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突然响起了树叶的沙沙声,小女孩条件反射地抬起头,一块巴掌大的琉璃瓦从她的上方的树上砸下来,她连忙闪开,不到半秒,那块琉璃瓦便砸向地面,“砰”的一声,碎成了几小块。
原本叽叽喳喳的随行侍女心顿时抽紧了几分,看眼前这位面色不佳,便急急的跪倒在地上求饶,只是有几分做戏的成分便不得而知了。
“起来吧,此事与你无关。”女孩低下眸子,瞧了眼随行的侍女,眼中带了几丝嘲讽,“模样倒是有几分姿色。”
如果不是她早已习惯机警,萦绕在耳边的说话声就会阻碍她注意到瓦块砸下来穿过茂密枝叶的发出的声响,她现在极可能已经躺在地上,头破血流,奄奄一息。想到这里,一阵寒意从心里袭遍全身。
小女孩抬头寻找着瓦块的来处,宫殿上方屋顶瓦片脱落的那个地方像极一张咧着的嘴,此刻正得意洋洋地谄笑。
“该死的破宫殿。”女孩嘟囔一声后,回敬那张谄笑的嘴一个厌恶的眼神。
厌恶归厌恶,但这里毕竟是她生活的地方,更是她立足皇宫的保障,来不及女孩多想,宫内主子的传唤声便由殿内传来,女孩提起裙摆急匆匆的就往殿内寝宫跑去。
今日娘娘遣她二人出宫本就是打探圣上动向,现如今在这殿门口跪着意图未免太过明显,总是有些不安分的人想着更上一层楼,想到这儿,女孩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依旧跪在宫门前的侍女便更加觉得可笑,便也任由她跪着,自顾自的回了宫内。
“姒儿,你今日怎得如此之慢。”女孩面前的女子看到窗外依稀人影,起身替女孩擦了擦额头不曾存在的汗珠。
“贞姐姐,要不是阿姒机警你今日恐就见不到阿姒了。”说着,女孩瘪了瘪嘴,在女子的眼神示意下,女孩一五一十将今日所遇之事一五一十娓娓道来,只是其中难免有些添油加醋的成分,但女子只是劝慰女孩忍一时风平浪静,不要因与皇上的幼时之交便因些许小事劳烦圣驾。
女子温婉,女孩娇憨,两人一来一回倒是相得益彰,看的在殿外的皇帝都觉得两人是姐妹情深。
殿内的女子名为万贞儿,位至贵妃,恩宠无二,奈何出身卑微,位份只得止步于此。
而殿内的女孩名为陆姒,与当今圣上朱见深为幼时玩伴,幼时又是万贵妃亲自照料,虽名为宫女,却也算得上宫内的半个主子。
朱见深在外面听了一会大概也知道了今日发生之事,便轻咳一声,示意跟随的宦官通知二人接驾,在他心里万贞儿温婉大方,总是给人很温暖的感觉,而陆姒自幼同他一起长大,虽骄纵却也不是多嘴多舌之人,若不是受了委屈也不至如此气愤。
通报后不一会,万贞儿便携着脸上还挂着泪珠的陆姒前来接驾,鎏金的步摇歪歪扭扭的挂在头上,看得陆姒强忍着哭意的笑脸,朱见深也是苦笑不得,只得安慰道:“朕会替你们做主的,刚进来便听得一百灵在宫中喋喋不休,现如今进了宫内却发现只是花猫。”
“姒儿还不快去重新洗漱一番,再这样可要叫圣上笑话了。”万贞儿听得朱见深所言,并没有谢恩,反而是叫陆姒去洗漱一番,想必是有些话想朱见深说,陆姒也不多言,冲朱见深做了个鬼脸便退下了。
万贞儿与朱见深见陆姒这般,相视一笑便携手入了殿内,殿内的檀香还在香炉中燃着,不似其他妃嫔宫中的奢靡香气,反而是如佛堂一般的清宁雅致,处处皆可见宫殿主人是用了心的。
“想必圣上进来处理奏折也十分劳累了,臣妾替圣上揉揉头吧。”万贞儿见朱见深坐在桌前未曾言语,只得先开口缓解尴尬,得到许可后便站在朱见深身后轻轻揉捏着。
“贞儿,今日西厂都督汪直进宫,希望能接阿姒出宫生活,任职西厂统领一职。”过了一会,朱见深犹豫过后,缓缓开口道:“汪直本就为阿姒义父,如今希望接阿姒出宫尽享人伦,也乃人之常情......而朕也希望阿姒能待朕监督厂卫。”
“此事全凭圣上做主,只要姒儿不受了委屈便一切都好。”万贞儿说着,神色戚戚道:“只是臣妾怕是要一人守着这诺大的宫殿了。”
看自己捧在心尖上的人如此委屈,又不好拂了汪直的颜面,朱见深只得连忙向万贞儿保证,以后只要有时间便常驻贵妃寝宫,如此才哄得万贞儿展开笑颜。
待朱见深走后,万贞儿才再次叫侍女传见陆姒,陆姒却不似之前一样的随意而是板板正正行了礼,道了一声:“见过贵妃娘娘。”
万贞儿悠然沏茶,只着了石青色的缎绣衣裙,云鬓也未梳,用素色的木钗松松挽着,鬓间依稀的白发任凭巧手也难遮掩。
茶水声疏疏漏漏,诺大的宫殿并不见旁人,唯有这清冷的声音独自徘徊,随着缠绵的茶香萦绕漫回,直到一杯茶沏泡完毕,万贞儿才抬眼看向陆姒,唤其免礼。
万贞儿颔首笑道:“姒儿是个好福气的,西厂都督昨儿来找圣上讨你来,今儿圣上前来便是询问你意下如何。”
“那有什么好不好福气,阿姒得姐姐垂怜才是阿姒的好福气。”陆姒淡然一笑,颇有些宠辱不惊的味道,宫中人皆以为万贞儿是真心将陆姒待作亲姐妹,却不知自始至终,陆姒都只是万贞儿邀宠的工具罢了,若不是当初汪直力保陆姒,恐怕陆姒在当时那个雨夜便被万贞儿除掉了。
索性陆姒与朱见深只有兄妹情谊并无儿女私情,不然陆姒恐怕会如同期的姊妹一样落得个香消玉殒的下场。
“你我姐妹之间何须见外,姒儿你来品品这茶叶如何。”
茶盏是上好的骨瓷,在阳光的照耀下白的透亮,美轮美奂。陆姒一口将盏中茶汤喝下,随后用衣袖擦了擦唇角,笑道:“十分解渴。”
万贞儿亦执起茶盏,似笑非笑的凝视陆姒,氤氲的热气迷蒙着她已经渐渐衰老的皮肤,恍惚有些慈善之颜,“现在这宫中独有你是信任我的,只是你却不曾夸过这茶好,许是我这茶还是泡的不够时候吧。”
“姐姐泡的自然是最好的,只是阿姒不懂茶道。”
万贞儿浅浅的抿了一口,方道:“你小时候就不爱吃茶,反而是喜欢那些腥膻的牛奶羊奶,我许是老糊涂了吧,才会忘记。”
陆姒垂了垂眸,掩笑道:“姐姐才不老呢,姐姐礼数周全人又温婉,不似外头胡乱飞的莺莺燕燕,没个端正样子。”
听陆姒此言,万贞儿神色凛然,随即又换上了谦和的笑意,“姒儿,如今西厂都督是你的义父汪直,锦衣卫少统领又是你那青梅竹马的旧时,即便圣上待你轻易不薄,你也不便接触外臣,难免落得赐婚的下场,这后宫风起云涌,有我一日便无人敢动你,但我始终是没有娘家没有靠山的人,姒儿你向来聪慧,你应当知道怎么做。”
陆姒早就在宫内听得传闻,一开始得知西厂都督前来要她任职的时候,其实对隶属西厂这件事儿陆姒是拒绝的,她本就为万贵妃宫中的大宫女,又是同圣上一同长大,在宫内可以说是风光无限,一时去了西厂怕是自保都成问题。
倒不是受不了这落差,只是陆姒并不相信此去就只是简简单单的出宫生活,怕是免不了些权色利益掺杂其中,更何况陆姒在宫中便听常听得两厂不和的消息。
万贞儿此时的意思明显是希望她能借西厂的势力,作为她的靠山,两个人宫内宫外相辅相成,而朱见深生性多疑,让她出宫也怕不是监督之职,如此一来她便容易成为一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除去这些,对她来说更麻烦的是厂卫之间关系,锦衣卫为外臣,两厂为内臣,厂卫互相牵制,可谓是前有狼后有虎,听起来就麻烦透顶。
这无疑是明摆着的苦差事,陆姒开始后悔当初就不该任由他义父这个老狐狸一个人出宫去躲了清净,除此之外更可气的是婢女与婆子竟连连冲她道喜,虽是彼之蜜糖吾之砒霜,却也不能否认,毕竟宫里人多嘴杂,总不能落得话柄在人手里。
对于陆姒来说这不异于给了她一巴掌却要她道谢,而此时陆姒唯一的慰藉就是他的义父汪直任西厂都督,至少在西厂她无人敢欺。
直到卢慎司随父进宫陆姒才得知西厂都督便是自己的义父汪直,不由得感叹世界的奇妙。
而得知卢慎司之父便是锦衣卫指挥使卢忠之时,陆姒对出宫一事便也不是十分抗拒了,毕竟她与卢慎司也算得上青梅竹马,
待陆姒在卢慎司口中摸清楚宫外风向,便顺水推舟,同宫内众人道别后随万贞儿在朱见深面前演了一出姐妹情深后便领了圣旨搬离了皇宫,住进了都督府。
时间赶得也巧,汪直前脚奉了旨意离开,后脚陆姒便搬了进去,父女二人竟是无缘见面,幸得汪直提前便全替陆姒做了打点,陆姒倒也落得个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