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霁歌已经醒过了七八次,可每次都是双眼无神,没有意识一般,不久便再次昏睡过去,而且她浑身高热,脸颊红得骇人,霓漫替她擦拭了几次,温度也没有降下来。
尹思渺心急如焚,自己未通医术,根本不清楚苏霁歌现在体内是个什么情况,她在殿内来来回回地走,找不到任何办法。
白家的人请不得,南御则更是不能告诉。
就在她着急时,苏霁歌再次醒了过来,尹思渺快步到塌边,“苏儿,苏儿,你说说话,你跟我说句话,你哪里不舒服你告诉我。”
苏霁歌微抬着眼皮,黑眸转了转最后看向尹思渺,她张了张因为高热而龟裂的嘴唇,但只听得到气声。
尹思渺半趴到苏霁歌的嘴边,只听她说,“没事,别担心。”区区五个字像耗费了好大气力,也就是这区区五个字让尹思渺鼻子一酸,眼睛湿润。
尹思渺气得立起身子,红着鼻子,带着哭腔,“什么没事,你知道你差一点就被蛮夷之气入了心脉,你知道你差点命都没了吗。”
她气苏霁歌一遇到白家的事情就不拿自己的命当命,她气苏霁歌总是逞强着说没事。
尹思渺拉起苏霁歌的手,语气中带着肯求,“苏儿,我们不要在玄水了好不好,我们回羌无城,带着霓漫一起,我们就像从前一样。这才来玄水几天,你就受这么多伤,我害怕你有个什么事,可怎么办啊。”
她将脸抵在苏霁歌的手上,苏霁歌的手细腻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在她的手中软若无骨,让她感觉苏霁歌下一秒就消失不见了。
“我自己有分寸,别担心,不会有事的。”苏霁歌看不到尹思渺的脸,只得轻轻安慰,她用另一只手揉着尹思渺的长发,叫她不要担心。
“没事的,没事的……”苏霁歌嘴里喃喃的,语气越来越低,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轻,最后停在尹思渺的发间,再次昏睡过去。
白家夫人终于醒了过来,整个玄水都在庆贺,挂起了灯笼和绸布,水华殿则更是一片热闹景象,一家人相聚说笑。
好不容易经过一夜,苏霁歌的高热消散了下去,当她听到白家夫人醒来,吵着要下床去水华殿。
“你现在不能乱动,你这身体吃不消的。”尹思渺抱着苏霁歌就想把她抱回塌上,可无奈苏霁歌挣扎地紧,她又不敢太用力,只得这样半拉着往榻边走。
“我就去看一眼,思渺,我就去看一眼,我身体没事的。”苏霁歌急得推着尹思渺,又掰锢在她身上的手。
“不行,你好不容易体温降下来,哪还能出去乱走,今天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出去。”
两人来回拉扯,苏霁歌身子本就虚弱,一个没站稳跌到了地上。她本就身子弱,摔了一下顿时两眼发昏。
尹思渺赶紧扶起苏霁歌,担心地看着她,“哪,哪摔着了。”边说,边在苏霁歌身上察看。
“我就是去看夫人一眼,看一眼就回来。”苏霁歌吃力地站了起来,走到梳妆镜前,她确实憔悴了很多,原本灿若桃花的眼睛现在吊着两团乌青,嘴唇干裂没了血色,整张脸都变得有些苍白,她头发散乱的披在两肩,素色布衣松垮垮的系在身上。
现在的她,完全就像是个病入膏肓的人。
苏霁歌坐在梳妆镜前,动作缓慢却仔细地开始打理自己。
尹思渺看她梳个头都费劲,气得恨不能将她打晕了搬回塌上,但又心疼地接起她手中的梳子,嘴里埋怨着,“就你逞能。”
苏霁歌笑了笑,没有说话。
水华殿内,白流璃刚从绣坊赶来,她本身是想选些上等的料子做外服的,无奈母亲这时醒来,只得赶来水华殿探望。
白流璃扶了扶发髻上的珠钗,眼神高挑地扭进了屋内,一进屋便瞧见母亲正与白源骋说话,二人聊得正兴。
她看着她那位母亲,明明刚承受了那么大的术法,本应很憔悴才对,可她脸上容光焕发,一点没有精神不济,再加上发间的翡翠银饰,一身新绣的湖蓝锦绣,反而整个人都要比两年前还要美丽动人。
她活过来了,真的活过来了。
生灵术那般的耗灵耗命,就算有人愿意,可施术过程也极为困难,所以当时的白流璃对此嗤之以鼻。
可术法成功了,她也真的醒了。
白流璃眼中或明或暗,如果现在有人注意到她的话,就会发现那眼中有着恨,丝毫不加掩饰的恨。
见母亲在里面与白源骋说话那副至亲的样子,白流璃心里越发不痛快,但碍于人多口杂,只得就着自己的手心狠挤了一下,带着眼泪。
“母亲,我好想你啊。”她跑进去扑倒在何芳仪的怀中,哭声要比那干瘪的泪水生动地多,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多么难受。
何芳仪抚了几下白流璃的背,轻声安慰,“我这不是好了吗。”
白流璃用帕子沾着眼角,帕子都没带湿多少的,只得假装又抽泣了几声,“这两年我总觉得您还在,还时常来水华殿里,可每次来都是空荡荡的,如今您终于回来了。”
何芳仪拉起白流璃的手,让她起身,“好了,不要再哭了。”说完,白流璃也只好识趣的站起身,退到了一边的椅子上。
她整理了下衣袖,摆弄着手中的帕子,一会儿脸上便又是之前的趾高气昂,之前的委屈全然消失了,就像不存在过她的脸上。
何芳仪似又想到了什么,问起了白云战,“那位救我的苏姑娘……”
……
苏霁歌站在水华殿外,整了几遍自己的衣袖,将腰间的穗子捋了一次又一次,还有那串碎铃铛也仔细地挂好,又摸了摸发间的钗饰,她一向简单不喜太多装饰,长发也从来只是一根簪子挽着,可今天却花了时间将自己的头发梳了髻子,还配了发饰,生怕自己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
长吸一口气,她心中难免紧张,毕竟现在里面是她惦记了两年的夫人。
“我这样可以吗?”
尹思渺抱着剑,装模作样的打量了苏霁歌一番,嘴里拖着长音,“很好了。”说完,又接了句,“要知道你每年生辰都没这么打扮,现在这番装束,谁还会信你是羌无城苏霁歌。”
这些话给了她莫大的鼓舞,苏霁歌瞅向殿院,曾经在水华殿的每一天都历历在目。
曾经的她是家门被屠,人人怜悯的陶素儿,可如今的她是世人仙家眼中的穷凶极恶之人。这样的她,夫人还会对她像从前一般吗?
犹豫了很久,苏霁歌终是迈出了步子,她纤手交叠在前,温雅端庄的向殿院内走去。
看着苏霁歌的背影,尹思渺只觉得既熟悉又陌生,这样双手交叠的苏霁歌她已经迟迟三年没有见过了。
三年了,足足三年……
少时在万花镜谷,陶夫人对苏霁歌的女儿规训是极严的,就连最基本的跪坐立走她都是被一棒棒打出来的,可这也造就了苏儿的仪态举止比任何名门闺秀都要出众。
但自从万花镜谷被屠,她与苏儿走散了,再到后来,偶遇在羌无城,她再也没有见过苏霁歌按照规训双手交叠过,甚至没有见过苏霁歌颔首浅笑的样子。
这是三年间的第一次,她也希望这不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