兰全国的食品和燃料供应很快枯竭,到了1944年的冬天,德国人甚至切断了所有的进口食品,以此来惩罚荷兰民间对纳粹的抵抗。
在这段异常艰辛的日子里,赫本和她的家人只能靠吃郁金香球茎来维持生命,有段时间,他们甚至还尝试将野草加入面包中进行烘烤。但更多的时候他们什么食物都没有,只能靠喝水度日。
而十四五岁的赫本正处于青春发育期,由于食物严重匮乏,赫本患上了严重的营养不良症、贫血症以及呼吸系统疾病。长期的营养不良,导致赫本终生身材瘦削。
荷兰沦陷期间,埃拉觉得奥黛丽·凯瑟琳·罗斯顿这个名字很容易暴露女儿的英国公民身份,并会带来一些安全隐患。所以,埃拉要求赫本学说荷语,并机敏地用埃达·范·希姆斯特拉的假名为赫本在当地学校注册。这个假名字一直用到二战结束,此后,未再使用。
因为赫本在肯特郡读书的时候只讲英语,沦陷时期又只能讲荷语,又因为出生地在比利时,有时又要讲法语,所以,没有一种语言,能够让赫本轻松运用,在这样的生存与语言环境中,赫本逐渐养成了从不只听一种语调的习惯。对此,赫本感到非常苦恼。
不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以上种种,倒也形成了赫本鲜明的语音特色,那种优雅清脆的声调,如音乐般起伏的语音,还有拉长的元音等,都只属于赫本一人,从来不会被误认,更是他人无法模仿的。
03 那些温暖与美好
无论环境如何严酷,人们总要努力地活着。战争可以毁灭村庄与城市,但永远摧毁不了人们求生的坚强意志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追求。
尽管生活环境非常恶劣,1941年,埃拉还是在安恒艺校的音乐舞蹈班为赫本报名注册,坚持让女儿学习芭蕾。还好,在德军的占领下,艺校为学生减免了大部分的学费,只要求学生的父母视能力支付部分费用。
1941年,是音乐大师莫扎特逝世一百五十周年。尽管战火纷飞,安恒市剧院还是为大师举办了一场盛大的纪念活动。在这次纪念活动中,埃拉指导了一出“活体画”,相当引人注目。在安恒弦乐四重奏团演奏的莫扎特乐曲声中,赫本和其他四名演员一起,身穿全套的十八世纪服装,摆出姿势,像画面一样,一动不动。
但赫本终究还是更喜欢动态的表演。
尽管在最困难的时候,赫本只能喝水充饥,或者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甚至有时连上下楼梯都非常困难,但赫本还是坚持继续学习芭蕾,哪怕穿着木头做成的舞鞋,磨破双足。
因为赫本那颗热爱芭蕾的心,始终在纵情歌唱。
很快,赫本的勤奋与才华得到了艺校师生们的一致认可。没过多久,赫本就成了安恒艺校光辉夺目的台柱子。
在艰难困顿的战争岁月里,赫本不但学会了自己设计舞蹈动作与演出服装,还和伙伴们一起,秘密进行芭蕾表演,为荷兰反抗军筹款。
这是一种奇特的、紧张与兴奋交织的全新表演体验。
表演场地的门窗定是紧闭的,而窗帘必是黑色的,因为不能让外面的人尤其是让德国人看出里面在做什么。舞蹈服装是在埃拉的帮助下制作的,舞鞋则是埃拉用毛毡的碎片缝制而成。至于舞蹈动作,则是赫本自己负责设计的。就连弹钢琴的朋友,也是赫本请来的。观众也不多,而且因为担心走漏风声,大家无法用鼓掌与喝彩来表示对表演者的赞赏。
不过,这又有什么呢?毛毡碎片舞鞋虽然支撑力远不及真正的芭蕾舞鞋,但已足以满足赫本那双热切的小脚。演员的表演不专业,那也没关系,战时,能有音乐与舞蹈欣赏,对安恒人来说,已经弥足珍贵。没有掌声更没关系,所有的赞赏,都盛放在观众的眼底与心里。
在赫本看来,她一生中最好的观众,恰恰就是这些在她表演完之后安安静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的安恒人。
战时,除了表演芭蕾为反抗军筹款,赫本还帮助荷兰地下游击队秘密传递情报。赫本当然知道,到处都是纳粹军人和德国的秘密警察,危险无处不在。然而,为了早日赶走纳粹强盗,经过芭蕾舞课训练的赫本,总能从容镇定地掩饰情报塞在鞋子里带来的不适,临危不惧,出色地完成情报传递的任务。埃拉也积极参与荷兰反抗军的行动,甚至把地下工作人员带到家中藏匿。
有一次,赫本接受了一项艰巨的任务,去给一名英国伞兵传递情报。
那天,赫本沉着冷静地进入伞兵藏身的森林,将相关信息传递给伞兵后,返回村子。途中,两名德军拦住了赫本。
赫本没有惊慌失措,面对德军的问话,她假装听不懂,一脸茫然,还微笑着将手里采来的野花递给他们。两名德军看着赫本天使一般的面庞,不做他想,欣然接过花束,并拍拍赫本的肩膀,让她离开。
除了芭蕾,战争时期的赫本还创作了不少灿烂明亮的画作,以抒发心中的情感与寄托。赫本儿时的绘画作品里,没有战争,没有杀戮,只有令人心悸的美。画面童真、纯净、温暖、美好,丝毫看不出战争的阴影和生活的艰辛。画作的主题大都与芭蕾有关——旋转、轻盈如风的小女孩;斑斓若五彩气球的梦想;有饭吃、有衣穿、有朋友和小狗陪伴的家……
有人说,观赏赫本儿时的画作,犹如倾听一位天使对残酷惨烈的世界无言的控诉。
我深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