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帝元年,南襄国,无名私塾。
房间之内,老人和三个学生坐在房间中央,他们无须看清对方容貌,嘴巴是他们全身上下唯一需要的东西。
“子徒,襄国进行了多少次南征。”
“加上此次,为三次”
“好,子寻,这三次南征的目的是什么?”
“分别是夺回尧启故土,驱逐叛夷和救援平原公。”
“没错,子徒,你认为这次南征能成功吗?”
“悬!百夷之地虽然不是国家,但千百部落也有二十万可上马做战的士兵,然南襄国自立国开始,便是重文轻武,文官视武官为下奴,武官视文官为敌寇,上下不齐,军备不全,粮草难调,能调动壮丁固然有百万之众,然能用之兵不足十万,此不足之处,守则有余,攻则不足,主动出击,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占,只能是徒增笑料。”
“说得对,第一次南征,南襄精锐并出,凤骑凰弓横行于密林之中,最终还是饮恨南江,三万壮士死在襄夷边境,襄国至今依然无人敢收回尸骸。”
老人的叹息声回荡于黑屋之中,宛如锈迹斑斑的古钟被敲响,古老而又严肃。
“第二次南征,平原公率两万凤骑试图驱逐南夷,然被困在忘忧林,现生死未知。”
第三个学生幸灾乐祸说。
“第一次南征之后,襄军已经被打寒了胆,见夷兵如见恶虎,近年,夷贼肆虐,那些只是在北上来讨生活的乞丐,却能以百人之力,连破数城,只到杀到凤京才被歼灭,可见襄兵怯弱,此时平原公却率轻骑入夷,这不是愚昧无知就是狂妄自大!”
“你错了,子明,宋家平原公,乱世枭雄也,这些年,表面上是襄国公因病弱不上朝,实质上是被平原公幽禁在百花殿中,这大逆不道之举,无论是朝廷还是民间都是无人反对,可见其手段和威望,他不会愚蠢到把自己脑袋送个死敌的。”
老人顿了顿,继续说。
“枭雄者皆为赌徒,这些人凡投入多少,其索要回报必是投入数倍。”
“以自身的生命为投入,他想要的东西难不成是四海吗?”
子徒的声音微颤。
这个世界没有人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尤其是权高富有者,这些人敢拿自己生命去赌东西会是什么呢?
真是让人穷尽想象。
“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是开始,绝对不是结束。”
三子不再说话,在谈论之中他们已经感受到那久违的寒气,历史变革的时刻,这些见证人惶恐而又兴奋。
老人掀开黑布,窗外乌云翻滚,雷龙穿行,明明是白天,却昏暗如黑夜。
“这是个要死人的天气啊!”
老人喃喃自语。
归澜道,青凤军。
混沌的天空之下,青旗在狂风中卷动,宛如青色的云朵。
南襄三万大军横行于归澜道中,他们行于归澜道中,分成九个方阵,互为犄角。
青羽上将军宋天霸遥望不远处的地形,宋世平一身冑甲,牵着马戒备四周,古月笙即使出世做官,依然穿着那身破道袍。
在这支军队之中,宋世平和古月笙都为随军谋士,虽无实权,但却可以直接参见上将军出谋划策。
这里是南江的源头之处,再往南便是瘴疠之林,南襄军在这山谷之中,推进了七日,除了古月笙无人知道忘忧林的路线。而此时的古月笙看着远处的风景,眼中闪过一丝怀念。
“顺着山谷往下二百里路,就可以到达望北镇,此处盛产雕菰,可以充当军粮。煮熟的菰米,口感弹糯,颗粒分明,带有的淡淡的竹叶香,在五谷之中堪称一绝,那怕是不产菰米的茭白,切成片,撒上盐、青葱丝、花椒末、茴香揉伴腌渍之后,也能作为顶级的下酒好菜,上将军,在下多话了,有罪……”
古月笙回过神来,连忙拱手请罪。古月先生怀旧,何罪之有?不过这条路线地图上没有踪影啊?
宋世平笑着回答,而一旁的上将军宋霸天默不作声,他空洞的眼神一直注视着天边的云彩。
“家父担任南夷招抚使时,鄙人和家母曾久居此处,若不能熟知此处地形,早年贪玩的鄙人早已成为山中枯骨。”
南夷招抚使为高祖安抚百夷设立的官职,自从乌山会盟之后,金龙王朝便丧失了对百夷的控制,最后一任南夷安抚使也在高祖七年时兵败被杀。
高祖七年距离现在已经有七十四年的时间,其中漫长的岁月足够让天真烂漫的黄发孩童变成垂垂老矣的古稀老人,而古月笙明显还是弱冠之年,正处在人生的黄金年龄。
听上去像个笑话,但宋世平笑不出来。
从龙祖朝的《高祖伏龙录》到星焰朝的《百州长战书》,只要细心一点就能从中发现在历史的长河之中,总是有一个青色道袍的身影默默路过,宛如一个徘徊千年的幽灵注视着帝朝的兴起和衰弱。
这个人就是个妖孽,和自己一样的妖孽。
宋世平咧嘴一笑。
“那还真是巧了,我曾在南夷之地待了数年,对当地的风俗也有点熟悉,那我就想考考古月先生,请问这个声音说明什么吗?”
话音刚落,狂风大作,古月笙浑身一凛,在呼啸的风声中,他隐约听见刺耳的螺音。
“百夷的鬼螺,四长一短!这是进攻的号声。”
古月笙收起笑容,他看向远处密林。再过片刻,随着狂风而来,就是南夷骑兵的马刀。
“古月先生果然博学。”
宋世平回答,他左手缓缓握紧,一旁木偶一样的上将军发出了第一条命令。
“旗兵,步营后撤,盾营弓营前进,做好战斗准备,没有本将的军令,谁也不许冲锋。”
青凰军还未等摆好的阵型,密林之中一阵阵雾气涌了出来,雾气之中马蹄声愈发响亮,宛如有百万个雷公在雾中敲鼓。
“百雾迷阵,百夷军中有术士。”
宋世平微眯着眼睛。
“还是中原术士,将军,能提前预知我们的位置而布下迷阵,看来我们的消息被出卖了。”
古月笙神情严肃。
“军中有内贼,不过现在已经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了,古月先生精通术阵,不知先生可否有破阵之法?”
宋世平神情不变,五指微动,一旁上将军不断发出新的军令,试图弹压惊恐逃跑的将士。
“术阵有三大弊,一、步阵所需时间极长,二、施法者必须在术阵中心,三,施法者死则阵破,此阵只有鄙人通晓,还望将军能让鄙人出战。”
古月笙神情平静说。
“没想到瘦弱文人却有将军风采,不知先生能给我什么承诺。”
“什么承诺也给不出。”
古月笙两手一摊,一脸苦笑。
“敌在暗我在明,若能侥幸破阵,那只可能是上苍保佑,不过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若鄙人不能回来,望将军能提供四年衣食给鄙人的二女。”
“我答应了,我讨厌曌族,但我重视承诺。”
宋世平拍了拍古月笙的肩。
上马之后,古月笙嘴边的苦笑逐渐褪去,他一夹坐马,缓慢入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