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很深了，离得不远的地方有热闹无比的大排档。碧落隐约听见人们边吃边交谈的声音，带着随处可见的欢悦。
何许悄悄跟着碧落，一路看她路过大雪堆积的街道，两旁的皑皑白雪衬得她无比清冷；她路过直立高耸的明亮路灯，影子被灯光拉得细长细长的；她路过人声鼎沸和空无一人的巷口，他看她的背影，那么落寞……
终于走到桥上，何许无法再在对面边走边看她了。
桥上的路灯高高的亮着，昏黄的光线倒映在雪地上，变成乳白色一样的亮光。
只要再穿过第二条街，就可以回到酒店了。但碧落突然停在一盏路灯下，戴着厚手套的手扶着冰冷的灯杆，垂头去看白雪覆盖的路面。
忽然在这一刻，碧落异常清醒地意识到：吴凡的这个安排，是故意的。
不是怀着疑问的心态，碧落像是下了定论一样。让她参加《之子于归》的拍摄，根本就是吴凡故意的。
以吴凡在媒体界这么多年的运筹帷幄，怎会不知一二韩国娱乐圈操作内幕，怎会不知韩国anti粉丝的疯狂程度？怎会不知她孤身来到韩国，会遭遇什么样的状况？
前后联系起来，碧落想到事情的真相，竟是这样，该是天气的缘故，周身都感到寒冷。
那又有什么关系，哪怕只她一个人在这里，还是会无条件地咬牙强撑。
碧落顿时觉得眼睛酸涩难耐，忍了那么久的泪水，下一刻似乎就要夺眶而出。可是，她不能哭。
这是吴凡在检验她应对能力的时候，她怎么能，在明知吴凡会预见到这么多未知的情况下，轻易低头？
隔得有一小段的距离，何许看不太清碧落脸上是什么表情。
真是挫败，何许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他会如此的无能为力。她或高兴或难过，他都不能，第一时间与她分享。他还连累她，在异国他乡，遭受这样的对待。
何许看见，碧落一身素净的衣裳，扶着灯杆动作很快地抬起头，左手轻轻抚上左膝盖。是今天白天被anti推倒时，伤到的膝盖吧？现在是疼得厉害了吗？
碧落仰望暗沉沉的星空，硬是想把眼泪给压回去。
何许真想走过去，问她是在忍着不哭吗？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受了那么大的，莫名其妙的委屈，不会觉得难过吗？
做出到ST做练习生，没办法继续读大学的决定后，何许自己都记不清，有多久脑海里没有闪过中学时代读过的那些诗句了。
今夜他不放心，尾随碧落来到这里，眼前的此情此景不就和卞之琳的《断章》小诗写到的一样吗？
有些日子没有好好看书了，何许还是一下子就把《断章》记起来：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即使，他没有站在楼上，低眼看到碧落这样的风景。
他依然觉得，她，还是他这么多年来，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意识到自己竟然会有一天变得这么脆弱，碧落迅速脱下手套，举起手背掩住口鼻，担心真的会哭出来。“不能哭，碧落你不能哭。有什么大不了的，比这还要艰难的时刻，你不是都熬过来了吗？没什么大不了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做不到再这么悄无声息地跟着她了，何许横穿马路，急急来到碧落身后。
他想要站在她身后，轻轻拍拍她的肩膀。或者是，拍拍她因极力克制而扭曲弯折的背。
最终何许伸出的手僵硬地缩了回来，酝酿着语气开口说了话，“碧落，你是受了什么委屈吗？”
听到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响起，碧落显然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人发现了，浑身一震。
何许看她像是受了惊吓一样打着哆嗦，垂手站在她左手侧，看她睫毛未干，却还咬着下嘴唇倔强。
没有立刻回身，露在外面的手变得冰冷，碧落动作不利索地戴回手套。
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碧落才回头看他一眼。“何许，你怎么也在这里？你的经纪人，没有来接你回去吗？他，不会也把你忘记了吧？”
说到这，碧落笑了笑，何许却觉得她笑得比哭还要难看。他却并不知道，她想说的大约是，吴凡把她忘记了。
平常何许就不擅长安慰人，也没安慰过人，更是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只能傻愣愣地继续追问她，“碧落，你没有受什么委屈吗？你，要是受了委屈，就说出来。”
他想要她亲口告诉他，她因为他的缘故，被粉丝疯狂地推搡倒地。哪怕她是用质问的语气向他说起这样的事，也是好的。
低眉见何许过于僵直的手，因为没有戴手套变得通红。碧落觉得他，肯定很冷吧？
她想要把手上的手套分一只给他，于是脱下左手套，无声递过去。
他在问她话呢，他在等她跟他说，她因为他受的委屈呢。怎么，她还能这么若无其事地在做别的事情？
何许没有接手套，只盯着碧落微垂的头顶，看见那里有两个旋。他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妈和我说过，头顶有两个漩涡的人，会比较聪明。”
话音一落，何许似乎是看到了一滴两滴液体落到雪白的雪地里。他不敢确定碧落是不是忽然的，因为他来到她身后一下就哭了。
既然她没抬头，他也就没有勇气，伸手去捧起她的脸来确认，是否满是泪痕。
碧落依着低头的姿势站立，何许垂眼可见，他们的影子一并落在雪地上，融在一起。
然后他听到她瓮声瓮气地说，“本来不觉得委屈的，可是一看到你，就觉得委屈了。”
何许仿佛听见了，心里某个地方门锁落地的声音。闷的一声，直击在他的心上，钝钝的疼。
他才知道，这个世界永远是公平的。
毕竟，你得到那么多来自陌生人的爱。自然就不能公开得到，想要的普通人的那一份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