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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通!”
姜五一猛然感到胸口发闷,嗓子眼发甜,脑袋一阵眩晕,盛着半瓢水的水瓢从手中滑落,掉回到水缸里,溅射起水花一朵。
“什么情况?”
听见响动的隋达文从屋里跑了出来。
他看见姜五一正在用双手拄着水缸的缸沿,脑袋一个劲儿地直往水缸里面探。
“唉——劳模,劳模。咱要吐换个地方成不?我老姑家这缸还得吃水用呢!”
“我不吐……”
这时,隋达文他老姑正好端着两盘儿菜,从外院儿走进内院儿里来。
她笑着说:“哟,怎么了这是?菜还没吃两口,就喝成这样啦。我们村的小烧没这么大劲儿吧?达文啊,你领着他在院儿里溜溜,一会多吃点鱼就缓上来了。”
“得嘞,老姑。”
“我没事,真没事,让您看笑话了……”姜五一的口条有点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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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达文搀扶着姜五一,在院子里转着圈溜达。
“嘿!嘛呢!”
阮长寿推开窗户,像头驴一样叫嚷。
“你们俩赶紧进屋来,我这眼看就要盯不住了。听着没有?麻利儿点!”
“行行行,我们再转两圈就进去了。你跟我姐先划着。”
“切,劳模,你丫到底成不成啊。”
阮长寿撇着嘴,关上了窗户。
屋子里立刻响起震耳欲聋的划拳声。
“哥俩好啊,五魁首啊……”
“七个巧啊,全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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划拳的吵闹声惊醒了一只卧在房顶上晒太阳的大橘猫。
它两爪向前,后腿蹬地,身子弓成一座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大橘猫从房顶跳到院墙上,顺着墙头,从内院儿爬到外院儿。
外院儿的客人很多,几间房都坐得满满登登的,院子中央也摆了两桌。
一桌坐着几个中年大叔,边抽烟边吹牛皮。
另一桌坐的是夫妻俩带着一个小小子。
小小子吃饱了饭正在四处张望,看到了大橘猫就张着手跑过来逗猫。
大橘猫对他不感兴趣,自顾自地爬到了院儿门口。
院儿大门上挂着“妫湄灶台鱼”的招牌。
院儿门口的大槐树上落着一只喜鹊。
喜鹊看见了大橘猫,警觉地飞起。它飞离了“西白庙村”,飞过了“妫水河”,朝着西南方向的“官厅水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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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五一回到屋里,脑袋还是有些迷迷瞪瞪。
阮长寿正在跟刘君宏划拳,撸胳膊挽袖子,脸红脖子粗。
刘君宏因为喝了几杯小烧的缘故,忽然性情大变。刚才还是好端端的一个冰美人,现在变成了面泛桃花的酒仙娘。
阮长寿抬头看了一眼姜五一,继续埋怨他。
“你丫还没过那劲儿呢?不是我说你,拳划得臭不说,酒喝得还太急,菜也没吃两口呢,你都‘周’好几杯了。”
隋达文说:“劳模,你先去炕上躺会,一会鱼得了再叫你。”
“对。让丫睡炕里头。那儿有阳光,晒晒不长毛。”
姜五一费劲地爬上炕,抓过一个枕头躺下了。
恍惚间听到了刘君宏的声音。
“你们哥们儿呀,就数这位兄弟‘弱+欠’(音:RUA读二声)。”
“宏姐啊,你说得怎么这么对呢?我怎么这么爱听你说话呢?”
“宏姐啊,就你这酒量,我们仨绑一块也不是你的‘个儿’啊。”
“那是!我姐谁呀,3岁上酒桌,6岁行酒令,9岁就敢对瓶吹……”
“达文,你别胡说八道!”
“他说的那个,是我爸。”
“不过啊,我倒真挺随我爸的。”
“闺女随爹,天经地义。来,一起走一个呗?”
“走就走一个。”
“我也陪一个,走着。”
三个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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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长寿重新把三个人的酒杯斟满,才扯开了话匣子。
“我在美国生活呀,什么委屈我都能忍。唯独一样,就是喝不着咱们这儿的酒,心里头啊总是空落落的。”
“你们那没有华人开的超市吗?”
“有倒是有,就是酒的味道不对。他们丫挺的蒙老外成,想蒙我?姥姥!”
“唉,达文你老姑家这小烧味不赖,一会走的时候能给我捎两瓶不?我要带回美国去……”
“哎呀,哪的话啊。想拿多少拿多少,有我在没问题。”
“达文,这酒叫什么名字?”
“这小烧就是她们村自己酿的,叫‘白庙小烧’。姐,一会儿我给你车后备箱里装上两坛子,拿回去给老爷子尝尝。要是爱喝的话,就喊我一声,随时给你送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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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喝酒吃菜,继续东一句西一句的扯着家常。
刘君宏问阮长寿:“你在美国做什么呢?”
“我啊,上大学,刚去一年。”
“什么大学?”
“美国加州州立大学,嗯,全称是加利福尼亚州立大学。”
“姐,别听他吹,那就是一所野鸡大学!”
“切!什么野鸡大学,我看你丫长得跟野鸡似的。我们学校可是全美规模最大的公立大学,挺有名的。你丫这不是孤陋寡闻,是纯粹的嫉妒,喝你的酒吧。”
“成,我嫉妒,我喝酒。”
“那你读什么专业呀?”
“广告设计。”
“你?看着不像啊。”
“怎么?我这么有才华,这么有品位,这么有Originality的人,宏姐你竟然没有看出来吗?啊,我离近点你仔细瞅瞅。”
“滚一边儿去!”
“嗯,阮长寿,你就为劳模过生日特意从美国赶回来了?”
“啊,是啊。”
阮长寿把头一扭,看了一眼酣睡的姜五一,又把头扭了回来。
“当然,也不全是。还有我爸的事。他不是去年退休了么。”
“你爸都退休了?达文说你们仨可都是78年的呀……”
“宏姐,是这样的,我跟你解释。我是78年的不假,可我爸我妈生我晚啊。谁叫他们年轻的时候只顾着忙事业来着。”
“这事我知道,姐,我跟你说。你知道有个特有名的纪录片叫《中国最美河流》的,你看过没有?你肯定看过,电视台没事就播,没事就播,都快播吐了。”
“噢,我好像是有点印象。嗯,你说的那个纪录片是不是讲长江、黄河、还有……还有别的什么河的故事的那个?”
阮长寿把酒杯一端,抿上一口,面带得意之色。
“对喽!宏姐你说的那个还有珠江、黑龙江、松花江、雅鲁藏布江、澜沧江、怒江、汉江和辽河,一共十条大河。这个纪录片的总导演就是我爸。”
“你家老爷子真就退了?”
“退了。年龄到了,不退怎么给年轻人腾地儿呀。”
“那太可惜了。”
“对,太可惜了。这简直就是国家的损失啊!你爸这么牛的大导演,电视台的大宝贝疙瘩,以后就只能混迹于公园、早市、护城河边,遛遛狗,玩玩鸟喽。”
“别扯淡了,我就说你丫一点人生追求都没有吧。我爸他打算成立一个私人工作室,继续干自己的事业。”
“还是拍纪录片吗?”
“那倒也未必,具体看情况吧。反正他在电视台混了那么多年,人脉那么广,资源那么多。不扒拉扒拉、挑挑拣拣地给自己用一用,全白白浪费了才可惜呢。所以,我回来的这几天,就准备帮他去筹备开私人工作室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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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之间,门帘一掀,隋达文他老姑上鱼来了。
“唉,都等着急了吧?今儿啊客人多,菜上的慢,鱼更慢。外院儿都坐满了,让你们几个坐到屋里来吃,我可是没拿你们当外人啊。”
“那当然了,我们都不是外人。您是我老姑,也是他们的老姑。”
“对,对。老姑。”
“那就好,都别见外。吃好吃赖的,你们敞开了吃。这鱼呀是官厅水库早上刚送过来的,新鲜着呢。这小烧呢是我们村自己酿的,只要慢慢喝保准不上头。达文啊,你替我都给大伙招待好了。要是招待不周,可得拿你是问。”
“擎好吧您呐,老姑,您忙着去吧。”
“给您添麻烦了,老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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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长寿提醒:“嘿,是不是该叫劳模起床了,鱼可都上桌了!别一会儿丫跟咱们掰扯,说有好事不想着叫他。”
隋达文跟着附和:“是啊。今儿他可是寿星老啊。寿星老不动筷子,我们怎么好意思呢。”
“今儿你们俩也没给他准备生日蛋糕,”刘君宏抿了一口酒,笑盈盈地说,“待会啊,这鱼眼睛就给他一人吃了吧。”
阮长寿和隋达文一左一右爬到姜五一身旁。
这个说:“醒醒吧,睡神。”
那个叫:“寿星老,咱们起床喽。”
“1,2,3!”两个人数着口号,一把把姜五一从炕上‘周’坐起来。
姜五一正在梦里腾云驾雾,云游四海呢。
被人猛地拽起,他晕晕乎乎地问:“怎么回事?”
“鱼来了。”阮长寿说。
“鱼来啦!”隋达文趴在他的耳朵边大喊了一声。
姜五一顿时感到脑袋里嗡嗡作响,勉强着微睁二目,恍恍惚惚地看见就在那湖泊的中央,有一条红色的“大金鱼”,正拨开水面,朝自己徐徐地游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