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一过,就正式进入期末阶段。学校各种检查一个接一个,与其说是检查学生,不如说是折腾老师的。一本本教案要交上去,各种汇报材料每个老师写一份,包括学生的作业全收上来,应付上面人的检查。
李戊辰每到这时就一直埋头写,大大小小的不知道是干什么有什么意义的材料一份份地写,每次上完课,只能直愣愣坐到办公室一写一下午。
“吃饭吧!”殊曼坐到他对面叫他。
“没写完啊!”李戊辰的表情特别的痛苦。
殊曼把饭盒盖打开,放在面前,将笔从他手里夺了过来。
“有那么多吗?”殊曼疑惑地问。
他皱起眉头,可怜得委屈:“唉,我平时不怎么写教案。上课又不对着教案讲,可人家上面领导要检查啊!我每次检查前都这样!”他说着,笑起来,拿起筷子吃。
“你这不是有打印稿吗?”殊曼拿过来仔细看。
“晕,傻丫头,那是从网上下的教案,我有选择的对着抄啊!如果领导检查我的书就好了,我都把点勾在书上了。没办法,形式主义永远站得住脚。”
“必须要手写版?”殊曼轻轻笑。
“领导喜欢看人工的,不喜欢智能的!”他狼吞虎咽地吃,不忘打趣。
正说着,陈老师敲门进来。
“李主任,才吃啊!”他拿着材料进来。
李戊辰笑着点头,把饭暂且放到一边,顺手拿纸巾擦了一下。
“你吃了吧?”
“肯定吃了!我刚刚还看到他女朋友的爱心便当!”殊曼笑着把椅子拉给他。
他笑得很灿烂,尽管面带憔悴。一边把材料递过来一边说:“听说下午要开大会,说调整工资系数的事?”
李戊辰点点头,喝了口水:“跟这次教师考评有关,当然系数调整浮动应该不大,职称评比倒是挺重要的!学生考评的比例大了。”
“李主任!”他拉近椅子。
“我先出去把卷子发了!”殊曼觉察出陈老师的欲言又止,识趣地要走,陈老师忙制止:“林老师,不用不用,我就是想聊两句,你不要避开!”
李戊辰看了看他,冲殊曼使个眼色让她坐下。
“你知道,上周我一气之下往学生身上扔了一本书!”他的声音小了很多。
“知道!”李戊辰点点头,“后来老姜已经找孩子了,不是调解好了吗?”
陈老师无奈地摇头:“李主任,昨天姜主任让我给学生道歉,还有他父母。我已经把话放软很多了。可他们非要我在家长会上道歉。我很郁闷,毕竟我是为孩子好。他不停上网、逃课、打架,我出去把他找回来,好好教育他不听,还在课上捣乱,骂脏话,我才把最薄的一本书往他身上扔,还没砸到!我也知道,我动手不对,所以向孩子道歉了,结果他父母却要找事!”
李戊辰把水放下,重新坐直了身子:“他父母是有背景的人!”
陈老师郁闷又气愤:“还不是为他们孩子好,否则管都不管,我也好歹教了几年了。这些学生就是欠收拾,得在关键时候给点颜色再给甜枣吃,才长记性,否则怎么行?我要不是看在责任上,才懒得操心。”
李戊辰点点头:“这件事的问题在于得有人给你协调,姜主任在管这件事,我就不方便多问了!”
“我毕业那会儿,骂个学生还得打个草稿,可教了两三年了,这不还得被学生气得半死,为什么啊?还是真不想看到他们不长进,否则瞎操什么心。我管他呢,好好一哄,让他父母送钱不就行了。怎么说也得对得起自己良心吧?”陈老师一字一句很憋屈。
他是曾珊那个班的班主任,殊曼因为他评价李戊辰是个骨子里都周正的人,对他有了更多亲切。
她帮两人换了杯热茶,递过去。
李戊辰抽出一支烟,点了火,把旁边的一扇窗户打开,吸了几口,侧头朝窗外吐了几个烟圈,半天没说话。
殊曼不解地望着他。
“陈老师,这样吧,等下午开完大会,我们一起喝酒!”李戊辰侧过头,说得很认真。
“啊?”陈老师有些讶意。
“就这样定了!”李戊辰把烟掐了,站起身,“我先出去一趟,快两点了,你再休息一会,下午不是有课吗?”
陈老师满眼困惑地看着李戊辰,愣怔一下,很识趣地点个头起身走。
殊曼跑出去追上李戊辰拉住:“你去哪啊?”
李戊辰似乎心不在焉,看了她半天,想起什么,马虎地挠了下脑袋:“我好像把烟忘办公室了!”
殊曼不置可否地站在那,愣怔半天,完全看不清眼前的这个人。他的身上还有着淡淡的烟草味,眼神那么平静,可是太深了,她在里面怎么也看不到自己?
她看不懂他。
殊曼怔了下,只好点点头,转过身往办公室走,和他相反的方向。
一下午,李戊辰都没回办公室,她不知道他去哪了,有几个老师来找几次,不是问这个材料就是问分数,可他就是找不到。
直到五点多开教职工大会,林殊曼才在第二排的位子看到了李戊辰,他什么都没拿,和身边几个老师正说话。
很快,校长和副校长就坐到了最前面,费校长示意一下,主管教学的林副校长拍了拍话筒,咳嗽几声,下面渐渐静下来。
王林坐在最前排,翻开本子,戴上了花镜。
几乎所有的老师都打开本子,李戊辰从旁边借了根笔,低着头,拿着笔对着自己的裤子,装着跟记笔记一样。殊曼把自己的本子合上,让前面的老师悄悄递给他,自己拿着教案纸垫在腿上。
李戊辰接到本子,抬眼瞟了下后面,没敢多看,翻开本子,一本正经地记着。
林副校长的脸色倒看起来不怎么样,拿着长长的成绩单,嘴凑到话筒口:“老师们,我们索性关起门来说亮堂话了!这次高三的统测成绩怎么样,想必大家都比我清楚。我们是二中,可是总成绩却跑到了五中的后面,离高考还有五个多月!怎么赶上?我们还在定目标要平一中!”
他的脸像迅速膨胀的气球,一点点涨起来:“有些老师在外面办辅导班,有些老师到岗却不去教室。还有些老师呢,不注意教育方式,被家长闹到学校!这都在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
说着,他抓起成绩单,开始一个个大声念着统计的数字,搞得下面的老师一个比一个脸色难看,巴不得扛着椅子开溜。
殊曼看到自己原来的班主任刘老师,更是脸红到脖子根了。
“最近在调整工资系数,在搞评估和考核,紧张了?在座的各位都是有经验的精英。我不想用什么好的比喻给大家,学生比我会赞誉你们。但实际呢,成绩呢?学生上学是干什么的?要你糊弄他玩的?我不是贬低我们的老师,但我可以说,不光高三,现在我们的队伍里不乏走穴者!”
林副校长的声音在说出“走穴者”时提高了好几个八度,下面的老师各个禁不住坐直了身子。
他喝了口水,重新调整呼吸,语气有了缓和:“好在,我们二中的风气还是正的,我们要对得起那些学生们。你站在讲台上,看着那些纯真的面孔,你脑子愿意想别的吗,愿意想钱?愿意想官?我们要建设和谐的教师队伍,要有温暖融洽的团队氛围,有一个不断上进的竞争氛围。在座各位都是骨干。该怎么做,希望这次回去有个好的计划。就一句话,我要高中三个年级,无论在第二次统测还是期末成绩排名上都得拐回到二中应有的位子上。”他的手握成拳头,在桌子上狠狠地敲了一下。
老一费校长适时地把话筒拿了过来,向林副校长点点头,肥厚的手指熟练地夹着话筒,语气沉稳地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当然,现在作为教师,任务绝对不仅仅是这些,老师们身上的担子都很重,压力极大。我们都会理解。但既然干这一行,就得担负这个责任。林校长是激动了些,但这是实话!”
显然,校长是唱白脸的。林殊曼拿着笔在纸上随便涂着几个字,也没再抬头,这时候谁抬头,那会感觉校长就是在骂你的。
她当老师也好几个月了,哪些老师在外面办辅导班,靠着重点高中的牌子赚了多少钱,哪些老师变相向学生家长要钱办事,互相都传得特别快。文人相轻的毛病注定这些事情在这种心思细腻的群体里传播更快。鸡零狗碎的小道消息从来都不绝于耳,神乎其神。
她听到这些时一声不愿意吭。
虽然并不感兴趣这些,事实上,她也很了解。老师间的系数差别是比较大的。一些老师一天累得要死连套房子都买不起。赚点外快,老婆生个孩子还得为保胎费愁个不行,学校一直说盖集资房,都五年了,地还没圈上。这确实是现状。现在更是没谱的事了。
成绩的好坏可以说明一些问题,但不能当作唯一标准,所以她听到校长开始讲圆场话的时候,就开始画小画了。
她觉得,如果校长真是一切为学生着想的话,就该把陈老师的事情好好处理,否则老师负责的热情都会被有权势的家长彻底伤害了,此时台上这些冠冕话,简直和扯淡差不多。
胡思乱想,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吵杂声,才抬头。已经散会了。她很快将纸折起来,起身要走。正看见王林和林副校长谈笑风生,李戊辰坐在原处没动,姜主任站在不远的地方,不明其意地望着李戊辰。
殊曼没多看,转过身和其他老师随便搭着话朝外走,心里莫名慌乱。
“这次要调整了,李主任要升了。”明老师和隔壁宋老师谈论,看了眼殊曼,“你该知道消息更多啊。”
“嗯?”殊曼不解,心里的他从来不是热衷升职的人。
“你看刚刚老姜,拿看情敌的眼神看李。”宋老师一阵笑,摇摇头,“反正谁上,咱们都别安生,这两个都不是马虎眼的人。”
明老师努起嘴:“让人谈恋爱不,真是,变着花样折腾咱们。”
“你寒假再恋爱吧。你看陈老师本来要结婚的,却触霉头。现在学生不好惹。”宋小声嘟囔,“这次李戊辰绝对不会管。”
“那是,傻子才多管。老姜下手,谁敢碰,咱们就得有个思想准备,能屈能伸算了。”明韵刚想继续说,看到周围人多起来,闭了嘴。
陈老师擦身而过,拍了下跟在一旁发楞的殊曼。
“去哪?”林殊曼转头问。
“等着喝酒啊,李主任一会就过来了!”
“别太放在心上!”林殊曼鼓励地一笑。
“林老师!”他靠近她,小声说,“其实,我知道这步挺重要的!”
“什么?”殊曼迷惑地看他。
他冷笑了下,无奈摇摇头,抬起眉毛,顿了顿,语气诡秘又不齿:“这就是一个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