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婆婆推门进来，环顾了一圈病房，不知被触动了什么心事，长叹了口气。
“怎么了？”解悠跟在后边问道。
“人老了，总是突然会产生些怀旧之情。这个医院大概建了有近千年了吧，我五十多年前第一次来的时候，这里还都是砖墙，也没有空调，我还记得当时的院长就躺在你旁边的那张病床上面试的我。那个时候这里经常有人进出，唧唧歪歪地特别烦人，但有时候想想，其实也挺热闹的。”
海婆婆转头看向解悠：“你的入职编号是多少？”
“523。”
“小丫头你呢？”
沈樱迟疑了一下才回答：“618。”
“哈，我是18号。咱俩的编号挺有缘分的。”海婆婆冲着沈樱笑了笑，“我要没记错，沈樱你是今年来的，解悠你是三年前来的。三年，才进来了不到一百人，炎竹真的要没落了吗？”
“师叔您何出此言？”
“炎竹是从我那个年代才加了员工编号制度，现在排到六百多号，也就是说我们炎竹现在至少有五六百人。可是你们谁在这里见过这么多人？别说一半，就连十分之一的人都见不到。”
“大家都在外边执行任务吧？”
“不。”海婆婆看了一眼窗外，“他们已经不在了，都死了。我们炎竹现在还在世的，连打扫卫生的也加上，满打满算到不了一百人，剩下的都死了。”
“啊？”苏响被吓到了。
合着就算过了自己身体里的恶灵这关，将来进了炎竹多半还是逃不过一个死字？
沈樱的表情没有变化，显然对这个情况了然于胸。另一边的解悠却是愣住了，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吃惊的程度不下于苏响。
海婆婆跳起来拍了解悠额头一巴掌：“你入职三年连这个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傻？”
“从来没人跟我说过这件事，我也没想过那么多。”解悠挠了挠头，眼神忽然变得肃穆，“不过我觉得大家既然选择加入炎竹，肯定已经做好了承受这种代价的觉悟。”
“小子你最好离他远点，跟着这种傻子指定活不长。”海婆婆斜视解悠，一脸鄙夷。
苏响用力点头。
“所以沈家小姑娘刚才没有骗你，怕死正是我们看中你的最大优点。要不是如此，我海婆婆也不会为你破誓。”
说完，海婆婆拉开两手袖子，露出了两条只剩下白骨的手臂。原本的肌肉和神经像是被剃刀刮过一样，一丁点痕迹也看不到。
“师……师叔你这是？”解悠震惊了，“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誓言反噬？”
他听说过灵能界之中，有人掌握着如此严苛的誓言灵术，但这一般都是对敌人用的，没想到海婆婆居然对自己下了如此狠手。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逼得她立下如此毒誓？
苏响看着眼前一切，说不出话来，难怪沈樱的手表停了我也没死，原来她真的出手救我了？
违背毒誓，不惜牺牲自己也要出手救我？
世上有这种人吗？
莫非她在骗我？
不，应该不是骗人。
苏响回忆起在垃圾倾到处第一次见到海婆婆的情况，那个时候她穿得是T恤，露出来的手臂完好无损。她这个情况应该就是这几天发生的，最大的可能就是因为违背誓言救治自己遭受的反噬。
可是……
“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苏响问道。
他忍住了“为我”两个字，因为在他的潜意识中，没有人会为一个毫无关联的人做到如此地步。
“因为你怕死，也有潜力，炎竹需要你这样的人。”海婆婆放下了衣袖，遮挡住了伤口。
“真的？”苏响有些相信了。
要说实力，可能苏响不行，但是要说潜力，苏响觉得自己还是有不少的，海婆婆这么说就非常合情合理了。
解悠左右看了看沈樱和海婆婆，挠了挠头，终于还是忍住没有说话。
“你觉得我在说笑？”海婆婆坚定地说道。
“不，我只是觉得你们是不是看错了。我的意思是，我虽然很有潜力，但我确实不适合做这种整天打打杀杀的工作。”
“不适合？好，那我们换一个说法。假如你现在看见有人抢劫，这个抢劫犯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非常弱小的家伙。而你是灵能者，一个指头就能放倒他，现在我问你，你会上去制止吗？”海婆婆问道。
“不会。”苏响坚定地回答。
“……”
“我会报警。”
海婆婆准备了一大堆套路，听到这种回答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我们再换一种假设吧。假如，你抓住那个抢劫犯会有大量的奖金，你会出手吗？”
“那必须的。”
“为什么？”
“有奖金啊。”苏响一副你为啥明知故问的表情。
“对付恶灵也有奖金。”
“恶灵的奖金我有命挣没命花。”
海婆婆长出了一口气，终于回到正题了。玩套路这么久了，头一次碰到如此不要脸面的家伙，差点翻了船：“也就是说，你喜欢对付比你弱小的对手？”
“对啊，以强击弱，降低风险，这不是最基本的战术思想吗？你们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吧？”
苏响正要辩解，不料海婆婆居然鼓了一下掌：
“没错，你说得非常正确，可以说和炎竹的理念不谋而合。这也正是我们近几年加入任务等级限制的原因，就是希望大家以强胜弱，不要盲目挑战，莽撞送命。”
“是吗？要是这么说，炎竹这家公司可以啊，你们这个老板有点水平。”苏响点头认同，甚至有点英雄惜英雄的感觉。
“虽然你现在实力不强，但只要活下去，从小任务做起，慢慢地成长，将来一定会成为炎竹，不，将来你一定会成为整个灵能界的定海神针。”
“这就是活着才有DPS。”苏响想起了在网吧听到的一句话。
“是的。”海婆婆也不知道听懂没听懂，反正跟着点头，“所以我不惜违背誓言也要救你，就是希望你活下来，我希望你能成为改变炎竹的一个契机，把这种理念传承下去，让更多的人活下来，变得更强。”
“师叔，炎竹的等级制度好像不是……啊啊啊啊啊！”解悠刚有些疑惑，突然脚趾剧痛，好像骨折一般。
“安静，瞎喊叫什么？”海婆婆收回了脚，散去了灵气：“而且只要你完成转正任务，也就弥补了我的誓言，我这双手臂就可以回复原状。”
“所以，现在一切由你做决定，要不要完成转正任务，加入炎竹？”海婆婆平摊手，掌心横放着一根灭灵针。
“你的意思是说，我身上的恶灵已经被治好了？”
“是的。”
“再也不会发作了？”
“是的。”
“那我现在掉头就走也不会有事喽？”
“是……的！”海婆婆咬牙，额头跳起一根青筋。
“瞧你吓得那样。”苏响哈哈一笑，随即脸色恢复严肃，“我还有个问题，我妈妈跟我……”
苏响看了一眼沈樱，继续说道，“是同一种病，你能不能帮她也治了？你要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海婆婆摇头：“这个不行，我的治疗方法普通人承受不住。”
苏响神色黯淡了一下，见众人都盯着自己，他哈哈一笑，又恢复了精神：“放心，我苏响最大的优点就是有借有还，概不赊欠。既然你这么说了，别的事情我可以不管，你救我这事儿，我一定会还！”
说完苏响用力一震，石膏绷带啪啪断裂、四射飞出，再看他全身上下精壮如初，哪还有一处伤口？
沈樱猜得没错，他果然早已痊愈。
在三人的目光注视中，苏响穿着一条三角内裤，伫立床头，目眺远方。良久，缓缓开口：“那个，能……能不能先给我来身衣服？”
七、八分钟后，苏响逃命似的跑进了传送门。
看着黑色的漩涡渐渐消失，解悠站在海婆婆面前，郑重鞠了一躬：
“谢谢师叔出手相救，害您付出如此代价，弟子不肖。”
“切，当年你把你师父坑成啥样了，现在才知道自己不肖啊。”
海婆婆挽起了袖口，却见一对手臂光滑如玉，比起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也不遑多让，哪里有半分受伤的影子？
解悠傻眼：“师叔你这……这……这么快，好了？”
海婆婆斜了解悠一眼：“什么好了？”
“你的手臂，刚才不是因为发毒誓……”
“你是不是傻，你是不是傻？哪有那种毒誓？有的话谁会对自己用？我是疯了还傻了？”海婆婆手指连连戳在解悠胸口，解悠一步步后退。
“那你是在骗小苏？可是你之前也说过，发誓不为炎竹之外的人驱除恶灵，这也是骗我们的？”
“我发誓是真的，没有骗你们。”
“可是苏响还没转正，你就帮他驱除恶灵……”
“谁说我帮他驱了？”
“那之前那个表是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海婆婆什么时候给过假货？”
“可是……可是……可是，那个表不是已经……”解悠一阵结结巴巴，看看沈樱腕上的手表，上面分明指向了零时，苏响寿命已尽。
解悠感觉自己脑袋有些转不过来了。
“我就不能把表调快一点？你是不是傻！”海婆婆翻了个白眼，走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