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儿咬了咬嘴唇，抬头看孟子申。绾仪道:“趁着还有命时，多看看你师兄吧！一旦你师父养好伤回来，就是你们的日子到了。”
孟子申微笑着拍拍凉儿的后背，道:“绾仪在逗你呢。”
凉儿知道绾仪都是肺腑之言，今日若不是绾仪在，恐怕师父也已经把自己两人毙之掌下。她目光下垂，不言语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都处于一种压抑的氛围里。绾仪不满孟子申和凉儿放过要杀死自己的师父的决定，但既然他们放了，她也不来废话，只管着自己吃好睡好。凉儿几次要来道歉，她也只是四两拨千斤地道:“要陪你赴死的人是你师兄，他心甘情愿就罢了。这事与我无关。”
孟子申则一副“君生我生，君死我死”的无悔模样。每日还是该做饭做饭，该睡觉睡觉。不比绾仪来得愁苦。
戚清献仿佛也无所谓了，他已经失去了眼睛，与其这样痛苦地或活着，谁知道死了不会是一种解脱。故此他也每日轻轻松松，与绾仪多谈几个字，便觉喜悦，若是少谈几个字，他也只是一个人默默叹息。
这一日，凉儿又来求绾仪。话头一过，她便道:“绾仪绾仪，我知你是待我最好的！你已经救了我三次性命，我还来不及报答你！我也知你是有主意的，你且帮我再想想招架师父的主意罢?”
绾仪摆手道:“没法了，没法了，等死吧！”
凉儿撒娇卖乖，直扯着不愿意放她。绾仪道:“帮你对付了他又如何？对付完，你们还要放他一马！”凉儿道:“只要过了这一次，师父定然不会再来找我们麻烦的！”
“何必那么累?便让他杀了又如何？人世不过一梦，活着死了又有什么关系。”绾仪随口道。
凉儿垂下头，道:“师父要杀的人其实只有我一个，我不怕死，我只是……不想拖累师兄。我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怕，可我不能让师兄受一点点伤。”
绾仪不说话了。
这些话，她曾经也听慕云说过。
……
“我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怕，我唯一怕的，便是双双受一点点伤。”
……
绾仪回忆起慕云诚恳的脸庞，苦笑了下，如今自己身陷梦魇的梦境之中，过往一切恍若隔世，就如同过眼云烟一般。
到了下午时，孟子申也来找绾仪。绾仪坐在桌子前，手里握了本书，她也没有在看，只是握着这书，不免想起在九重天上与劫垣帝君共同生活的日子。
“找我可有事？”
“我想请你替我和凉儿做个证婚人。”
绾仪一愣:“你们要成亲？”
孟子申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他道:“我等她答应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了，我等了她快一辈子了！真要感谢师父，若不是师父时刻威胁着我们，怕不知何时才能让她嫁给我。”
孟子申的态度令绾仪很是感慨，青年男女相恋，往往如此，一片倾心，赤忱以对。
绾仪被他的情绪感染，忍不住便答应了。
当夜宅子便张灯结彩，挂满了红色绸带和灯笼，门窗贴上了“囍”字，处处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凉儿请来了街坊们，也堪堪拼凑了十桌。
绾仪坐在正中间，若说以人类的年纪来算，凉儿和孟子申不过二十岁出头，她却已经是个千年的老妖精，足以做他们的祖宗了。但若是以外貌来看，他们几个人参差仿佛，并没有太大区别。绾仪要来坐这个主座便有些与身份不符。
凉儿却什么也不管，径直先拜了她。
“绾仪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们相识半月，她已救了我三次。我能有今日和师兄成亲，都要多谢绾仪。今日绾仪是我们的证婚人，便如同我娘家的姐姐一般！”
绾仪心道:私以为我这年纪可以做你祖宗而不是姐姐。
孟子申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凉儿身上。凉儿今日穿着大红的嫁衣，模样比往日还要娇俏可爱，他依然在她的嫁衣裙摆都缝上了铃铛，她每走一步，便叮叮当当地响起来。
主婚的是当地的一个有威望族老，说了许多吉祥话，便安排两人拜天地。
拜高堂时，两人便朝绾仪拜。绾仪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自己还是被孟子申算计了。今日受了他们这一拜，来日雷霆再来寻仇，她怎么可能无动于衷不管不顾。
果然还是孟子申求人的法子厉害些。
“你们这个高堂可是拜错了？真正的高堂在这里呢！”
话音未落，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凉儿突然摔倒，捂着心口脸色很是难看。孟子申脑袋一蒙，身体却已经将凉儿接在了怀里。
一个人飘飘从墙头下来:“这根你们送师父的针，师父作为新婚贺礼，送还你们。对了，我怕这根针不够味道，多加了点东西。”
门外涌进一群穿着同样衣服的人来，人人手持长剑，为首的正是凉儿的三师兄单昱。
前来观礼的客人被他们架势一摆，吓得都往外面跑，没一会儿功夫，热热闹闹的院子就只剩下孟子申夫妇、绾仪和戚清献。
凉儿忍着痛，强站起来，道:“师兄，咱们还没拜完呢！”孟子申的头脑似乎都被浆糊糊住了，一点也不能思考了，听到凉儿这么说，他只呆呆地看着她。
“你别死。”
他蓦地说道。
凉儿哭笑不得，道:“我不死，师兄。师父来了，咱们快把最后一拜拜完！”孟子申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就与她对拜起来。
凉儿轻声道:“夫妻对拜。”
突然听到单昱低声一呼，她茫然地抬起头，也惊得呆了。孟子申的一头乌发已经披了霜般，全部变成了白色！
“师兄！”她失声道。
孟子申的神情愣愣地，却对她道:“你不能死，凉儿，你若是死了，我会让所有人都给你陪葬！”
凉儿也呆呆地望着他。
两人失魂落魄般地互相望着，却听雷霆一声怒喝:“今日老夫就要清理门户！把你们两个不肖徒弟都送去给振儿陪葬！”
说完他飞身一掌拍下，孟子申却似突然清醒，夺了自己解下来放在桌上的剑，一声厉喝直欲上达天听:“苍天无情——！”一剑如闪电般刺向雷霆。
雷霆从未见过自己的大徒弟如此快的剑术，又快又凶，一剑剑直往自己的要害刺，差点令自己招架不住。甚至这剑法他看也看不懂，就好像面前这个人根本就不是自己养育了十几年的徒弟。
孟子申一连刺了一十八剑，都被雷霆躲开了，他突然收剑，长身玉立，一张脸没有神情地看着他:“十八年的养育之恩，我都还你了。”
雷霆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只见他又重新抬起剑，若说刚才是闪电，现在已经快得只剩虚影，众人都不及反应，就见两团人影一通乱斗，最后雷霆被一脚踢飞，摔到了门口。
“我说过，放你三马。这已经是最后一次，若你再上门啰嗦，我会把你送下去陪你儿子！”孟子申冷冷地道，一头银白的长发在月光下舞动，眼神也冷得像结了冰。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突然变得如此张狂的孟子申，就好像从未认识过他一样。
而他只是重新回到凉儿身边，把她打横抱起，往树屋走去。
“好！好啊！”雷霆猛然呕出一口血，他身上已经被孟子申大大小小划了几十道伤口，活了几十年，从未受过如此羞辱。
他撑着剑，一步一步往外面走，身后徒弟们追下来，却不敢喊他。雷霆每走两步，就说一声“好”字。这几十年来开山立派，收养无父无母的孤儿，收徒教武，刹那间都在脑海来回。
说到第九个“好”字，突然一时怒火攻心，一交跌倒在地上，徒弟们涌上去把他扶起来，他看着身边的徒弟们，一时间百感交集，老泪纵横。
“我们回去吧，回三玄门，以后再也不下山了……”
也许他回到山上，会想明白一些事。也或许他已经想得很明白了，他只是不能接受。
父债子偿这个事，为什么是天经地义，也许是因为总有些东西是会得到继承，而替父母背起有些债，也是一种回报，也是对家族名声的维护。
相较而言，子债父偿却似乎有些违背道义。
但“养不教，父之过”，有些道理，谁又说得清楚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