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昱犹豫了，许久，叹了一口气，把长剑倒转，往边上走了两步，让出了山门。
马车的帘子又放下了。
马车里响起凉儿的声音:“多谢三师兄了。”
孟子申驾着马车在盘旋的山道上走着，不到一炷香时间，他们已经到了三玄门的迎宾道。孟子申掀开马车帘，轻声道:“把斗篷披上吧。”
过了会儿，凉儿披着一件鹅黄色的斗篷从马车里走出来，斗篷的篷边儿都坠着小铃铛，每走一步，都发出叮铃铃的响声。
迎宾道两侧走出两个持剑弟子，其中一个弟子刚要张口，就被另外一个弟子轻轻推了一下手臂。于是两个人就像没看到两人一样，又重新回到了迎宾道边。
孟子申带着凉儿如入无人之境，一路来到师父的练武堂，可是练武堂里空空如也。
“三师弟说师父闭关了，他不在练武堂闭关，会在哪里闭关呢？”孟子申心情不愉，眉头皱得死紧。
凉儿忽然低头一阵咳嗽，她用手绢抹了下嘴，上面便有了斑斑点点的红色。
孟子申连忙去握她的手。
凉儿抬脸，强笑道:“没事，师兄。”
孟子申只觉得心如刀绞。
这时有两个弟子到练武堂打扫，孟子申叫住他们:“师弟们，师父到底在哪?”那两个弟子互相望了一眼，然后转过头去，竟然是不理会他们。
孟子申只觉得胸口似有狂火在烧，拔剑出鞘，一通乱劈，练武堂的门生生被劈碎。
那两个弟子吓得脸都白了。
凉儿秀眉微蹙，道:“师兄们，你们就告诉我吧！”两个弟子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很快就离去了。
凉儿看向孟子申，道:“我们……咳咳……我们四处找看看吧。”孟子申只能强忍怒气，牵着她的手，到各处去查看，雷霆的住处、书房、还有小会客厅，但都没有见到雷霆的身影。
路上的弟子一见到他们，就背过身去，以示没有见到他们。
凉儿越找心越凉。
最后路过后花园的时候，见到十师姐卢子墨。卢子墨一看到两人，就一声惊呼，惊呼后边是追问:“大师兄！小师妹！你们怎么回来了？你们可见过七师兄?啊？他还活着吗？”
凉儿本想回答，却忍不住一阵咳嗽。
卢子墨期待地望向孟子申，孟子申道:“他很好，他没事。”卢子墨喜极而泣地捂住双眼，道:“他没死！天呐！他还没死！”眼泪从指缝中流出来:“二师兄死了之后，师父就像疯了一般！他竟然、竟然挖去了七师兄的眼睛！他带走了七师兄，我以为，我以为七师兄死定了！”
“师父在哪?”孟子申反问道。
卢子墨停止了哭噎，道:“师父……师父不会想见你们的。”
“师父想不想见我们是他的事，那你呢？你想不想见老七?”孟子申笑道，他的声音在卢子墨听来，简直充满了诱惑。
*
凉儿重新踏进这个院落。
雷振的房门紧闭着。不知道雷霆选择在自己的儿子的房间闭关，究竟是想清心寡欲闭关，还是在怀念自己的儿子。
孟子申带着凉儿上前去敲门，敲了半天，屋内却安静得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师父，我知道您在，请您开门吧！”孟子申高声喊道。屋内依然寂静。孟子申轻笑道:“师父，有的人不由得您不见，这扇门拦不住我。您是想开门出来见我，还是让我开门来见您?”
里面果然便响起雷霆的声音，老当益壮:“哼，你本事那么大，老夫无才无德，哪里配当你的师父?”
孟子申见他肯理会自己了，便接着道:“凉儿中了师父的毒针，大限将至，求师父看在……”
“看在什么?是我养了你们两只白眼狼十几年的份上?还是你们大恩大德，放我三马的份上?”雷霆硬气地回答，一点儿也没有因为败给过他而有一丝认输的意思。
凉儿垂眸。
孟子申轻轻地拍拍她的肩膀，低声道:“你答应过我，不会放弃的！你要留在我身边，我们还有很长的日子要过呢！”
凉儿受了鼓励，才重新抬起头来，哑声道:“师父，您真的不原谅凉儿了吗？”
雷霆有些沉默，这些天来，他在儿子的房间里闭关。有关儿子的记忆，有关凉儿的记忆，都在头脑中来回。有好几次，他总回忆起凉儿两三岁的时候，自己把她抱在怀里，拿拨浪鼓逗她玩耍，她咿咿呀呀地，要抢拨浪鼓。
又想想雷振，自己似乎没有什么特别宠爱他的记忆。
他尽力要把他教好、教强。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教成了这个样子。
而最后，是自己最宠爱的小徒弟，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儿子。
原谅她吗？
在雷霆心中，有怒火，却没有怨恨。他想杀了小徒弟清理门户，给儿子报仇，也把儿子的罪行隐瞒下去。但若说要原谅她，地下的儿子，会同意吗？
雷霆开口道:“若你能让振儿原谅你，为师就原谅你。”
凉儿居然笑了两声，声音干哑，却很清晰:“我不需要二师兄原谅我。我还没有原谅他！师父，你最该清理门户的人是二师兄，而不是我。我想活下去，可是我不会为了活下去，而违背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
雷霆已没有当日寻仇的火气，便淡淡地答道:“那你们走吧！我没有解药好给你们！”
凉儿挺直了背，也不再说和软的话。
她想活下去，为此做什么都可以，除了这条。她发现自己原来如此地嫉恶如仇，也如此地固执。
话说到这，她去拉孟子申的衣袖:“我们走吧！”
孟子申却紧张地看着她，她叹了口气，道:“师父已经不再是那个师父了！不再是那个帮理不帮亲的师父了！我们走吧！”背过身时，又听她道:“就当我傻，我总以为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其实他只是二师兄一个人的父亲！”
这话不重不轻，但雷霆定然听得一清二楚。
屋内有细微的声响，像是瓷器被捏碎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