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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引言

1960年,我有幸认识一位来自墨西哥北部的亚基族(Yaqui)的印第安人。我称呼他为唐望。在西班牙语中,“唐”(Don)是表示尊敬的称谓。遇见唐望是在极偶然的情况下。当时我在亚利桑那州靠近边界的小镇上,与一个朋友—比尔—坐在巴士站里等车。我们没有交谈。夏季下午的炎热几乎使人无法忍受。突然间,比尔靠过来拍拍我的肩膀。

“那就是我曾经说过的那个人。”他低声说。

他随意地朝入口处点点头。有一个老人刚走进来。

“你说过什么?”我问。

“他是那个懂得培药特的印第安人,记得吗?”

记得有一次,我与比尔开了一整天车寻找当地一个“孤僻”的老印第安人的住处。我们没有找到。我觉得是我们询问方向的那些印第安人故意误导了我们。比尔说那人是个“耶布荷”(yerbero),也就是一个采集、贩卖药草的人。他很懂具有致幻效果的仙人掌植物培药特,是个值得我去认识的人物。比尔是我在美国西南部的向导,他帮助我收集有关那个地区印第安人药草的资料与样本。

比尔站起来向那人致意。那个印第安人身材中等,白发稍稍盖过耳朵,衬托出一个饱满的头颅。他的肤色黝黑,脸上的皱纹显露出岁月的痕迹,但是他的身体似乎强壮结实。我看着他。他的动作很灵活,我无法把他看成一个老人。

比尔示意我过去。

“他是个好人,”比尔对我说,“但是我听不懂他的话。他的西班牙语很怪,我想大概夹带了许多土话。”那老人微笑着看着比尔,而只是粗通西班牙语的比尔这时脱口说出了一句不成文的西班牙语。

他望着我,似乎在用目光询问我是否理解他的意思,但是我一点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比尔难为情地笑了笑,然后就离开了我们。那老人看着我,笑了起来。我解释说我的朋友有时候会忘记他并不会说西班牙语。

“我想他也忘了介绍我们认识。”我说,向他做自我介绍。

“我是望·马特斯,听候嘱咐。”他说。

我们握手,沉默了片刻。然后我打破沉默,告诉他有关我的计划。我说我正在寻找关于药用植物的资料,尤其是关于培药特的。我不停嘴地说了许久,虽然对这个话题一无所知,但是我说我很懂培药特,我以为只要假装很懂,他就会有兴趣与我谈下去。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耐心聆听。然后他慢慢点点头,凝视着我。他的眼睛仿佛有种内在的光芒。我避开他的注视,觉得很尴尬。那时候我确信他知道我在胡说八道。

“有空时来我的住处。”他终于说,转开视线,“也许在那里我们可以更自在地交谈。”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我觉得十分不安。不一会儿,比尔回来了。他注意到了我的不安,没有说什么。我们完全沉默地坐了一段时间,然后那个老人站起来。他的巴士到了。他说了再见。

“不是很顺利,对不对?”比尔问。

“不错。”

“你问过他关于植物的事吗?”

“问过。但是我想我搞砸了。”

“我告诉过你。他十分古怪、孤僻。这里的印第安人都知道他,但是他们绝口不提他。这就很奇怪。”

“但是他说我可以去他家。”

“他在敷衍你。当然,你可以去他家,但这代表什么呢?他永远不会告诉你任何东西。只要你问任何事,他就会沉默下来,好像你是个胡说八道的笨蛋。”比尔很肯定地说,他以前也遇到过这种假装懂得很多的人。以他的意见,不必要在这种人身上下功夫,因为迟早我们可以从不那么装模作样的人身上得到同样的资料。他说他没有耐心或时间去理会这种老虚伪。很可能这个老家伙只是假装很懂药草,实际上懂的不比一般人多。

比尔一直说下去,但我没有继续听。我的心思环绕在那个老人身上。他知道我在唬他。我记得他的双眼的确发出了光芒。

几个月后我回去拜访他,不是因为我只是个对药草有兴趣的人类学学生,而是带着无法解释的人性好奇。他对我的那一阵凝视是我这辈子从未遇到过的事。我想要知道那阵凝视中到底有什么东西。我几乎到了着魔的地步。我越去思索它,就越觉得它非比寻常。

唐望与我成了朋友。在一年之间,我拜访他的次数不计其数。我觉得他的举止安详自在,极有幽默感。最重要的是,我从他的行动中感受到一种宁静的坚定,这种坚定完全迷惑了我。与他为伴时,我感到一种奇异的喜悦,同时也有一种奇异的不自在。光是他在场便强迫我对自己的行为模式产生强烈的质疑。也许像一般人,我从小就被灌输了人类是天性软弱、易犯错的生物。唐望令我折服的是,从他身上我看不到任何软弱与无助。只要在他身边,他的行为就会与我产生对照,让我感觉到自己的不足。当时我们曾经就我们内在的差别,进行了一段令我印象最深刻的对话。在一次拜访之前,我对自己的生命方向与人际上的一些冲突感到十分沮丧。当我抵达他的屋子时,我很紧张、忧郁。

我们谈论着我对于知识的兴趣,但是一如往常,我们所谈的不是同一件事。我谈的是使人类经验升华的学术知识,而他谈的是对世界的直接知识。

“你了解你周遭的世界吗?”他问。

“我知道各种各样的事物。”我说。

“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感觉过你周遭的世界?”

“我尽我所能去感觉我周遭的世界。”

“那不够。你一定要感觉一切事物,否则这个世界就失去了意义。”

我提出典型的反论,说我不必要去尝一碗汤才能知道它的做法,我也不必要去被电击才能了解什么是电力。

“你使它听起来很笨,”他说,“我的看法是,你只是在坚持你的论点,而不管这样做对你一点益处也没有;你想要保持原状,即使如此做会失去安宁。”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明一个事实,你这个人不完整,你不安宁。”

这段话使我恼怒。我觉得受到了冒犯。我认为他当然没有资格批评我的行为或人格。

“你被问题缠身,”他说,“为什么?”

“我只是个凡人,唐望。”我气恼地说。

我这句话与我父亲是同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每当他说他只是个凡人时,他是指他的软弱与无助。他的话与我的话一样充满了绝望。

唐望凝视着我,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你花太多功夫想你自己,”他微笑说,“那样做带给你奇怪的疲倦,阻断了你与周遭世界的联系,使你只是抓住自己的论点不放。因此,你所拥有的只是问题。我也只是个凡人。但我说这话的意思与你不一样。”

“你的意思是什么?”

“我已经消除了我的问题。很可惜我的生命是如此短促,无法抓住所有我想要抓住的。但这不是个问题,这只是惋惜。”我喜欢他话中的语调,里面没有一丝绝望或自怜。

1961年,也就是我们认识一年之后,唐望向我透露,他拥有关于药草的秘密知识。他说他是个巫鲁荷(brujo),西班牙语中的巫鲁荷可被翻译为巫士、药师、灵疗者。从那时开始,我们之间的关系改变了;我成为他的门徒。之后四年,他费心教导我巫术的奥秘。我把那一段门徒生涯记载在《巫士唐望的教诲》一书中。

我们的交谈采用西班牙语。感谢唐望对于西班牙语的精通,我得到了他的信仰系统中奥秘的详细解释。我把这套复杂而有系统的知识惯称为巫术,把唐望称为巫士,因为这些名词是他自己在不正式的对话中所使用的。然而在较严肃地阐释时,他会用“知识”来代表巫术,用“智者”(man of knowledge)来代表巫士。

为了教导并阐明他的知识,唐望使用三种著名的知觉转变性植物:培药特(学名Lophophora williamasii)、魔鬼草(Jimson weed,学名Datura inoxia)及另一种属于裸盖菇(psilocybe)种的蘑菇。经过分别食用这些知觉转变性植物,他在门徒身上,也就是我身上,引导出一种奇异的扭曲知觉或转变知觉的状态。我称之为“非寻常现实状态”。我之所以用“现实”这个字眼,是因为在唐望的信仰系统中,这是主要的前提。被这三种植物所引发的知觉状态并不是幻觉,而是日常现实生活中不同的层面,虽然不寻常,但同样具体。唐望对于这些非寻常现实状态的态度不是“假装”它们是真实的,而是认为它们就是真实的。

把这些植物区分为知觉转变性植物,把它们所引发的效果称为非寻常现实,这当然是我自己的做法。唐望则把这些植物解释为一种交通工具,可以引导人们接近某种特殊的、不具人性的力量。这些植物所产生的状态,是巫士为了能控制那些力量而必须进行的“会晤”。

他称培药特为“麦斯卡力陀”(mescalito),把它看成一种善良的老师与保护者。麦斯卡力陀教导“正确的生活方式”。巫士们通常会在被称为“密图地”(mitote)的聚会中食用培药特。参与者聚在一起追寻正确的生活方式。

唐望把魔鬼草与蘑菇视为另一种力量。他称它们为“同盟”(ally),说它们能被控制使用。事实上,巫士借着使用同盟来取得力量。两者之中,唐望较喜欢蘑菇。他说蘑菇中的力量是他个人的同盟,他称之为“小烟”。

唐望使用蘑菇的方式是把它们磨成细粉,储存在一个小葫芦中,一年之后再混合其他五种植物干粉,做成可用烟斗吸食的烟料。

为了成为智者,一个人必须尽量多次“会晤”同盟,熟悉同盟。这项前提当然意味着要时常抽食知觉转变性植物的混合粉末。“吸烟”的程序包括食用未点燃的蘑菇粉末,以及吸用那五种植物混合粉末点燃后的烟。唐望把蘑菇对于知觉的强烈影响说成是“同盟对身体的移动”。

唐望的教导方式要求门徒付出惊人的努力。事实上,需要参与的程度是如此耗费心神,在1965年底,我不得不退出了门徒训练。五年之后,现在回顾起来,我可以说当时唐望的教诲对我的“对世界的看法”产生了严重的威胁。当时我已经开始丧失了我们人类一向拥有的把这个日常世界的真实性视为理所当然的确信。

在退出时,我相信我的决定是最终的;我不想再看到唐望。然而在1968年,我的书首次出版后,我拿到了一本,觉得必须给他看,于是就去拜访他。我们的师徒关系便神秘地重新开始。我可以说,从那时起,我的门徒生涯进入了第二个阶段,与第一个阶段大不相同。我的恐惧不再像过去那么严重。唐望的教导气氛也较为轻松。他时常大笑,也使我大笑。似乎他有意要缓和严肃的气氛。在第二阶段的紧要关头,他总是会以耍宝嬉戏的方式来帮助我,不然我会承受不了。他的前提是,轻松柔顺的态度才能承受他的知识中的怪异冲击。

“你之所以会为恐惧而放弃,是因为你太自以为重要了。”他为我的退出提出解释。“感觉重要会使人沉重、笨拙、虚伪。智者必须是轻巧流畅的。”唐望在这门徒生涯的第二阶段的主要兴趣是教导我“看见”。在他的知识系统中,显然存在着一种可能性,能把“看见”与“观望”区分为两种截然不同的知觉方式。“观望”是指我们所习于知觉世界的正常方式,而“看见”则是一种非常复杂的过程,据说智者能借此知觉到世界万物的“本质”。

为了能把学习过程中的奥妙以可阅读的方式呈现,我把原来笔记中长篇大论的问答加以浓缩、剪辑。但是我相信,我的剪辑无法伤害唐望教诲的真义。剪辑只是为了使我的笔记流畅,配合对话的进行,达到我想要的效果。也就是说,我要借由报道的手法来传达真实状况中的戏剧性与直接。每个章节都是与唐望的一次会晤。像遵守规矩一样,他总是会以突兀的方式来结束会晤,因此,每章戏剧性的结尾并不是我个人的文学技巧所致,而是唐望在口头传授上的适当手段。这种手段似乎能帮助我记忆传授过程中的重要特质。

然而,我的报告还是需要特别的解释,才能使我要强调的某些主要观念清楚、切实。我所选择强调的观念通常符合我在社会科学上的兴趣。若是换成另一个有着不同目标与期望的人,则十分可能会做出与我完全不同的选择。

在门徒生涯的第二阶段,唐望说服我,让我相信对于混合药草的使用是达到“看见”之前不可缺少的条件。因此,我必须尽量多地使用它们。

“只有小烟能给予你足够的速度来一瞥这个瞬息万变的世界。”他说。

借着知觉转变性药草的帮助,他使我进入了一系列非寻常现实状态。在唐望的做法中,这些状态的主要特征是一种“无可应用”的状况。我在这些知觉转变状态下所经历的是不可思议的,无法用日常了解世界的方式来诠释。换句话说,无可应用的状况也就是我的持续世界观的停顿。

唐望利用非寻常现实中的这种无可应用的状况来示范一系列预设的、崭新的“意义单元”。

意义单元是唐望知识中的单独元素。我称它们为意义单元,是因为它们是基本的知觉信息,靠着它们才能架构出更复杂的意义。如此单元的一个例子是那些知觉转变性药草的生理效果,它会使人麻木,失去行动控制能力;在唐望的系统中,这被诠释为同盟小烟为了“移离身体”所采取的做法。

意义单元以特定的方式聚合在一起,每一群如此的聚合便形成了我所谓的可知觉的诠释。很显然,一个巫士必须学习建立不计其数与巫术有关的可知觉诠释。在我们日常生活中,我们也时时面对不计其数与日常世界相关的可知觉诠释。一个简单的例子是我们每天都要使用十数次,不需要去深思,关于我们称之为“房间”的诠释。很显然,我们都学会用“房间”来诠释我们称为房间的结构;因此,房间之所以会是可知觉的诠释,是因为在我们建立它时,必须先以各种方式认知组成它的所有元素。换句话说,一个可知觉的诠释系统是一种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一个实践者能认知所有需要的意义单元,好为与他的行动有关的情况建立假设、推论、预测,等等。

所谓实践者,我是指一个参与者,对于自身独特的可知觉诠释系统中的所有或几乎所有意义单元都有相当的了解。唐望是一个实践者,也就是说,他了解他巫术中的所有步骤。

身为实践者,他试图使我得到他的可知觉的诠释系统。在这里,这等于一种重新社会化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我可以学到新的诠释知觉信息的方式。

我是一个“陌生人”,无法智能与协调地诠释与巫术相关的意义单元。

唐望身为实践者,为了使他的系统能被我了解,必须拆散我与其他人所共享的一种特别的确信,也就是确信我们的“日常”世界观是最绝对的。经过知觉转变性植物的使用,及适当引导下与那陌生系统的接触,他成功地让我明白我对世界的观点不是绝对的,它只是一种诠释。

对于美洲印第安人,也许有数千年之久,我们称为巫术的暧昧现象曾经是货真价实的严肃活动,就如同我们的科学。毫无疑问的是,我们之所以很难了解它,是由于它牵涉的陌生意义单元。

唐望有一次告诉我,一个智者是有其偏好的。我要他加以说明。

“我的偏好是‘看见’。”他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喜爱‘看见’,”他说,“因为只有借着‘看见’,智者才能了解事物。”

“你‘看见’什么事物了呢?”

“一切事物。”

“但是我也看见一切事物,而我不是智者。”

“不,你没有‘看见’。”

“我认为我看见了。”

“我告诉你,你没有。”

“你凭什么这么说,唐望?”

“你只观看事物的表面。”

“你是说所有智者都能看透他所看见的一切?”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智者有自己的偏好,我的偏好是去‘看见’与了解,其他人有其他的做法。”

“其他什么做法,举个例子?”

“拿苏卡提卡(Sacateca)来说,他是个智者,他的偏好是舞蹈,所以他跳舞而了解事物。”

“智者的偏好是否就是他了解事物的做法?”

“不错,正是如此。”

“但是舞蹈如何让苏卡提卡了解事物呢?”

“我们可以说,苏卡提卡尽他的一切来舞蹈。”

“他跳舞是否像我一样?我是说像一般的舞蹈?”

“我们可以说,他跳舞像我的‘看见’,而不像你那样跳舞。”

“他是否也像你一样‘看见’?”

“是的,但是他也舞蹈。”

“苏卡提卡如何舞蹈?”

“这很难解释。那是他想要了解事物的一种特殊舞蹈方式。我所能说的只有这些。除非你了解一个智者的行径,否则要谈论舞蹈或‘看见’是不可能的。”

“你曾‘看见’过他的舞蹈吗?”

“我见过。但是并不是每一个观看苏卡提卡跳舞的人都能‘看见’,那是他了解事物的特殊方式。”

我认识苏卡提卡,或至少知道他是谁。我们曾见过一次面。我请他喝啤酒,他很客气地告诉我随时都可以去看他。去拜访他这个念头在我心中酝酿了许久,但我始终没有告诉唐望。

在1962年5月14日下午,我开车到苏卡提卡的住处。他告诉了我方向,我毫不费力就找到了。门是关着的。我绕着圈子,想窥视那栋房子内部,那里似乎无人居住。

“唐艾利亚。”我高声叫道。鸡群受到惊吓,四处聒噪乱飞。一只小狗跑到篱笆边,我以为它会吠叫,但它只是坐下来看着我。我又叫了一声,鸡群再次乱飞乱叫。

一个老女人走出了屋子。我请她去找唐艾利亚。

“他不在。”她说。

“在哪里可以找到他?”

“他在田地里。”

“田地在哪里?”

“我不知道。晚一点再来,他五点会回来。”

“你是唐艾利亚的太太吗?”

“是的,我是他妻子。”她微笑道。

我想要向她询问苏卡提卡的事,但她推辞说她的西班牙语很差,我只好上车离去。

我在六点左右回到了那栋房子那里。我在门前高叫苏卡提卡的名字。这次他出来了。我打开了我的录音机,把它挂在肩上,像是一台相机。苏卡提卡似乎认出了我。

“噢,是你。”他微笑说,“望还好吗?”

“他很好。你近况如何呢,唐艾利亚?”

他没有回答,似乎有点紧张。他看起来很安详,但我感觉他有点不自在。

“望是不是叫你来这里办事?”

“不是,是我自己要来的。”

“来做什么呢?”他的问题带着真实的惊讶。

“我只是想跟你谈谈。”我说,希望听起来很轻松,“唐望告诉过我不少关于你的事,我感到好奇,想问你一些问题。”

苏卡提卡站在我前方,他的身材瘦削、结实。他穿着卡其布裤子和衬衫。他的双眼半睁,似乎很困,或者有点醉,他的嘴微张,下唇松弛,我注意到他的呼吸比较沉,几乎像是要打鼾。我脑中想的是苏卡提卡显然快要醉倒了,但是这个想法又十分矛盾,因为在几分钟之前,他刚走出屋子时,他十分警觉地观察着我。

“你想要谈什么?”他终于说。

他的声音疲倦,他的话像是被拖出来的。我觉得很不安,仿佛他的疲倦会传染,正在拉我进去。

“没什么特别的,”我回答,“我只是来这里与你聊聊天。你说我可以来找你的。”

“不错,我说过。但是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

“你不是与望讨论事情吗?”

“是的。”

“那么你为什么要找我?”

“我想也许我能问你一些问题?”

“去问望。他不是在教导你吗?”

“他是在教导我,但我想问问你关于他教我的那些,听听你的意见,这样我可以更明白该怎么做。”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你不信任望?”

“我信任他。”

“那么你为什么不让他回答你的问题?”

“我这么做过了,他也回答过我了。但如果你也能告诉我关于唐望所教导的,也许我能更清楚。”

“望可以告诉你一切。他一个人就足够了,难道你不明白吗?”

“我明白。但是我仍然想与你这样的人谈谈,唐艾利亚。想要找到一个智者不是很容易的。”

“望是一个智者。”

“我知道。”

“那么你为什么要找我谈话?”

“我是来交朋友的。”

“不,你不是。这次你有别的企图。”

我想要解释,但是我只能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苏卡提卡没有说话。他似乎专心在听。他的眼睛又半闭起来,但我能感觉他在凝视我。他几乎无法觉察地点着头,然后他睁开眼。我看见他在凝视我。他似乎看穿了我的身体。他轻松地用右脚尖敲着左脚跟后面的地面,双脚微弯,双臂垂于身体两侧,然后他伸起右手,手心打开朝地,手指伸展,指着我的方向。他的手摇摆了一会儿,然后抬高到与我的头部平齐。他保持这个姿势,对我说了几个字。他的声音清脆,但字句拖得很长。

不一会儿,他放下手,保持这个奇怪的姿势不动。他用左脚跟站着,右脚绕到左脚后,有节奏地用右脚尖轻敲着地面。

我感到一阵无由来的焦虑,一种急躁不安。我的思路混乱,所想的与所发生的没有任何关联。我注意到了自己的不安,试着把思想引回到目前正在发生的事上,但是费尽力气也做不到,仿佛有某种力量不让我集中注意力或使思想清楚。

苏卡提卡没有再说话,而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或做什么,于是我自动转身离去了。

后来我不得不把我与苏卡提卡会晤的经过告诉了唐望。唐望放声大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问。

“苏卡提卡跳舞了!”唐望说,“他‘看见’了你,然后他舞蹈了。”

“他对我做了什么?我当时感觉寒冷与目眩。”

“他显然不喜欢你,直截了当地使你停顿了。”

“这怎么可能?”我难以置信地叫道。

“非常简单,他用意愿使你停顿了。”

“你说什么?”

“他用意愿使你停顿了!”这个解释并不足够。他的话对我而言简直是胡说八道。我想要再追问下去,但是他没有提出令我满意的解释。

很显然,那次事件,或在这陌生的知觉诠释系统中发生的任何事件,都要使用适合那套系统的意义单元,才能被解释或理解。因此,本书是一种报道,只能被当成报道来阅读。我所记录的这个系统对我而言是难以理解的,因此,任何超过报道来阅读的做法都将是误导与不适当的。在这个前提下,我采用了现象学的方法,努力把巫术当成我所遭遇的现象来处理。我身为经验者,记录下了我所经验的,而在记录的同时,力求暂停一切评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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