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靖雪不忍看小小的乐安孤零零一个人躺在棺材里,也不忍听顺德太妃哭得肝肠寸断,而是默默地绕着御花园一圈一圈踱步,回忆着姐妹们共度的童年时光。
乐安比她小十岁,接触不多,感情亦不深厚。因着顺德太妃的胆小怕事,乐安自小在深闺中长大,不似朝阳活泼爱动,也不似昌宁才华横溢,而是养成了一种孤傲固执的性格。除了母妃和皇后,几乎不与旁人多说话。
所以听说乐安与小皇帝玩耍融洽,凌靖雪第一个念头就是不相信。后来想着孩童爱玩爱笑的天性方觉释然,却在不经意间听到她的教唆。
有她在小皇帝凌桓身边日日吹风,徐寒的培养计划算是白费心思,除去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眼中钉亦是情理之中。但前几日他明明答允将乐安远嫁他乡,为何转身便下了毒手?为何对她只字未提?
她情不自禁联想到朱镇堂临行前的嘱咐:徐寒看似忠心可鉴,实则城府深沉。直直打了个寒战,她不愿相信朝夕共处的夫君竟会是这样的人。
太阳落山她方回到徐家,徐寒已用过了晚膳,一人在书房里看兵法。凌靖雪端着一杯清茶,放缓脚步轻声微笑:“驸马还在用功?”
“梦塘,”徐寒吃了一惊,转头见是她,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顺手将她搂在怀中:“你在宫中待了一日累不累?用过晚膳没有?”
“吃过了,”凌靖雪从他的怀抱中挣扎出来,将茶盏送到他手中,唇边含了一缕笑意:“驸马出将入相,怎地还看兵书?应当学着治国理政才是。”
“这些事让他们文官操心,我只做我的驸马就好。”徐寒似笑非笑望着她,挑眉道:“我什么都不做,只陪着你四处游山玩水好不好?”
凌靖雪满面红晕埋进他的胸膛,两人说笑了一阵,徐寒漫不经心地问道:“今日乐安公主大殓,可有人说过些什么?”
凌靖雪心里打了个突,面上仍旧维持着笑容:“只说乐安身子康健,怎么好端端就去了。”一边留意着徐寒的表情,一边笑着转到他背后:“我听了一会儿觉得气闷,就一个人去花园里转悠,并未注意其他。”
“小孩子家感染风寒本是寻常,太医用尽全力仍救不回乐安公主,他们哪里知道。”徐寒闲闲拨开茶碗上的茶叶,轻轻抿了一口,显得气定神闲。
他言外之意一切尽是天意,与任何无干。听他亲口否认,凌靖雪松了口气,靠在他肩上劝道:“顺德太妃娘娘哭得心碎,皇上亦抹着眼泪。我想着不如停灵八八六十四日,让太妃娘娘多陪乐安一些时日,好不好?”
徐寒皱眉反对:“现在是非常时期,岂能为一个公主大费周章?我已与司马琅商议过,十日后将乐安公主下葬纯陵。”
刚才他表现自然,凌靖雪本已放下了怀疑,但此刻这般说,她心中一紧,下意识提出异议:“乐安好歹公主之尊,十日实在太过草率,怎么也得七七四十九日才可。”
“我说过是非常时期,”徐寒有些烦躁,努力压抑着心头的火气:“以后命人多点几盏长明灯,好生供着她也就是了,何必讲究繁文缛节。”
“莫不是有人使法子害死乐安,怕夜长梦多被人揭发吧。”凌靖雪实在忍不住,冷冷逼出一句:“否则何须急匆匆?乐安好歹也是一国之公主。”
“此话怎讲?”徐寒瞬间变了脸色,冷冷盯着她:“你怀疑我?”
“当日乐安说过些什么,只有你我二人知晓,我如何不怀疑你?”凌靖雪渐渐激动,说话亦变得大声起来:“你若真的问心无愧,为何要将乐安匆匆下葬?”
“乐安公主日日停灵宫中,皇上该如何想?我自然问心无愧,但若是皇上被小人挑唆,我同一个小孩子如何解释得清?”徐寒忍住怒气,耐心劝解着她。
他说的并非没有道理,若在平时,凌靖雪定会顺势下台阶。但现在的她脑中回荡的全是朱镇堂的警告,当即不耐烦地反驳:“皇上与乐安最多认识一个月,感情能深到哪里去?他身边的人哪个不在你眼皮底下,谁敢挑唆?”
徐寒一怔,凌靖雪顿了顿,转脸看到桌角上一块玉佩,颇似乐安的东西。她心中忽然起了一个试探徐寒的念头,将玉佩捏在手中,面容冷峻:“倘若我没有记错,这只玉佩是皇祖母赐给我们姐妹的,上面刻了各人的封号名讳。若乐安的事与你无关,玉佩如何会在你手中?”
她们姐妹各人有一块玉佩不假,但乐安的是青色翡翠,这块却是汉白玉。不知为何,她脑子转了几转,鬼使神差说出一大堆谎话,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徐寒脸上霎时间阴云密布,直直凝视着她的眼睛,仿佛压抑着极大的怒气。凌靖雪不禁后悔玩笑开得太过,犹豫着想弥补,却不知从何入手。
“乐安公主对皇上说的话你也听到了,我还能怎样?”良久徐寒缓缓开口,说出的话石破天惊,她几乎要咬掉自己的舌头,颤抖着嘴唇追问:“乐安真的是你……”
“她心怀不轨,企图唆使皇上杀掉我们三个辅政大臣,是可忍孰不可忍。”徐寒面色沉的发黑,额上青筋跳动:“就算依你所言把她嫁到别国,难保不会再出岔子,倒不如当机立断、斩草除根来的简单。”
“道理我并非不明白,”凌靖雪渐渐恢复了理智,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但你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承认?为什么要骗我?我敢承认杀了朝阳,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乐安死在你手上?”
“若非你发现了玉佩,我本不想说。”徐寒别过脸不与她目光相接,叹了口气:“无论如何她是你妹妹,我怕你承受不住。”
“我是什么样的人没有谁比你更清楚,怎会承受不住?”凌靖雪依旧怔怔地盯着他:“你骗我,只是因为你不想说实话罢了。”
徐寒嘴唇动了动想辩驳,最终却一个字都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