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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黄金荣:青帮“天”字大龙头(二)

夺妻

黄金荣与徐福生赶到苏州,直接找到他的父执刘正康。刘先生在苏州经商,生意一直很好,如今准备扩展事业,正需要人手,遂将黄金荣与徐福生安排在其经营的天宫戏馆坐镇,实为抱台脚。

黄金荣坐镇戏馆,不过是权宜之计,只想站稳脚再寻找发展的机会,于是把一切杂务交由徐福生打理。

看戏的人多了,龙蛇混杂。有票友,当然就有流氓瘪三白相人。

开业不久,一群流氓就大摇大摆地闯进戏院,到前边挑好位子坐下来,看戏不用买票,但要买戏院的茶水。徐福生一作揖,走过来收茶钱。

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站起来,双手叉腰,鼻子一哼:“哟呵,敢跟爷要钱?爷看戏是抬举你!不识抬举,爷砸了你的场子!”

徐福生并不还嘴,而是慢慢地收起茶杯。茶杯虽说不贵,打坏了还得掏钱买。

横肉哥伸手就打了徐福生一个耳光,嘴里喝道:“找死,敢收了老子的茶杯!”横肉哥在这一带横行惯了,抽耳光一般人不敢回手。

徐福生不是一般人,郑家木桥小瘪三出身,滚刀肉中滚过,刀尖下躺过。对方人多,徐福生人少,他还真没放在心上。徐福生将手里的抹布一甩,“啪啪啪”,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横肉哥的脑袋。

外地人敢到苏州撒野,闯上门的流氓又惊又怒,一拥而上,围着徐福生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戏院上了全武行,票友有的闪身躲避,有好事的则打着呼哨。

黄金荣在里间听到动静,几步跑了出来,大喝一声:“我是上海法租界巡捕房华探黄金荣,哪个敢砸我的场子?”民不与官斗,对方人多势众,这是恐吓对方的最好法门。

鼎鼎大名的华人侦探黄金荣!他有场子谁敢砸,闹事的流氓瘪三顿时如同中了定身法一样。再偷眼一看,来人虎背熊腰,两只胳膊像两条铁棍子,一脸的大麻子闪着黑光,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不愧是江湖人称的“黄麻皮”。

闹事的流氓瘪三互相使个眼色,立即转身跑出了戏院。

不是猛龙不过江,强龙却也难压地头蛇,保不定这伙人再出什么幺蛾子。混混怕的就是当差的,黄金荣上门拜访苏州衙门的马捕快,求他摆平这事。

马捕快外出办案未归,招待他的是马捕快的太太林桂生。

林桂生长得小巧玲珑,相貌平平,一身素装,走在街上一抓就是一大把的那种。黄金荣惊讶的是此女子长着一双会说话的眼,透着那么一股浓缩的精干与灵气。

林桂生把黄金荣让到客厅里,上茶,浑然没有看黄金荣脸上的麻子,而是大大方方地迎上他的目光。

这个女人不一般!黄金荣还是头一次遇上不盯着自己脸上麻子看的人,不禁有了几分好感。

林桂生将手中的茶杯一举,说:“黄金荣,大名鼎鼎的法捕房华探,小女子久仰大名。”

黄金荣大吃一惊,自己虽说在上海名气不小,在上海滩以外的地区也仅限于圈内和黑道。林桂生可能从马捕快口中得知,于是随口说:“我跟马捕快是不错的兄弟。”

林桂生微微一笑,说:“老马从来不和我谈工作的事。我是天宫戏馆的常客,白相的朋友倒也认识几个。”

黄金荣看出林桂生精明能干,又有求于马捕快,当即笑道:“马太太喜欢听戏,以后我在老天宫戏院定个好位置。”

“好,太好了!”

两人越聊越投机,时近黄昏,马捕快仍然没有回来。黄金荣起身告辞,方想起自己的来意,便大体说了一下,请林桂生转告马捕快自己改日再来拜访。

林桂生也不多说,呵呵一笑:“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横肉哥再来,带着一大帮人。这些人手中虽然没有家伙,却是一个个拎着酒瓶。

砸场子的来了!徐福生不怕打架,却怕砸坏场子,烧了屁股般把黄金荣叫出来。

华探的名头不管事!黄金荣汗流不止,手上的青筋突起,暗暗地攥着腰间的短刀。

横肉哥冲着黄金荣点头,微笑,坐下,掏钱买茶。

好一个及时雨!黄金荣再备厚礼,前往拜访马捕快。

黄金荣的话才说一半,马捕快的脸上已是一阵难色:“苏州地界的流氓尽是些亡命之徒,一旦惹上他们,比小鬼还难缠。”

黄金荣有些迷惑:倘若不是马捕快打了招呼,那些流氓瘪三怎么会去捧场呢?

“用不着感谢他。”林桂生这时候走过来,快言快语地说,“要谢就谢我吧,是我跟那帮道上的弟兄打了招呼。”

好大的面子!黄金荣吃惊不小,一个女流之辈竟连黑道流氓都敢使唤,着实令人佩服。

马捕快脸色更加难看,不满地嘟哝着:“你打招呼还不是借着我的招牌,他们有事会找我算账的。”

“找你算账又怎么样?整个一个温吞水!”林桂生一脸不屑。

不是一路人,黄金荣告辞。

林桂生来看戏,徐福生赶紧过来斟茶倒水,摆了一桌水果、瓜子、点心,黄金荣更是全程奉陪。

相谈甚欢,林桂生隔三差五就来老天宫看戏,和黄金荣大摆龙门阵。黄金荣讲起在法租界那套作案、破案、贼喊捉贼的把戏,林桂生讲苏州地界的白相传闻。

天宫院演才子佳人的戏,林桂生却知道自己遇上了一生中想要的人。

林桂生的母亲是烟花女子,后来赎身从良做了姨太太,在家中地位不比使唤丫头高。父亲过世后,大太太更是挥手就打张口就骂。

在这样的环境中,林桂生养成了敢说敢做的性格。母亲被欺负怕了,为了寻个靠山,为林桂生招了个做捕快的上门女婿。

马捕快虽然是捕快,却天生懦弱,走路都怕踩死蚂蚁。林桂生精明强干,天性豪爽,一心想干成一番大事业,因而每每叹息丈夫无能。遇到黄金荣,令她眼前一亮。黄金荣拿得起放得下,敢做敢当,替洋人当过差,处处压马捕快一头,正是自己终生的依靠。

黄金荣缺少的正是一位可以协助他成就一番事业的贤内助,见林桂生有意,更是欢喜得紧。

两人互相爱慕,自然而然地发展到同床共寝的关系。林桂生是结过婚的女人,又大胆泼辣,在心上人面前自是没啥好犹豫的。

黄金荣在女人面前历来是掌握主动,无论女人愿不愿意,他都会强行行事。唯独与林桂生的头一回,说不清哪个主动哪个被动。

两人的第一次,就发生在林桂生家会客室的沙发上。

时近黄昏,两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说话,不知不觉地便搂在一起。尽管都晓得时间地点都不对,可情到深处如干柴烈火的两人已顾不得那么多,滚翻了沙发,衣服脱了一地。

黄金荣头一回与一个深爱着自己又大胆泼辣、毫无忸怩的成熟女子上床,头一回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奇异的快乐,直到两人从沙发上爬起来,黄金荣还乐不可支地看着林桂生。不晓得这么娇小的女人,身体里怎么蕴含着那么大的能量和热量,那种热量和能量的喷发,那种欲死欲仙的叫声,简直让黄金荣快乐得就要死去。

林桂生同样乐不可支地看着黄金荣,与马捕快那个蔫蔫巴巴的温吞水相比,黄金荣的力量和力度给了她全新的感受和认识,她头一回体会到了做女人的快乐。

“倘若马捕快不同意离婚,那岂不空欢喜一场?”黄金荣乐极生悲,有些担忧地望着林桂生说。

“温吞水有啥好怕的!他是上门女婿,让他搬出去他就得乖乖地走人。”林桂生一脸轻松。

林桂生提出离婚,马捕快的嘴张了又张,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林桂生与黄金荣的勾勾搭搭,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却又无可奈何。林桂生精明,黄金荣强悍,和他们斗就是自虐,一脸忧虑的马捕快没有自虐的习惯,第二日便搬出了林宅。

摆谙

有喜!

有人忧,自然有人喜。忧的是马捕快,喜的当然是黄金荣。

黄金荣喜滋滋地正在操办婚事,法捕房副总监来到苏州老天宫戏院,递给他一封总监石维的亲笔信。信中石总监向黄金荣表示道歉,并恭请黄金荣回法巡捕房任职。

道歉顶个屁用!老子风里来雨里去给你卖命,让老子走就走,让老子来就来,当老子是什么人。心里恨得咬牙,黄金荣嘴里却是说得轻松:“都是过去的事了,啥道歉不道歉的。总监的好意我心领,只是我这戏院开得红红火火,还打算再开一爿戏馆茶楼。”

林桂生听说此事,笑眯眯地说出一番话:“石总监既然低头认错来请你,就说明那边已经乱得不可收拾。如果我没说错,他还会请你出山!”

林桂生确实一语中的。这两年法租界人口急剧增加,有钱人进来避风,生意人赶来发财。水浑好摸鱼,人多捞偏门,流氓瘪三纷纷在法租界偷抢骗拐。

郑家木桥的丁顺华、程子卿见法国人挤走了黄金荣,起了报复之心,更是有意指挥这帮弟兄做了一起又一起震动法国人的奇案大案。

治安极差,各类案子层出不穷,巡捕房那些侦探别说破案,连个头绪都寻不到。少了王厨子未必就得吃带毛的鸡,但巡捕房离了黄金荣,法租界还真玩不转,石维第一次有了这种感觉。

求神,当然得有香火,要不然显示不出神的尊崇。林桂生恶狠狠地说:“这次要不扎足台型给洋人点颜色看看,他们不晓得马王爷有三只眼。”

扎台型?黄金荣一愣,要是法国人不同意,回去这事不就黄了。

林桂生手指往他脑门上一点:“小样,我还能坏你的好事?我自有分寸。”

林桂生条件不多,只有三条:第一,办案得有相应的权力,黄金荣用什么样的手法破案不得干预;第二,法国人要确保不得出现逼迫黄金荣离职的现象,并对上次事件做出解释;第三,允许黄金荣在不影响巡捕房公事的情况下经营戏院。

副总监再次来苏州代表石维请黄金荣复职,黄金荣就将林桂生提出的条件讲出来。

火烧屁股,再贵的水也得用。条件苛刻,总监督石维还是很快做出答复:

其一,黄金荣官复原职,职务薪金以外另加薪水,其华探职业为终身制,在60岁退休之前不得辞退;

其二,黄金荣在法租界办案,法国人不再干预;

其三,黄金荣回到巡捕房后,对积压的大案只追赃不抓人;

其四,黄金荣可以在法租界开设戏院,安置苏州老天宫戏院原班人马。

香火旺盛,用心虔诚,黄金荣喜在心里,不等蜜月结束,就带着林桂生回到上海。

回上海易,打开局面难。一旦打不开局面,只怕法国人又会翻脸。黄金荣和林桂生一商量,定下一条原则:男主外女主内。黄金荣主抓巡捕房的事,林桂生掌控黑道捞钱。

林桂生亲自下厨摆下两桌酒宴,黄金荣把郑家木桥那帮弟兄们喊到家里。程子卿、丁顺华作为黄金荣的结拜弟兄,称林桂生为桂生姐,他们手下那帮弟兄便跟着喊起了桂生姐。

上阵父子兵,打仗亲兄弟,黄金荣重新回到捕房,权限虽大,却是没有几个心腹之人。黄金荣喝着小酒,却是一直不在状态。

林桂生看得明白,不由得多了几分心眼。几杯酒下肚,桂生已将黄金荣手底下的人看了个七八分。丁顺华、程子卿黑道门熟,精明强干,如果进入捕房,不仅可以尽快协助黄金荣清理积压旧案,往后里应外合作案、破案也一准便利。

林桂生接过黄金荣手中的酒杯,笑道:“人多好办事,巡捕房多是自家兄弟,办什么都方便。我看顺华、子卿能帮你。”

“好主意!”黄金荣迷醉的眼睛顿时一亮。

盗贼变官兵?丁顺华与程子卿一阵激动:以后在法租界横着走,都没有人敢管。激动之后,两人又有些怀疑:“法国人会答应吗?”

“应该不成问题。”林桂生一脸自信。

果然如林桂生所料。黄金荣将增加两名华捕做助手的想法报告石总监后,石总监几乎没有考虑便一口答应。

丁顺华、程子卿将巡捕房这两年积压的案件汇集起来,按轻重排个队,心中一阵轻松。破别的案,两人还真是头痛。要破这些案,还真不是难事。这些案子几乎都和自己有关,有线索,有赃物。

巡捕房有言在先,这些案子只追赃不抓人。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交几件赃物就换来法国人的信任,这事值。

“我看这追赃的事情不如交给桂生姐去办,反倒比我们兄弟直接出面要好,也可以让桂生姐借机熟悉一下弟兄们的情况。”丁顺华提议。

“不错,就这么办吧。”黄金荣一口答应。

丁、程抱着卷宗来到黄公馆,将这些案件向林桂生一一交代清楚。林桂生将徐福生从新迁来的老天宫戏院调来,负责联络涉案的各路流氓瘪三,把他们喊到黄公馆。林桂生与他们一一核实赃物,追查去向,凡已出手的要设法寻回,与没出手的一道送交黄公馆。

赃物交公,林桂生却也知道出来混的就是图个名利,皇帝不差饿兵。她自掏腰包,拿出部分银子让他们带回去发给弟兄们作补偿,言明绝不能叫自家兄弟吃亏。

没过多久,被盗去的赃物陆续送到黄公馆。东西凑齐后,黄金荣带到巡捕房,向总监石维汇报后一一结案。

法国人十分满意,发给了黄金荣一笔丰厚的赏金。

通过这件事,法租界当局不得不承认租界治安离不开黄金荣,于是提升黄金荣为刑事处外勤股和强盗班两个部门的领班。

断案

凶杀?

谋财?

情杀?

黄金荣看不出半点端倪。死者左胸插刀,身上多处刀伤。如是凶杀,室内物品整齐有序,没有任何打斗痕迹;如是谋财,硕大的钻戒仍在床头柜上。死者为法籍妇女,英籍老公经商。两人虽然不是很亲近,却也没发生过什么争吵。男主人甚至昨晚都不在家。

报案的是这家的女仆。女主人习惯在卧室用早餐,可女仆从早晨等到吃中饭,却仍然不见女主人有什么动静。

女仆侍候主人多年,知道女主人身体一向不好,担心女主人生病了,于是上楼查看。

蚊帐将床罩得严严实实,女主人一头蒙在棉被里。

莫不是生病了?女仆伸手一摸额头,额头冰凉!女仆掀开被子一看,女主人一动不动,胸部插着一把刀,床上血迹斑斑。

女仆跌跌撞撞跑到楼下,却四处寻不到男主人,只好报警。

半个时辰后,法医的尸检结果出来了,死者身中三刀,分别位于心脏、肺部和咽喉,均为要害部位,初步判断凶手为男性。

法国人死,法租界异常重视,派了两名法籍探长同时参与侦破此案。谁先破案,谁就脸上有光。黄金荣虽然认为这家男主人有重大嫌疑,却是一言不发,而是决定抢先破案,让法国人看看自己不是吃白饭的。

蛇走蛇道,兔走兔路。男主人既然在法租界经商,自然要查商人的路数。黄金荣喊来丁顺华、程子卿,几人密谋一番,然后各自去找手下喽啰查找线索,派一些“三光码子”在法租界大英地界和华界明察暗访,不放过一根鸡毛。

鸡毛都不放过,比鸡毛体积大得多的人更是逃不过黄金荣的眼线。两天后,传来密报:英国商人住在英租界。房间里不只他一个人,还有两个女人。一位40岁左右的未婚妈妈,一位在洋行当打字员的18岁的女儿。

男已婚,女未嫁,法国人一向开放,婚外恋都不是问题。有问题的是,老婆尸骨未寒,老公却安心在外鬼混。黄金荣一摆手,好好盯着,事后领赏。

人命关天,总监石维忍了一周后,急吼吼地召集黄金荣和两位法籍探长询问案情。两位法籍探长毫无线索,只是耸耸肩、摆摆手。

石维目光转向黄金荣,黄金荣既不耸肩,也不摆手,低头说道:“这事非常棘手,还得一些日子。”

法籍探长脸上浮起一丝冷笑,地头蛇又怎么地,还不是一样找不着北。黄金荣看在眼里,却是心喜:瞒住线索,抢功的人就少了。

离开巡捕房后,黄金荣直奔英国商人在英租界的住所,丁顺华等人已将那位女儿喊回家。女人高鼻梁,混血儿,和照片中的英国商人就如同一个炉子里出来的。

侦探找上门,肯定有所发现。混血儿倒也爽快,一口承认英国商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并有些惋惜地说:“父亲与母亲相爱多年,却还是娶了一个法国女人。我父亲是一位安分守己的商人,不知你们找他有什么事。”

顿了一顿,混血儿好奇地问:“你们找我父亲有什么事?”

黄金荣不理他,换了个问题:“最近他到过这里吗?”

“一周以前来过。”女孩停一下说,“那天我父亲好像很着急的样子,据说是他在法租界的家中丢了一封电报。”

“你母亲去了哪里?”

“我父亲接她去天津了。”

电报?什么电报如此着急?生意方面的电报,纵然丢了,还可以重发。如果不是这方面的,那又是哪方面的?

黄金荣和丁顺华等人打破脑袋,却怎么也想不出来。丁顺华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抛着玩,正忙里忙外的桂生姐忽然脱口而出:“情报!”

“说说看。”黄金荣饶有兴趣。

“法国商人搞到一份重要电报的副本,结果被法国女人截了胡。情急之下,商人杀人。”林桂生语出惊人。

“有道理。”在场所有人都赞同桂生姐这个说法,但问题是如何确定他们的身份。

黄金荣旋即赶到法巡捕房,向石维报告。石维不敢怠慢,当即电话联络法国情报部贝当少校。贝当少校赶到巡捕房,和黄金荣一沟通,案件终于真相大白:为了一份清廷机密电报,英国间谍丈夫杀害自己的法国间谍妻子,带着英国间谍情人逃走了。

一日夫妻百日恩,法国女人或许不必死,只是这份电报分量实在太重,可以说身系一国的命运、千万人的头颅。

7月,包括法国军队在内的八国联军借口保卫在北京的公使馆与侨民免受义和团的进攻,于是攻陷天津。慈禧太后电召两广总督李鸿章火速进京,李鸿章到达上海后却逗留不走了,只是派人将一份奏折送进紫禁城。电报奏折究竟是主战还是主和,法国人急于知道。

打仗,法国人不惧;搞情报,贝当还真有些怵。时间太急,机会稍纵即逝,必须有内应才行。

贝当在六国饭店摆下酒席,让红花魁陪酒,请黄金荣吃饭。目的只有一个,请他出面搞电报。

紫禁城内搞电报,纯粹是吃了豹子胆,活腻了。再说这事就算是友情客串,一顿饭就想打发我老黄,那也太看不起我黄金荣。黄金荣一脸灿笑,一口推辞。

贝当还要再劝,石维一把拦住他。黄金荣眼中除了女人,便是银洋,多说无益。石维笑了笑,说:“放心吧,办案经费由情报部支付,银洋500块。”

银洋500块!这还差不多,黄金荣胸脯拍得山响:“这事包在我身上!”

桂生姐听了也是满心欢喜,两人随即密谋策划起来。

“第一要做的就是摸清李鸿章在上海的住所,只要那两样东西有副本,盗出来就不成问题。”黄金荣说。

“要是没副本呢?”

“这个……只有去京城大内了。”

“去京城大内,郑家木桥那些人能混进大内?只怕不到门口,脑袋就被砍了下来。”

“是这个理。”黄金荣想想说,“明天我去见福生哥,青帮里说不定就有手眼通天的人。”

“套签子福生?”桂生姐嗤嗤笑了,“靠套签子的那个福生?”

“别小看他,今朝上海滩不就是大字辈当家吗?福生不就差一辈么,后一辈的青帮弟子都买他的面子。”

黄金荣找到陈世昌,将事情一说,陈世昌当即笑道:“不就是找公公偷密电与奏折吗?这事容易。”

陈世昌的弟子李守信有个亲戚在大内当太监,一向来往密切。一周后,李守信带回情报。八国联军攻打北京城,慈禧太后带着光绪皇帝逃往河北,临走前任命奕劻和李鸿章为全权大臣,代表清政府与联军和谈。

情报既得,密电与奏折副本已然毫无作用。全权大臣李鸿章尚滞留上海,法国人正好拜会李鸿章,乘机在以后的谈判中占得先机。

黄金荣旋即将情报报告石维,由石维报告情报部贝当。黄金荣为法国人与清廷谈判争取了主动,为法国主子又立了一大功。

开山

天天有喜。

天天有喜未必,1901年却着实让黄金荣神清气爽。

1901年,黄金荣的儿子黄钧培出生了,34岁的黄金荣做了父亲。黄钧培小名福宝,小福宝满月那天,满月席都开成了流水席。

儿子只有一个,义子却有不少。法国人看重,手底下弟兄众多,黄金荣成了许多流氓、瘪三、白相人仰视的一座高山。高峰不可征服,那就背靠高山挡风遮雨。许多人想拜黄金荣为老头子,可惜黄金荣不曾拜过山门,不能收徒。一时寻不出个名目,于是有人率先拜他为寄爹。

义子一个个地收着实麻烦,不收义子拉不起队伍撑不起场面。林桂生一琢磨,建议黄金荣收徒弟。

开香堂,黄金荣一直在想,可是无从下手。

开香堂不是开小店,想开就开。即使开小店,也得上香供财神敬关公。自己开香堂,香好上,神难供。自己倥子一个,想敬师尊,连个师尊都没有。上海滩青帮开香堂,师尊同门挤了一屋子,砍鸡头,喝鸡血,那可是隆重得很。

倥子又怎么地!青帮祖师开山之前不一样是倥子?他开得香堂,黄金荣照样可以,谁还能把你怎么样!林桂生却是极有魄力。

谁还真不能把黄金荣怎么样!黄金荣17岁就和青帮兄弟混在一起,虽说不是青帮人,泡妞、打架、吃肉喝酒向来都是同来同去,青帮不能折了自己面子;黄浦滩法兰西地界的那摩温,华人堆里天字第一号人物,谁还能敢说半个不字。

拜帮会中人为师再开香堂,黄金荣还真不想。凭空里掉个菩萨供着敬着,着实不爽。“蛮好!”黄金荣咧嘴一笑,“难怪人家说桂生姐撑起我黄金荣半个天,这话着实不假。”

“我可没你点子多。”桂生姐嘻嘻笑着说。

正如和尚不喜欢人家当面骂秃子,黄金荣最忌讳别人当面讲“点子”,只有桂生姐可以开这样的玩笑。别的人若是敢冒犯,白眼耳光早就过去了。

听说黄金荣要开香堂,黄金荣在巡捕房的心腹程子卿、丁顺华、金九龄、陈三林、丁永昌、鲁锦臣、骆振忠等人纷纷跪拜在地,请求做开山弟子,并捐献财物、出谋划策。

无规矩不成方圆,开香堂、收徒弟自然得有名分与规矩。黄金荣灵机一动,青帮历史渊长,规矩完善,自己又熟,借来用用既省事,又方便。

按照青帮惯例,香堂有小有大。小香堂分临时小香堂和正式小香堂。大香堂有正式大香堂、特别大香堂和满香堂。正式大香堂和特别大香堂规模较大,而特别大香堂仪式更为繁琐。满香堂是最高级别的香堂,规模最大,仪式最全,也最为铺张豪华。

几人商议之后认为,初次开香堂规模不宜太小,也不宜过大、过于繁琐,于是决定开一个正式大香堂。

正式大香堂大在开山门弟子要多,赶香堂的爷叔辈要多,阵势要大,声威要大。黄金荣将这项差事交给金九龄、陈三林等人,让他们收纳门徒、邀请青帮的重量级人物参加。

至于开香堂的地点,既是另立门户,就要有别于青帮。黄金荣一锤定音:聚宝茶楼。开香堂之后可就地大摆筵席热闹一番。

十六铺的聚宝茶楼一直是黄金荣心中的痛。聚宝茶楼一楼一底,底楼是五开间的门面,规模够大,装潢够排场,屋宇高大,轩窗通透,四壁配以花鸟字画,很上档次。茶楼上专门辟有雅间与邃室,那是秘密策划各种勾当的最佳场所,从开业之日起黄金荣便对它垂涎三尺。

聚宝茶楼的史少卿左眼有块蓝色胎记,人送外号“蓝眼少卿”。黄金荣唆使手下喽啰假扮两伙流氓,到聚宝茶楼“吃讲茶”,故意一言不合,在店里砸桌子、摔板凳、扔茶壶,将茶楼砸得一片狼藉。

史少卿一个本分商人,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吓得赶紧派人请黄金荣。

黄金荣一到,闹事的流氓顿时就如中了定身法一般,大气也不敢出。

“这茶楼有我黄金荣的份,谁再敢来闹事,老子请他吃牢饭!滚!”黄金荣脸红脖子粗,怒视着闹事的流氓。

流氓灰溜溜地走出茶楼。史少卿方刚松了一口气,就愣在那里。“茶楼有我黄金荣的份!”什么时候有他黄金荣一份,开店的一万大洋可是自己求爷爷告奶奶借来的。

黄金荣走过来,伸手拿出一张1500元的庄票,笑道:“这茶馆我投资一半,咱俩合伙开,看哪个不长眼的敢来闹事?”

1500元一半股份,真是比流氓还流氓!史少卿眼前一晕,差点栽倒在地。

支票烫手,史少卿不敢接。黄金荣将支票往他手中一塞,径自走人。

半座茶馆归了别人,剜心割肉却毫无办法。史少卿有时也侥幸地想:自己不曾取出黄金荣的1500元股金,黄金荣自然心中有数,说不定参股之事会不了了之。

股东身份没有得到确认,黄金荣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如今这茶楼能派上用场了,这茶楼死活都得拿下。

天上飘雪,丁顺华与程子卿带着几个手下大摇大摆地走进聚宝茶楼。丁顺华将长袖一解,露出腰中的双刀,笑着对史少卿说:“黄金荣要在聚宝茶楼开香堂收徒,黄金荣说开香堂的费用记在他的账上,年关分红时扣除。”

还是要分半座茶馆!史少卿刚要拒绝,一看来人腰中的双刀,又硬生生地打住。

“你勿发呆,今朝就给个透亮话。”程子卿逼牢史少卿,“你这阵子生意大好,还不是黄老板的金字招牌在那镇着,咱们兄弟明里暗里也当了你这茶馆抱台脚呢!”

“是,是,一切照黄老板的意思。”史少卿点头如小鸡啄米。丢掉半座茶馆固然掉了半条命,但要是不丢茶楼,只怕整条命都没了。

丁顺华与程子卿抬脚才走出楼外,史少卿就急冲冲地追了上来。一个大红包递了上来,史少卿一脸讪笑:“我也想拜黄老板为师,请二位给美言几句。”

史少卿也是脑瓜活络之人,向来不做赔本的买卖。白白送掉半座茶馆,怎么着也得图些什么。图钱,不可能。图势,黄金荣有。拜他为师,背靠大树好乘凉,日后也好有个照应。

二人一听,又是一个意外的收获,不但黄金荣多了一名门徒,往后这聚宝楼也就成为名副其实的自家茶馆了。于是,二人高高兴兴禀报黄金荣去了。

开香堂,供祖师爷。聚宝茶楼一楼,当中的关公神像威严耸立。黄金荣的先父黄炳泉一向崇拜关羽,家中堂屋一直四季敬奉关老爷。

时辰已到,聚宝茶楼内香雾氤氲。

黄金荣端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贵客们也全都在两边坐定,拜香堂的徒弟们早已聚集在门外等候召唤。

司仪骆振忠一声高喊:“开香堂!”茶楼正厅大门打开,恭候在门外的徒弟们手持拜师帖鱼贯而入,“净口”上香磕头启问递门生帖。

“净口”即在堂上排齐队列,按次序在送过来的铜盆里呷一口水。净口之后给祖师爷上香,磕头,再给老头子黄金荣磕头,然后按赶香堂的各位师父及来宾座位顺序依次磕头。

“启问”的内容无外乎“是不是自愿入帮”“能否遵守帮规”等,并交代一些重要事项。

收帖子便是将徒弟拜师投的门生帖和贽敬一并收敛上来。拜师帖是一幅红纸,正面当中一行写着“敬拜黄金荣老师门下”,右边写着自家三代简历,个人姓名年龄籍贯等,左边应是引见师预先签押的地方,由于是黄门第一批门生,引见师签名就省略了。至于“贽敬”,也就是拜师礼金,每人根据自家情况包上8块、10块或20块不等的银洋。

接下来是发折。这折子是“三帮九代”的密语传本,是青帮弟子内部使用的“海底”盘答方法,如同绿林土匪间的黑话,是青帮弟子行走江湖的法宝。

开香堂仪式结束后,接着大摆宴席庆贺。半个时辰不到,大厅里已觥筹交错,猜拳喝令,好不热闹。

黄金荣开香堂收徒后,便以“青帮大头目”自居,自诩“天”字辈,比“大”字辈多一划,高一辈。

当时上海滩青帮以“大”字辈为资格最老,当时“大”字辈仅有做了几十年通海镇守使的张镜湖在世。按帮会规定,像黄金荣这样不曾在青帮开香堂拜师的人,只能称为“倥子”,倥子是不可以开堂收徒的。但黄金荣在法租界权势熏天,青帮中人只能对他开香堂收徒睁只眼闭只眼。

锦军

封箱!

严守!

清朝载沣亲王一脸严肃地盯着身边的侍卫,吩咐道:“你们务必严加看守,丢了竹根罗汉,我拿你们的脑袋做夜壶!”

上海三眼古董店的马老板出价三万大洋,载沣亲王没有出手。马老板虽说是马老板,却从不相马,他只相古董文物。马老板姓李,只因他相古董文物就如识千里马的伯乐,所以人称马老板。

载沣亲王相信马老板的眼光,也相信上海滩奇人异手甚多。竹根罗汉既然在古董店现身,保不定就有盯上古董店的贼。

侍卫三班一倒,轮流值班。上眼皮和下眼皮打架,却不敢合一眼。当差的命苦,汗如雨下,却连口水都喝不上。侍卫李大卫看了身边的同伴王钱,心中嘀咕:“咱俩怎么这么倒霉,摊上这么个点!”

“大爷,您喝茶!”一个青衣女仆提着一个茶壶,轻盈地走了过来。

“站住,我怎么没见过你!”王钱冷喝一声,王爷随从中没有这个女仆。

青衣女仆嫣然一笑:“您见过我才怪!王爷昨天才住进知府大人家里,大哥又不曾去过厨房,又哪能见过小女子。”

好一朵鲜花,只可惜是命薄了些。李大卫一边叹息,手却已接过茶壶,“咕嘟、咕嘟”,半壶水下肚。

王钱一把抢过茶壶,嘴里叫道:“臭小子,给我留点。”知府家人多,没见过的丫鬟确实有可能。喉咙冒烟,再不喝水,人都得晕菜。

“扑通”“叮当”,人倒地,瓷片碎了一地。

这边载沣亲王背着手在房子里走来走去,那边黄金荣却是一动不动地躺在聚宝茶楼雅间的躺椅上,手中托着一尊罗汉。青衣女仆空手侍立一旁。

话说聚宝茶楼到手后,黄金荣除了去澡堂“水包皮”,便是到聚宝茶楼孵茶馆。喝喝茶,指挥门徒门生“三光码子”捉强盗,逮小偷,抓捕要犯捞偏门。

青衣女仆名周雅芳,宁波一带有名的锦线。盗窃分为三类,黑线、白线和锦线。黑线惯于在夜间行窃,白线是指白天行窃之人,锦线则装神是神、装虎是虎,出入于各种社交场合,借着高明的技术取物于无痕。锦线向来以女人居多。

周雅芳在宁波一带纵横,前年却一不留神栽在黄金荣手中。

法租界雪弗利洋行老板太太的钻戒被偷,黄金荣的头就大了!法国人的东西再好,不得自己批准,黄门弟子不敢私自动手。雪弗利洋行老板和石维关系一向很铁,指定会急吼吼地压着自己破案。

三天,石维限期三天!黄门弟子青帮朋友出动,将上海滩翻了个底,却找不到任何线索。

黑道无策,巡捕房却传来消息:英租界汇中饭店的一名女客前两天还是十指光滑,昨天玉指上已有硕大钻戒一枚。今天和隔壁中年男子见面后,钻戒却已不见。

不明的钻戒,神秘的男子。黄金荣命令巡捕拿人,女子不在,那名中年男子倒在。

男子自称周尚义,宁波人。但无论黄金荣怎么审讯,周尚义都坚称与隔壁女子不认识。巡捕房手里除了女佣与饭店茶房描述的周雅芳相貌,其他再无任何线索,周尚义骨头又硬,还真拿他没办法。

程子卿气得直摔杯子,黄金荣却是一脸淡定。硬汉不可怕,只要拿住他的痛脚,硬汉也得变成“磕头虫”。周尚义一副烟容,十足的瘾君子,鸦片就是他的痛脚。

黄金荣押来一名烟鬼审讯,让他当着周尚义的面抽起鸦片烟来。周尚义被关着审了一天,早就呵欠连天,一闻烟味,鼻涕眼泪直流,倒豆子一般吐出真相。

周尚义盗钻戒,只是帮杭州青帮“大”字辈爷叔樊瑾成出口恶气。

樊瑾成这口恶气不怨别人,只怪黄金荣。樊瑾成与杭州“大”字辈李休堂两雄并立、争霸杭州。黄金荣与樊瑾成向来没有交际,开香堂时只请了相熟的李休堂。请李休堂,不请我樊瑾成,那就是打我樊瑾成的脸。一怒之下,樊瑾成派宁波有名的窃贼周尚义给黄金荣添乱。周雅芳是周尚义的养女,自幼跟随他学习这手绝活,如今也已达到出神入化的地步。

好身手!好女贼!黄金荣心中一动,女贼既然能为樊瑾成所用,自然也能替自己卖命。如果将干锦线的女人拉起一支队伍,那还不是囊中取物?自己捏住周尚义的把柄,不怕他父女俩不低头。

周尚义当即写信给樊瑾成,要求樊瑾成让周雅芳送回钻戒。

樊瑾成收到信后,自知不好收场,只好放下架子求李休堂替自己说情,并命弟子带着李休堂的亲笔信赴沪请罪,周雅芳也随之翩然来沪。

周雅芳年方19岁,身材亭亭玉立,凹凸有致,天生的美人胚子中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高贵典雅,这在黄金荣所经历的无数女人中绝无仅有。直到周雅芳递上那只玲珑戒指盒,黄金荣方才回过神来。

“这是那枚钻戒,请您过目。”

黄金荣接过戒指盒,汲一口口水,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触那娘,洋钿与女人若是选一种的话,那才叫难题!”

黄金荣带着钻戒面见巡捕房总监石维,汇报了破获经过,言明盗贼为异乡人流窜作案,虽托人讨回了戒指,却不便去异乡抓捕案犯。失主只求讨回丢失的东西,至于是否惩治案犯并不在乎。黄金荣破获此案有功,石维大加赞赏,洋行老板备厚礼向黄金荣致谢。

周尚义父女不敢远走,投在黄金荣门下,帮他打造锦军。周氏父女利用黄金荣的势力,连拐带骗带花钱收买,拼凑了几十名13~17岁的美貌女孩,在肇家浜与法华界汇合的湾子边选了一处院落,挂上一块“土山湾孤儿院”的牌子,以收养孤儿的名义对女孩们进行行窃培训。

半年后,这些女孩已将周氏父女的绝活学了八九不离十,其中较为出色的已成为“空空妙手”,可以独立行窃;稍逊色的,亦可以做一些“拆梢”“放白鸽”的差事,充当“眼线”。

这支锦军开市后,即刻横扫上海滩,她们散布在上海滩各个角落,穿梭往来于各种公共社交场所,包括饭店、旅馆、客栈、舞厅、跑马场等,运用高超的技艺加女色,窃得无数钱财珠宝,小到金银首饰,大到夜明珠乃至国宝,只要得到情报,无不马到功成。

此番竹根罗汉也就在劫难逃了。

代僵

掌声雷动!座无虚席。

“第一白相嫂”桂生姐看得目光闪动,仙凤舞台的徽州土戏人气真旺,一点不输给自家的老天宫戏院。

黄金荣一向认为搞休闲娱乐业就是在钱堆里打滚。从杭州一回到上海,他就在法租界最热闹的郑家木桥买地,办起老天宫戏院。演员是苏州老天宫戏院原班人马,名头远扬。黄金荣聘请各地名角挂头牌上演新剧目,一时间老天宫戏院轰动上海滩,风头无两。

老天宫戏馆为黄金荣赚回了大把的铜钿,仙凤舞台老板肯定也数钱数得手抽筋。仙凤舞台,老天宫戏馆的对手,桂生姐又爱又恨。

桂生姐天天泡在仙凤舞台看徽戏,戏好看,心中却是小有遗憾。晚上下雨竟然淋了一头雨,风吹在脸上生疼。

生意火爆,戏院漏雨,难道是老板抠门?

戏还未开场,桂生姐就已经守在仙凤舞台的大门口。门口人来人往,不停地有人和桂生姐打招呼,不认识上海有名的“第一白相嫂”,怎么在军警、捕房、黑道上混?

混饭吃的人多了,饭自然不够吃;看白戏的人多了,戏院自然不挣钱。仙凤舞台老板何宝庆一定是黑道混不开白道没人罩,结果落了个脸上光。

戏好看,人好欺,院子一盘过来,又是一棵摇钱树。桂生姐戏也不看,坐上黄包车就回黄公馆。

“蛮好!”黄金荣一拍大腿,“我们盘过来,放到我黄金荣手里,看他们哪个敢看白戏!”

“莫急,还不晓得人家老板愿不愿意转让呢。”

“怕啥,凡是我黄金荣看上的,没有弄不到手的!”

黄金荣着急,仙凤舞台的老板何宝庆却已是在火上烤。

看白戏的不掏钱,何宝庆得罪不起,只好请出当时在工商界与青洪帮会中均有较高威望的虞洽卿当门神。虞洽卿动静挺大,亲朋好友请了一堆人,帮助打理戏馆。

看白戏的再来,门神还是挡不住。好言恶语说了一大堆,看白戏的天天来,天天不买门票。

看白戏的多,门神和亲朋好友还得发薪水,何宝庆已是欠了一屁股债。

黄金荣目光闪动:欠了一屁股债,好事。

鸡蛋菜叶砸了何宝庆一身,一个无赖一刀捅进沙发,用力一绞,喝道:“再不还钱,老子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何宝庆浑身一抖,差点瘫倒在地。借钱的是孙子,欠钱的是大爷,此话一向不假,可大爷也不是谁都有资格当。

债主们排着队讨债,将仙凤舞台的大门堵了个水泄不通。有的债主更是将票友拦在门外,叫道:“戏院停业!”

鸡蛋,菜叶,红刀,何宝庆本来还想再支撑一段时间,最后的一丝希望也变成了绝望。何宝庆请虞洽卿帮忙物色买家,打算盘出戏馆还债。

黄金荣一拍桂生姐的肩膀,笑道:“那鸡蛋还真管用!”

黄金荣在聚宝茶楼请何宝庆会面,询问债主情况和负债金额。

“钱倒不算太多,总的加起来有5000元左右。问题是债主天天催逼,一口咬死不肯宽期。”何宝庆无可奈何地说。

黄金荣笑道:“我晓得了。你回去请人出盘契约,明日来这里当面画押过户。把债主叫到这里来,这些债务由我来承担。”

办理过户,核对欠款金额,出具欠条,债主们虽然等的时间长,心中却是欢喜,终于可以拿到钱了。

众人眼巴巴地看着黄金荣,黄金荣一拱手,对众人说:“各位都晓得仙凤舞台已盘到我黄金荣名下。何老板欠的钱由我黄金荣偿还。大家暂且把欠条收好,戏院只要一赚钱,我亲自送钱上门。”

戏院赚钱?赚多少钱才是赚?诸位债主面面相觑,黄麻皮比不得何宝庆。大家尽可以向何宝庆逼债,鸡蛋菜叶可以使劲往他身上砸,瞪一眼黄麻皮试试。

众人低头出门,有人一把掏出一张纸条,“咔嚓、咔嚓”撕得粉碎。纸片随风飞起,落在地上屋顶上。

何宝庆没有走。戏院过完户,总得拿钱回去。黄金荣笑眯眯地看着他,说:“你债我还,还要我给你钱?你不还钱,就得挨刀。我替你消灾,是救你!”

一座戏院抵了5000元债务,何宝庆想死的心都有。

黄金荣却已经着手仙凤舞台的改造。黄金荣将仙凤舞台修葺一新,增设了包厢,舞台后台池座都较老天宫戏院高出一个档次,并更名为共舞台。

上海虽然是大都市,戏院演戏却依旧保守:男女演员从不同台演出。黄金荣做事向来胆大,还未开演,就放出风:共舞台男女同台公演,演出别样风采。男女同台,这可是新鲜事。徽州土戏向来有吸引力,黄金荣又聘请津京有名的剧团,这下更是一票难求。

第一天演出,包厢与戏台前十几排正厅头座早就被“按目”包售出去,可容纳700人的戏院座无虚席。那帮看惯白戏的流氓地痞,也只好望“门”兴叹。若想看戏,只有乖乖掏钱入场。

共舞台开业后,黄金荣派出最有做生意天赋的心腹干将金廷荪负责管理。金廷荪是较早进入黄公馆当差的书生辈角色,与黄金荣一样喜欢游艺事业。但他比黄金荣更进一步,不仅是京剧票友,还喜欢与京剧演员接近。当他发达后,凡北方来的角儿,多半借住在金老公馆,戏剧界人士尊称他三爷而不名,有事请他帮忙,绝对闲话一句。

金廷荪不愧是经营戏院的高手,不仅将共舞台管理得井井有条,剧目上也不断翻出新花样,使共舞台生意长盛不衰,黄金荣因此赚得盆满钵盈。

这之后,黄金荣又陆续开办了黄金大戏院、大舞台、老共舞台、荣记大舞台等。退休以后还开办了规模宏大的游乐场所“大世界”。

夺土

高风险,高收入,烟土赚钱,却是提着脑袋过日子的门路。鸦片烟由远洋轮运至吴淞口,再从吴淞口到货仓,抢烟土的各色人等数不胜数,手段防不胜防。

鸦片烟在吴淞口卸货时,利用黄浦江涨潮的江水将装满烟土的麻袋一只只推送到岸边。接货的人或者在舢板小船捞取货物,或者在岸边用竹竿挠钩将麻袋拖上岸来。抢土的流氓有样学样,驾着舢板躲在暗处,见烟土麻袋浮到身边,用挠钩钩上船,摇船就跑。这种劫土方式江湖上叫“挠钩”。

烟商接货后,把鸦片分装在煤油箱里送往在十六铺附近的新开河一带库房。抢土的流氓早就驾着藏着大木头箱子的马车在路上等,一看四下无人,将木箱往煤油箱上一套,搬上马车,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这种劫土方式,江湖上叫“套箱”。

烟土动人心,掌管法租界巡捕房“缉查股”的黄金荣也暗地里分一杯羹。明里黄金荣给巡捕房办公事,暗里将缉查股的信息透露给桂生姐,由桂生姐策划组织抢土。

黄公馆抢土,既有在码头上的挠钩,也有在货栈的套箱,但更多的时候,是在烟土批发运送过程中抢劫。烟土抢劫到手后,一律送往同孚里,从后门送进黄公馆,然后由桂生姐清点分割成小块出售。

抢到的烟土越来越多,黄金荣就成立三鑫公司,包揽了法租界烟土的全部零售与批发。三鑫公司业务做得红红火火,但要想拓展业务,却是极难。“大八股党”一手把控英租界的大土商,英租界的大土商们对其极为依赖,黄金荣根本没有插手的机会。

出手无门,黄金荣正在懊恼,就听到一则消息:国际社会宣布禁烟,禁烟会议即将在英租界召开。

一边开禁烟大会,一边卖烟土,那不是扇自己耳光?黄金荣不由得心中一动。英租界碍于国际影响,必然会宣布禁烟。英租界宣布禁烟,华人区明文禁烟,英租界内的土行商人只有一条路可走:迁居法租界。法国人只要有钱赚,对猖獗的烟土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财源滚滚,未必滚进自家大门。法租界势力众多,土行商人不一定向黄门寻求保护。

“办法只有一个,请“大八股党”做个顺水人情,把对潮州帮土行的保护权,转让给法租界的三鑫公司。”杜月笙说。

“转让?自家嘴边的肥肉,哪个舍得送人?”黄金荣还真不信。

“若在平日不送也就罢了,但今朝英租界禁烟,他不送也得送!”杜月笙笑着说。

有道理!黄金荣立即发请帖给“大八股党”头目沈杏山,请他到四马路会乐里口的倚红楼吃饭。

诚心请自己吃饭,黄金荣和自己没有那份交情,麻子一定是盯上了国际社会禁烟的事。断自己的财路,沈杏山不相信英国人能干出这种蠢事。即使英租界抵不住国际社会的呼声,自己可以带着大队人马到法租界避风头,或者就在法租界扎根,继续吃保护费。

话虽如此,沈杏山还是踱着方步到了倚红楼。倚红楼在自己地盘,量他黄麻子也不敢起什么坏心。黄金荣带着心腹“哼哈二将”杜月笙和金廷荪、保镖顾掌生与马祥生在门口恭迎。

酒过三巡,金廷荪首先开口:“听说英租界马上就要开国际禁烟会了,那些大小土行要想生存,只有搬家。要搬,就只有搬到法租界,华界是去不了的。”

沈杏山一听这话,冷笑一声:“笑话!英国人禁烟只是应付差事,难道会断了自己的财路?”

“这次要是来真的呢?”金廷荪紧追一句。

“不可能!”沈杏山一口否定。

“看来你还真不相信?”杜月笙斜眼看着沈杏山,不动声色地问。

“相信怎样,不相信又怎样?开会的人还没来呢,你们急啥?”沈杏山急得要动肝火了。

“我们急着接管那些土商呢!”杜月笙依旧慢条斯理地说。

“接管?好大的口气!”沈杏山冷笑着,“天下是哪个打下来的,他们自会跟牢哪个,旁的人休想插手!”

“沈老板的意思,不会是跟着那些土商到法租界,继续吃保护费吧?”杜月笙的话软中带硬。

“没什么不会!”沈杏山被激火了,“局面是我姓沈的打下来的,财路是我姓沈的开通的,这个财香,别人接不过去!”

“那要看在谁的地盘上!”杜月笙的口气也硬起来。

顾掌生和马祥生早已怫然作色,虎视眈眈。房间里顿时剑拔弩张。

黄金荣一直半眯着眼睛没说话,一看双方顶了火,就睁开眼睛,笑着说:“杏山,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英租界这回动荡不小,几家大土行都在准备撤出,你不会一点儿不知道吧?你早点把保护权放手,我也好给他们安排场子。你我是老朋友,将来怎么样分账都好说。”

断根!绝命!沈杏山怒视着黄金荣。好大的胃口,抢些烟土也就罢了,居然敢要英租界土行商人的保护权。

“大八股党”从英租界的小混混到如今日进万金的江湖地位,靠的不是别的,就是收取土行的保护费。土行商人的保护权就是“大八股党”的生命树、聚宝盆。

“金荣哥,咱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个保护权我还没打算放呢!”沈杏山语气冰冷。

黄金荣一听心里也来了火,口气也跟着硬了起来,“难不成你真要到我的地盘上收保护费?”

沈杏山心里也清楚,在法租界,没有黄金荣点头,这个保护费他也收不顺当。火拼,他也未必是对手。可让他一手交出去,他压根没生过这个念头。联想以前,“小八股党”下手硬抢烟土,让自己在土商面前坍台;用抢来的“土”开公司,让他和土商无法操纵市场土价。真是越想越气愤,越想越窝火,再张嘴便有了十足的火药味。

“金荣哥,你吃着捕房的饭,做着无本生意,何必要什么保护权呢?你干脆弄个船队直接去吴淞口接货算了!”

沈杏山这几句话,可算是捅了马蜂窝。杜月笙和金廷荪勃然变色,顾掌生和马祥生霍然站起。只等黄金荣点一下头,几人立刻动手。

黄金荣铁青着脸,死死盯着沈杏山,一言不发。沈杏山被盯得心里直发毛,暗暗后悔没有带人手过来。

黄金荣慢慢地走近沈杏山,伸出巨掌,对准他的脸,“啪、啪!”就是两记耳光。速度之快,用力之猛,把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沈杏山的脸上,一边一个大手掌印,迅速变红,凸起。

沈杏山吓傻了。

马祥生、顾掌生一见老板动了手,立刻就要扑过去。

“勿动手,勿动手,有话好说!”沈杏山吓得大叫。“大八股党”靠烟土赚得盆满钵满,舒坦的日子久了,争勇好斗之心早就不如当年,当年共患难的兄弟也已心有隔阂。而黄金荣手下的这帮弟兄,个个年轻气盛,充满锐气,势头正强劲。

杜月笙和金廷荪相视一笑,老板发火了,两巴掌便叫沈杏山服帖了,这是他们始料不及的意外收获。

英租界果然开始禁烟,大小土行纷纷迁入法租界。三鑫公司独揽了上海滩土行的保护权,经营状况突飞猛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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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菲斯皇家贵族学院,一切由此起航:苏以熏,亚洲首富苏家大小姐,美丽高贵,但是有太多的秘密;莫冰蓝,皇家贵族学院的特招生,“暗”组织的王牌杀手,有太多的身不由己;颜天心,单纯的大小姐,唯一洁白的孩纸。相遇在此,故事的帷幕由此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