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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忘记是自由的一种形式?狗屁!

席慕蓉说过,记忆是相会的一种形式,而忘记是自由的一种形式。

姜一诺不以为然。

她来爱尔兰念牙医,一念就是五年,为的是忘了在高中纠缠了她三年的恶棍学长;

从高威搬到都柏林,为的是忘了在第一个实习场所发生的医患斗殴事件;

现在着急报名参加去缅甸的旅游团,为的是忘了两个月前被突然掳走给陌生男人做的牙科手术。

目的明确,可结果也很明确:没有一份努力是得到了自由的回报的。

恰恰相反——越想忘,越忘不掉。

再一次从重复的噩梦中醒来时,姜一诺已经坐在前往缅甸市中心的大巴上了。

姜一诺摸摸微疼的太阳穴,轻声叹了口气。

那个仓库,那个只看得到一张嘴的男人,那个镶嵌着芯片的牙齿……反反复复,成了她这两个月噩梦的所有内容。

姜一诺看手表算了一下时间,从机场出发,车子已经开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

姜一诺看向车窗外,目测现在还在郊外,荒凉丛生的野草随风摇曳,像动态的素描,天边的流云都能被划出个口子来。

就在姜一诺提起精神准备伸一个懒腰的时候,车子突然急刹车,由于惯性,她狠狠地撞在椅背上,脑门生疼。

紧接着,随着车门被打开的声音,一阵刺耳的叫嚣声响起来。

姜一诺抬头间,一群戴着塑料娃娃头套的男人持枪上车,车厢里的乘客受到惊吓,慌张地尖叫。

姜一诺心下一沉,这是遇到抢劫的了。

车上坐满了跟团的游客,还有一些散客,一共四十多人,而持枪犯一共才五个,他们做不到盯梢每一个人。

姜一诺缓缓把手伸进包里,不动声色地想要拿手机报警。

“别乱来。”

突然一个声音在姜一诺的身边响起。

姜一诺转过头,看到一张俊朗丰神的侧脸——

夺人眼球的高挺鼻梁,轮廓分明的下巴线条干净利落,淡定到轻轻扫了一眼她的冰冷神情,耳朵旁边有一道约莫三厘米的疤痕。

这个男人穿着黑色外套,身形是那种好看的魁梧,二十七八岁的样子。

她确定刚才是他在说话。

他的目光锁定前方的一个劫匪。

姜一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立刻蜷缩在压缩机里,站在最远处的那个劫匪的视线是锁定在她这边的,并且敏锐地察觉到他们这边有情况,举枪走了过来。

目测该劫匪身高在一米七左右,身形消瘦,戴着的是米老鼠头套,他手里拿着枪的模样很吓人,他很凶地用枪头对准姜一诺,并且用生硬的英文质问她在做什么。

姜一诺整个人都僵住了,她本能地提醒自己要冷静,可呼吸还是乱了节拍。她的沉默让对方越发凶悍,他冲过来就要拉扯姜一诺!

就在姜一诺以为自己在劫难逃的时候,突然一个身影越到她前边隔开了劫匪的枪:“Hey,man,calm down.”

是邻座的他。

他突然的起身,让所有劫匪不约而同地凌厉起来。

其他几个劫匪拿枪对准他,一同呵斥他坐下,并将双手置于头顶。

而他只是举高双手,装作听不懂他们说话,目光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米老鼠劫匪,试图上前。

他这是在挑衅。

刚才还叫她别乱来,他现在却……

劫匪的叫嚣声让车厢内所有的人都很紧张,充斥在姜一诺的耳边更像分分钟就会爆炸的定时炸弹,她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

“米老鼠”几次警告都被忽视,抬手就用枪杆冲他的脸上敲去。

几个胆子小的女人害怕地叫了起来。

这一记殴打力道很冲,他被打得扭过头,一颗牙掉在地上。

他一定很疼,却没哼一声。

姜一诺皱眉看了一眼地上的牙齿,视线突然定格住了。

她记得每一颗自己经手过的牙齿,因为每个医生都有自己的专业习惯,在细节上会留有自己特有的标志,外行是很难看出不同的。

更何况这颗牙齿是她亲自做的。

她再次抬头,望向他。

为了做最后的确认,她伸手抓过了牙齿。

劫匪大喝:“Hey,you!”

说时迟,那时快,在姜一诺摸到牙齿的瞬间,他反手就将“米老鼠”的枪卸了下来,并把对方扣在了自己的手里!

一时间情势发生逆转:乘客控制住一个劫匪,所有人都像看到了超级英雄一般瞪大眼睛。

姜一诺摸到了牙齿里的芯片。

没错,这颗牙齿就是仓库里她临时给那个神秘的男人安上的,确认无疑。

原来是他。

姜一诺一时忘了当下的情况,起身定定地望着他。

他从那些人手里逃出来了吗?

为什么他也来缅甸?他是在跟着她吗?

一系列的问题按捺不住般地从姜一诺的脑海里汹涌而上。

他开口,用英文向劫匪提要求:把车上的乘客都先放下车。

狭长的走道让两方的对峙显得更加紧张,站在最前边戴着“唐老鸭”头套的劫匪持枪没有动。

而“唐老鸭”没动,身后的其他人也没有动。

看来“唐老鸭”是头。

就在每分每秒在当下的僵持中驱赶了仅剩的氧气时,“唐老鸭”突然举枪对着“米老鼠”就是一枪!

所有人失控地大声尖叫!

姜一诺也被这一幕给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对峙的平衡,随着这一枪骤然被打破,优势转向劫匪——

他手里没有筹码了。

车上的女人们早已泣不成声,男人即便没有哭出来也发出了恐惧的急喘,每个人原本涌起的希望瞬间被碾成绝望,神经到了崩溃的极限。

可姜一诺发现他并不慌张,像早就预料到这一步一样开口说了一段话。

姜一诺英文不差,听懂了他的意思——

“你们看到了,现在他可以把你们的同伴打死,以后分钱的时候还会有你们的份吗?”

这样的挑拨离间原本不会有什么作用,但血液是有温度的,它推动了这段话的效用。

“唐老鸭”感觉不妙,转头间果然看到同伴们警惕地后退和其保持距离。

“唐老鸭”怒了,用缅甸语对他们破口大骂,也就在这时,那个人凌空飞起,踹倒了“唐老鸭”,并在同一时间制服了他们!

动作之快让人目不暇接。

在他一人解决所有劫匪后,车厢里的乘客纷纷一跃而起为这英雄欢呼雀跃,而他的脸色依然不改悲喜,他示意司机报警,让警察过来处理。

几分钟后,警察赶到,众人纷纷下车。

唯有他坐在位子上没有动,一直有意无意地看着其他人陆续离开,等到车子渐空时,他忽地起身,方向却是一旁的车窗。

几乎是本能,姜一诺拉住了他的衣角:“你叫什么名字?”

他扭头,对上她的目光。

或许知道他要走,这转瞬即逝的挽留只有一句提问的时间。

那么对姜一诺来说,最好奇的便是他的名字。

四目相交,他的眸子如星如月。

“徐承意。”

说着,他走到另一边的窗户,推开,灵巧地纵身一跃,迅速消失在茂密的树林里。

车子里只剩姜一诺一个人,立在对流的风中。

当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提到徐承意,描述他是如何的英勇神武时,他仿佛成了从天而降的超级英雄,时间一到便不再现身的大英雄。

在警察的安排下,大家重新坐上大巴,由警车护送安全抵达市内。

其间,每个人讨论的都是徐承意。

有人好奇他的身份,也有人好奇他从哪里来的,大家齐心协力,要把这个传说发酵放大。

只有姜一诺安静地望着窗外,她没有参与讨论,因为她比车上的所有人都知道得多一点。

他叫徐承意,一个神秘的、身上一定有着故事的男人。

而名字,就是故事的开始。

想到这里,姜一诺难得兴奋地攥了攥拳头,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忘记把牙齿还给徐承意了。

准确地说,是牙齿里的芯片。

缅甸,仰光。

这是一座让人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城市。

高楼平地起,仿佛急于和国际接轨,可略显拥挤的街道和慵懒的人群透着那么一点朦胧的脏脏感。

偶尔几个带着孩子的妇女踩着拖鞋,手里拎着大大的编织袋擦肩而过,生活气息立刻扑面而来。

而有不苟言笑的僧侣缓步出现时,佛教的尊崇感又立马跳脱了拉近的距离。

姜一诺来这里的目的就是单纯散心,她不喜欢热闹,所以和旅行团一同入住酒店后就独自出来了。

她去到一个卖榴梿的水果摊上买上一盒榴梿,边走边吃,看着眼前的人群,脑海里忽然弹出言情剧里的那些场景:男女主角兜兜转转会被缘分指引着,奇妙遇到。

姜一诺从口袋里掏出芯片在手心里反复掂量,徐承意一定知道芯片不见了。

他会来寻吗?

如果来寻,她能否再见到他?

长久以来的谨慎告诉姜一诺,徐承意这个男人充满了危险,暂且不说他和那些绑她去做手术的男人是什么关系,单就他这么忽然出现在缅甸,身上铁定就有一堆麻烦,再遇到也该忙不迭地躲开。

可不知为何,想到这里,姜一诺心里竟涌起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姜一诺把芯片重新收起来,大步往前,暗暗地告诉自己,若绕着市集街道走上一圈能碰到徐承意,那就是命中注定她要承担风险。

她得认命。

随着天色慢慢地变深,人流越来越多,姜一诺挤在其中东走西逛,渐渐形成气候的市集聚拢着热闹与喧哗。

人群慢慢往前,突然,人群的前端传来一阵阵欢呼声,姜一诺抬头一看,是一队装扮得像龙船的游车缓缓驶来,将人群拨开到两边。

游车之上一些戴着油彩面具的人挥舞着手里的烟火棒应和着欢呼的观众,姜一诺在其中心有余悸地低下头。

经过大巴上的事,姜一诺对戴面具的都有抵触。

她想退出,结果没有缝隙可退。

两边的人不知是谁推了一下,姜一诺没站稳,眼看就要往旁倒去。

忽然间,有双手紧紧地托住了她。

“谢……”姜一诺抬眸间看到那张消失了几个钟头的脸。

徐承意把姜一诺扶好,眸色冷得像冰山上的月牙:“这已经是我第二次给你解围了。”

他说得是没错,但这语气……

姜一诺也不含糊,直接道:“是回来找芯片的吧?”

徐承意皱眉:“你知道芯片?”

那芯片十分小,一般人察觉不到,更不可能知道那是芯片,除非……

话到嘴边,徐承意收回了打量的目光,转身。

姜一诺微微一怔,随即跟他挤出人群。

姜一诺:“等等。”

徐承意站住。

“你不向我要芯片?”姜一诺用手指头抵在徐承意后背上当刹车,隔开自己和他的距离。

徐承意头也不回:“你若要给我早就给了,你不给,我何必问?”

姜一诺歪头,想要看徐承意说这话的神情,徐承意却又迈步往前。

他身手极好,对付她一个弱女子易如反掌,要想用强,分分钟就能拿到芯片。

可他没有这么做。

如果不是着急回来找芯片,那就是另有要紧事。

这是个很容易勾起人好奇心的男人。

姜一诺杵在原地几秒后重新跟上,快步越过徐承意转身一站,站到他的面前:“徐承意,我叫姜一诺。”

他还是那定海神针一样的淡定目光,直勾勾地看向姜一诺:“我有问你名字吗?”

还是个怼人功夫厉害的男人。

姜一诺略尴尬地抿了抿嘴唇:“我只是觉得需要礼尚往来,没别的事那我就先走了。”

这时,徐承意喊住了她:“等一下。”

姜一诺挑眉,看来某人是后悔故作高深了,便缓缓扭头,拖长声音:“徐先生还有什么事吗?”

“你有钱吗?”

“……”

几分钟后,面馆。

姜一诺和徐承意相对而坐。

她看着他专心致志地吃面的模样,突然觉得好笑。

姜一诺双手抱臂仔细打量着他。

徐承意吃几口后抬眸:“你想说什么?”

姜一诺眨巴了几下眼睛:“你为什么觉得我一定会请你吃饭?”

徐承意重新垂眸吸溜一口:“男人的直觉。”

这冷笑话……

姜一诺好整以暇地点点头:“那以我女人的直觉,你让我请吃饭后,接下来还会向我借钱。”

徐承意头也不抬地点点头:“嗯,你的直觉很准。”

他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不高冷了,直接改厚脸皮了。

姜一诺暗暗发笑,想到他好歹对她有过救命之恩,于是从钱包里拿出所有的现金:“算了,这些是我……”

突然,徐承意伸过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只听他低声道:“别动。”

又是这个声。

姜一诺下意识地不敢动了,缓缓看向他——

他的余光扫向门口,脸色严肃。

姜一诺扭头看去,是两个警察。

警察在盘查吃面的客人,客人拿出身份证,他们一一做着记录。

姜一诺重新看向徐承意,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

徐承意压低声音对姜一诺说:“带我离开这里。”

姜一诺微笑:“你是在求我吗?”

徐承意皱起眉头,姜一诺挣脱开他的手,反手就给了他一记响亮的巴掌。

这一巴掌,成功地吸引到旁人的注意。

姜一诺腾地站起身,故作委屈地撇了撇嘴,指着徐承意用英文骂了一句“负心汉,我们分手”,然后用手背挡着脸转身就跑。

徐承意起身追了出去。

与此同时,面馆里还没被查到的一桌客人暗暗睨着没反应过来的两个警察,不作声色地起身要离开。

姜一诺和徐承意相继跑出面馆,听到身后有警察的追喊声,他们赶紧往人多的集市里隐去。

徐承意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从后面一把拽住姜一诺:“别怕,不是在追我们。”

姜一诺回头一瞧,果然那两个警察追着几个男人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姜一诺这才缓了口气,低头间留意到徐承意的手,不自在地提提肩膀,不想徐承意抓得更紧了。

踉跄间她跌进他宽大的胸膛,与其四目相对。

姜一诺瞪大眼睛,那低头瞬间的邪魅让她不由得愣住了。

徐承意眯眸:“你刚才那巴掌打得是真狠啊。”

姜一诺抬下巴:“不是你求我的吗?”

这略带调侃的话换来的是徐承意定定的沉默,姜一诺突然有些尴尬。

下一秒徐承意的手从手臂处移至腰间,完全揽姜一诺到身上:“好,既然你反应这么快,我接下来可以放心地黏着你了,姜一诺。”

他右半边脸上还残留着少许红肿,但丝毫不影响他帅气的模样;他身上有着淡淡的香草味,是那种晃人心神的好闻;他浓密的额发下是和之前清冷不同的玩味表情,很迷人。

只见了两次面,他就表现了他的身手、幽默、高深,还有和冷漠截然不同的邪气,而这些姜一诺发现还不是他的全部。

理智告诉姜一诺要说不,可奇怪的是,当她迎上他眼底浅浅的笑意时,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人和人之间的吸引和被吸引,很难说清。

譬如此刻,姜一诺看着徐承意,深切感觉到平静许久的心,有了起伏。

两人回到酒店。

姜一诺关上门道:“我在缅甸的这几天,你就住在这里吧。”

徐承意脱下外套:“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我是什么人。”

姜一诺浅浅地勾唇:“如果我问了,你会告诉我吗?”

她扫了一眼徐承意的神情,又继续说道:“那我还不如不问。我只要知道,你不是个坏人就好。”

徐承意眯眸:“就因为我在大巴上制服了那些歹徒?”

姜一诺点了点头又摇头。

徐承意稍怔:“什么意思?”

“不完全是因为大巴上,”姜一诺走到徐承意面前,双手背后,“还因为……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怎么了?”

“你的眼睛里没有歹气。”说这话时,姜一诺又打量了一番徐承意黝亮的黑眸。

徐承意刚要张口,姜一诺侧过身说:“你去洗澡吧,我让服务生送套换洗的衣服过来。”

姜一诺能感觉到身后微妙炙热的目光,她不动声色地走出房间,关上门的瞬间贴在门板上,心跳得厉害。

她有些搞不明白自己了。

若是之前,她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姜一诺;若是之前,她的生活已经习惯平静。

走在厚重的红毯上,每一步姜一诺都走得兴奋又忐忑。

在这异国的土地,姜一诺仿佛看到面前打开的绮丽冒险的大门。

在酒店对面的运动店,姜一诺凭借粗粗的估摸,买了一套徐承意大概能穿的运动服,又到隔壁的便利店驻足在男性内裤的柜台前。

此时的姜一诺,就像青涩男生为女朋友挑选卫生巾一样,虽然强装镇定,但仍然稍显尴尬。

这样的举动实在暧昧,可天知道姜一诺只是出于体贴人性的考虑——

徐承意身无分文又风尘仆仆的,一定好几天没换过内裤了……

做好事就要做到底,已经想到这一层,她不能视而不见。

这时服务生似看出了姜一诺的为难,笑眯眯地凑过来问:“小姐,您男朋友大概多高多胖呢?”

姜一诺想了想,拿自己做了一个对比,把手搁在自己头顶上方:“他大概这么高,胖的话……不胖,但也不瘦。”

服务生麻利地拿出一个型号的内裤:“这样的话,穿这个型号就可以了。款式的话这边还有……”

没等她说完,姜一诺拿起来就转身去付钱了。

等她回到房间外敲门,徐承意打开,映入眼帘的是美男出浴图——

徐承意下半身只裹了一条浴巾,露出还带着水渍的上半身,头上搭着白色毛巾,晶亮的眸子透过发丝望着她。

姜一诺赶紧侧过头,把手里的袋子塞到他怀里:“都在这儿了,赶紧穿上!”

徐承意不紧不慢地打开翻了一下:“你连内裤都买了?”

姜一诺绷着脸,用鼻子回答:“嗯。”

徐承意仍没有要去换的意思,继续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尺寸?”

姜一诺伸手就要去抢:“你不穿就还给我。”

哪儿那么多废话!

徐承意分明只是轻轻一摁,姜一诺就被拉到他的跟前,分明感觉到他滚烫的皮肤。

姜一诺有些局促地抬头,徐承意轻轻一笑,用开玩笑的语气道:“还给你,你也穿不了啊。”

“……”

姜一诺涨红了脸,第一次为自己做好事感到别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某人天生是衣架子的关系,运动服穿在他身上不大不小刚刚好,比起之前他的穿着,显得动感不少。

他刚洗完澡,身上散发着沐浴露的味道,神情清爽不少,没有擦干的头发湿答答的,平添了几分诱惑。

徐承意一条长腿杵着地面,一条抬坐在桌角上,问姜一诺:“有烟吗?”

姜一诺摇头:“我不抽烟。”

徐承意点点头。

姜一诺想了想,又说道:“抽烟对牙齿不好。”

经典名句“抽烟对身体不好”,落在姜一诺这个牙科医生的身上,“身体”自然就换成了“牙齿”。

再说了,抽烟的确会对牙齿造成黑黄的熏染,不美观。

徐承意笑了笑,露出洁白平整的牙齿:“给我点钱,我想去楼下买烟。”

姜一诺再次摇头:“买烟不给钱。”

徐承意望着姜一诺:“那我等你洗完澡,我们一起去?”

姜一诺愣了一下,他这么一说好像突然变成了他是在体贴她要洗澡而他待在房间不便的善举……

她眨眨眼睛,从包里掏出两张零钱递给他。

徐承意接过,转身走出房间。

姜一诺踮脚来到门口侧耳仔细听到他走远的声音,立刻把门反锁上,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虽然他眼里没有歹气,但仍旧是个令人捉摸不透的男人。

她要防备一下,是情理之中的事。

姜一诺进到还有热气的洗手间,想到刚才某人全身……那什么地洗了澡,一边脱衣服一边不由自主地心脏怦怦直跳。

好像从见到他的那一刻开始,胡思乱想这个词就把她的人生给冠名了。

冲了个热水澡,赶路的疲惫和黏腻感一扫而空。

姜一诺肚子饿了。

刚才请某人吃饭,光顾着看他吃,她只是草草地夹了几口。

姜一诺下楼,走到盘旋楼梯一半的地方,注意到楼下大厅有奇怪的动静。

她定睛一看,只见大厅里来了一拨穿着缅甸当地服装的男人,脖子上、挽起袖子的胳膊上都有刺青,一看就是当地的黑帮组织。

而客人三三两两地站着,脸上的表情都十分惊慌。

这些不速之客还带了警察。

警察让客人们都站好,拿出证件,那些流里流气的缅甸人也狐假虎威地戳着客人们让他们不要动。

姜一诺下意识地去寻徐承意在哪儿。

只见他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手里把玩着打火机,冷冷地盯着大厅里的一切。

姜一诺正在出神,警察注意到了她。

警察示意她下来。

还摸不透是怎么一回事,姜一诺暗暗告诉自己要冷静。她下楼到警察跟前,用英文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示意她下楼来的警察矮矮的,撑死只有一米七,耳垂特别大,和大耳垂相呼应的是极小的眼睛。

他看着姜一诺的时候眼睛忽然亮了一下。

他告诉姜一诺,他们是来追查嫌犯的,请姜一诺配合调查。

姜一诺一边打开包一边询问是什么嫌犯时,余光注意到徐承意悄悄地起身。

这种情形,他自然是要走的,不管警察在找什么嫌犯,他要是被查到没有证件,第一个就成了嫌犯。

“Hey,you!”平地一声雷一般炸响,一个缅甸人眼尖地看到了起身的徐承意,指着他大喝道。

姜一诺心一沉。

而徐承意只是稍稍驻足,很不屑地瞟了那缅甸人一眼,而后径直走向了姜一诺。

姜一诺盯着他走到自己面前,手穿过腰间将她紧紧搂住,看向警察,用很熟练的缅甸语说了一串话。

姜一诺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看警察的反应是略有深意的了然神色。

那些缅甸人虎视眈眈的审视目光像绣花针一样扫射过来,姜一诺很难想象自己和徐承意可以平安地从这里走出去。

最后徐承意拿过她手里的证件递给两个警察,警察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后,便递还给姜一诺。

那个胖胖的警察侧过身,用英文告诉姜一诺他们可以走了,并且还附上了一句“祝你们玩得愉快”。

姜一诺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徐承意已经搂着她的腰推她离开。

身后传来缅甸人很大声的询问,姜一诺的小腿肚在打战,几乎是倚着徐承意移出大厅去的。

走到街上,姜一诺深深地吸了口气,瞥向徐承意:“你刚才到底说了什么?”

徐承意神色清冷:“说我们是新婚夫妇,上轮船看仰光夜景的时间到了,得走了。”

姜一诺想到刚才警察最后一句的祝福,怔怔地问:“就这样?”

“就这样。”

“不可能。”姜一诺想到刚才警察接过自己证件时的手部动作,摇头,“你还做了什么?”

徐承意迎上姜一诺灼灼的目光,缓缓道:“顺便用你的钱打赏了他们。”

姜一诺打开包,看到自己钱包里一沓外币不翼而飞了!

他什么时候拿的?!

姜一诺气急败坏地看向徐承意:“你!”

徐承意好整以暇地挑起左眉:“千金散去还复来,这些钱,我可以马上还你。”

姜一诺讥讽道:“怎么马上还?你再去偷别人的还我?”

徐承意并不在意姜一诺的讥讽:“你还挺聪明。”

姜一诺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刚想好脾气地对徐承意进行一番思想品德教育时,他伸手牵了她一下:“偷他们的,叫物归原主。”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姜一诺看到刚才进酒店捣乱的那伙流氓。

姜一诺还没说话,徐承意已经迈着大长腿追上了两步。

姜一诺撵上他,刚想说他的“物归原主”跑偏了,明明他刚才把钱给了警察,但他突然停住了。

姜一诺没刹住车,额头撞在徐承意的胳膊肘上,吃疼,揉了揉。

结果她看到那群人作鸟兽散,一个领头模样的人留下来和警察交谈了两句,随即坐上了一辆桑塔纳轿车。

徐承意转头,贴着停在路边的车子加快脚步,突然他停在一辆白色凯美瑞旁,变戏法一般地把车门打开,示意姜一诺上车。

姜一诺根本反应不过来,整个人呆了两秒听到桑塔纳发动的声音后才一个激灵跳上车。

徐承意有距离地跟着那辆车。

姜一诺不解地看向他:“你跟着他做什么?”

徐承意没说话。

封闭、狭小的车内空间,让姜一诺一点点感觉到气氛紧张起来。

如果说面馆的巡查是偶然,那这次酒店的巡查就不是巧合了。

所谓模糊不清的嫌犯,加上徐承意来缅甸的目的……

在徐承意的沉默里,姜一诺隐隐感觉到莫名的沉重。

那辆桑塔纳漫不经心地围绕市区的街道兜圈子,好像没有目的地。

徐承意很有耐心地一直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大概三四圈下来,桑塔纳放松了警惕,开始驶出市内,驶向郊区。

密集的霓虹灯光渐渐变得稀松,最后像烟火坠入黑夜,被吞噬。

浓烈而压抑的夜色中,姜一诺的呼吸都不由得变得急促起来。

姜一诺看向徐承意,忍不住问道:“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你怕了?”徐承意忽然开口。

这回轮到姜一诺没说话。

“有我在,别怕。”徐承意又说道。

姜一诺微微一愣,心像被轻轻地撞了一下,扭头看向窗外的瞬间,一闪而过的一丝昏暗路灯立刻照亮了整片忐忑。

终于,桑塔纳停下来了。

整条街道没有障碍物,视野开阔。

徐承意只能从后边一直开过去,路过桑塔纳,然后在拐角处停下来。

姜一诺还是有些担心:“他会不会怀疑呢?”

徐承意:“应该不会。”说着下了车。

姜一诺跟着他下来,折返回去。

桑塔纳还在,人已经不在了。

徐承意抬起头看向四周,只是沉思了片刻,便拉过姜一诺的手开始行动。

他的手很大,很温暖,姜一诺跟着他坚定的脚步问:“你怎么知道去哪里找他?”

“他很小心,驶来这里前做了防护措施,要么就是做秘密的事,要么就是见秘密的人。”徐承意声音始终保持沉稳,像在叙述一段不容怀疑的事实,“秘密的事,像他这样混社会的是不可能一个人来做的。那就是见秘密的人。而秘密的约谈,高处会比较合适。”

他的脚步很快很轻,一步两个台阶,姜一诺紧跟上他的同时抬眸望向他模糊起伏的侧脸,再一次晃了神。

踩着铁制的盘旋阶梯上去,她发现这里像早年的厂房。

越往上,姜一诺跟着徐承意越发放动作,甚至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来到二楼,笔直且长的走道上没有人,而左手边没有开灯的一个个房间就像一个长方形的迷宫,偌大的窗户里看不清里边的情形。

姜一诺跟徐承意猫着腰沿着窗户下沿一点点地往里挪动。

忽然,他们听到前方传来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徐承意回头示意姜一诺在这里等他。

姜一诺虽然不想这样,但也没有说不的权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猫着腰飞快地往前走。

看着徐承意溜进前边的房间,不见了身影,姜一诺的心重新紧张起来。

她一时间像掉线的木偶,不知道何去何从。

这时,只听一道尖锐的叫声突然响起!

姜一诺吓得下意识地抱住自己,瞪大眼睛想要分辨这叫声是从哪里传来的,又是谁发出的。

可是这叫声稍纵即逝,太过短促,无法分辨!

是徐承意被发现了吗?

姜一诺的头皮一寸寸发麻,整个人都不好了。

就在她咬咬牙想要过去查看时,一个冰冷的、硬梆梆的东西抵在了她的后脑勺上:“别动。”

姜一诺绝望地抿唇,她被发现了。

身后是个男人,冷冽的声音像一把冰冷的尖刀刺在她的心脏上。

姜一诺感觉到他一点点地从身后挪到跟前——

一双黑色皮鞋,西服裤管长短刚好在脚踝处。

姜一诺不敢抬头,盯着这双笔直修长的腿小心翼翼地举起双手:“你,你是中国人?”

刚才的警告是用中文说的,并且是不蹩脚的地道中文。

出了国,国籍就成了能够亲近的最好方式。

姜一诺试图用这一点来为自己争取一点生的希望。

对方没说话,似在做什么。

姜一诺紧张地皱起眉头,鼓起勇气想要抬头时,前方又是一声警告响起:“别动!”

是徐承意。

拿枪对着她头的人立刻化成一团黑影纵身一跃,跳下了二楼!

姜一诺完全没有看清他逃走的身影,出神间徐承意赶了过来将她扶起:“你没事吧?”

姜一诺后怕地摇摇头,刚才她是差点要死了吗?

姜一诺知道自己此时的神情有些呆滞,她看向徐承意手里的黑家伙,不可思议地倒吸了一口气:“你怎么会有枪的?”

“从桑塔纳身上拿来的。”徐承意说道。

“所以刚才的惨叫声是他?”姜一诺脱口而出,“我还以为是……”

“你还以为是我,所以想赶来救我?”徐承意似看穿了姜一诺的心思,抢先说道。

姜一诺管不住自己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被他略带轻佻的话给刺激到了,狠狠地瞪他一眼后转身就走。

身后,徐承意低低地说了一句:“我差点就能看清他到底是谁了。”

那个“他”就是刚才跳楼逃走的人。

徐承意很失落。

在他失落的沉默里,姜一诺想到自己来到这里差点死掉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混沌而复杂的思绪陡然清晰起来,姜一诺转身,摊开手:“钱呢?”

徐承意微微一怔,黝黑的眸子里闪过一道戏谑的欣赏的光芒。

和“桑塔纳”接头的人很狡猾,早就留了一手,从他们潜上来的那一刻起就有所防备,所以当他潜进房间时只看到桑塔纳一个人。

“桑塔纳”故意大叫一声吸引他的注意力,那个人就趁机偷袭姜一诺。

刚刚经历了生死,还能想到要钱,这个女人真乃奇人也。

见徐承意没动作,姜一诺漂亮的大眼睛眯成一条线:“别告诉我没有。”

徐承意顺势皱起眉头,倏地抓过姜一诺要缩回的手。

姜一诺一怔,本能地想挣扎,突然感觉到手心里落入一样东西。

她迟疑地看着徐承意慢慢挪开的大手,感觉自己像被魔术师赠送了礼物一般——她的手心中静静地躺着一沓钱。

看这钱的厚度,和自己丢失的差不多。

姜一诺难以置信地飞快地数了一下,然后用更加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徐承意:“你……你真的没忘顺手牵羊?”

她一路跟来,知道徐承意不是真的只为物归原主而来。

刚才他那句失落的感叹,才是真实目的。

可是现在,峰回路转,好像他真的就是为了拿回钱才带她来的这里。

对于徐承意这个人,姜一诺的心底越发好奇,像堆积如山的泡沫。

两人重新坐回车上,驶离这里。

徐承意并没有告诉姜一诺关于那个“桑塔纳”他是怎么处理的,姜一诺也不想知道。

回到仰光市中心。

车在路边停稳,徐承意对姜一诺摊开手心:“把芯片还给我吧。”

姜一诺怔住了,他突然提出要回芯片,这意味着他不再和她一路。

姜一诺定定地看向他,问:“你确定吗?”

“刚才那伙人其实是来找我的,你也看到了,你继续和我一起会有很多刚才那样的危险。”徐承意说道,“我不能再拖累你。”

姜一诺想了想,点点头。

的确,他身上随时随地都能发酵出危险来,她再跟着他,这股危险就能在自己身上点着,变成熊熊大火。

姜一诺从包里翻找,找出含着芯片的牙齿。

她看向他:“找个地方我帮你把牙镶上吧,这样才不会弄丢。”

她和他的相识,是从一场镶牙开始的,那就也以镶牙结束吧。

仰光市区内的牙科诊所,到了晚上是不开门的。

不一会儿,他们便盯上了一间不怎么引人注目的牙科诊所,矮矮的一间民房挨着巷弄,滴着水破旧的楼梯挨着长满青藤的墙壁,一派荒凉的景象。

徐承意左看看右看看,贴着并不牢固的老旧推门,轻轻一顶,便轻松地推门而入了。

姜一诺站在门口,双手抱臂:“你以前是做贼的对不对?”

徐承意扭头:“见过身手这么好的贼吗?”

姜一诺暗暗庆幸,还好他没有说出“见过这么帅的贼吗”这样烂大街的台词来。

关上门,姜一诺把包放下,拿过一旁挂在衣架上的白大褂披上。

她暗暗噘嘴,贼身手好也不突兀啊,这样万一被逮住了才能自我保全不是?

徐承意像个听话的病人一样主动躺上了躺椅,乖乖等着。

姜一诺望着他,心里闪过一丝莫名的失落,他就这么着急地要和她说再见吗,明明按道理来说,她才是那个应该着急的人才对。

打开灯,照在他的口腔内。

那个被硬生生拔掉的第二颗主恒牙的位置,现在看来还是触目惊心。

望着徐承意闭上眼睛的脸,姜一诺缓缓伸手挡住了他的上半张脸,就像那天在仓库一样——还原她只能看到的部分。

仰光多雨,不知不觉外边就下起了雨来,淅淅沥沥的雨水就像去而复返的诗歌,又翩翩吟唱。

偶尔有路人撑伞而过,丝毫没有注意到这间店面有什么奇怪之处。

时光就此宁静。

徐承意迟迟没有感觉到姜一诺在做事,他刚睁开眼,就听到她轻声喝道:“别动。”

徐承意看到她盖在自己脸上方的手,能清晰地看到她手心的纹路。

他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听到姜一诺从仪器盘里叮叮当当地翻找钳子的声音后,徐承意重新闭上眼睛。

镶牙手术开始。

人在闭上眼睛放松的时刻,感官是最集中、最敏感的。

徐承意渐渐察觉到姜一诺的动作一点点地和回忆里的感觉重叠……

一样的温柔,一样的节奏,一样拿着小镜子深入到最里边时会习惯性扒两下……

徐承意倏地抓住了姜一诺的手腕。

姜一诺一震,对上徐承意忽然睁开的眼睛:“怎么了?我弄疼你了吗?”

四目相对间,如果说之前她直截了当地说出芯片的事,他虽然有想过但还是怀疑她的真实身份的话,那么现在徐承意心里的那一点困惑也烟消云散了。

没错,她就是之前在仓库里给他镶牙的女医生。

如果说他被意外逮捕,成了芯片的输送者,那么她呢?她是意外还是让他误以为是意外?

然而对上她盈盈的眸光,他心中的疑惑瞬时消散。徐承意松开姜一诺,眼底带着温和的笑意,轻轻摇头。

他在想什么呢?真是草木皆兵了……

又过十分钟。

姜一诺把牙齿给他重新镶上,让他漱了一口水后合上他的下巴:“可以了,只要别再被人拿拳头打脸,就不会掉了。”

徐承意从躺椅上下来。

姜一诺一边脱外套一边继续叮嘱:“还有,头一到两周不要吃生硬、生冷的东西,不要……”

猝不及防地,徐承意拥她入怀。

姜一诺睁大眼睛,感觉到他轻拥的温柔。

徐承意的个子很高,可以完全把姜一诺容纳进身体里,她的眼睛贴在他的胸口,眨巴间和运动衫的布料摩擦着,发出轻微的簌簌声。

徐承意轻声开口:“谢谢,再见。”

话音未落,他松开她,转身大步地推门离开,踏入雨水中。

姜一诺的左脸上还残留他怀里的余温,她还来不及说一声再见,便只能遥望他的背影。

当她拿上包推开门追出去时,已不见徐承意。

一城烟雨,刹那芳华。

姜一诺站在这道不尽的风雨中,眸色缓缓。

于她而言,这次的别离,还来不及有伤感的缘由,却莫名泛起了一堆思愁。

接下来的跟团游,姜一诺始终无法全神贯注。

她望着人群多于观看那些景点,出神的时间多于欢笑舒心的时刻。

姜一诺说不出为什么心情不好,只知道原本想来缅甸散心的目的,好像因为某人再次落空。

自从他们在牙科诊所分别后,一晃七天。

跟团游的时间即将结束了,压轴的重头戏是缅甸一年一度的花灯节。

这个日子,缅甸的大街小巷都会挂满各色各样的花灯,那些卖各色各样小玩意儿的店铺都会自动向前挪二十米,挨着涌动的人流,热情吆喝。老百姓们也都会着盛装,脸上挂着笑,全家出动,来凑一凑这热闹。

花灯节这一天,导游索性免了白天的四处闲看,提醒大家好好地养精蓄锐,等着晚上那隆重非凡的花灯节。

晚上,姜一诺跟酒店女服务生要了一套浅色的当地服饰,在房间里穿上,再换上舒适的运动鞋,准备就绪后,下了楼。

夜色刚沉,街上已经热闹得不得了。

姜一诺原本并不特别喜欢凑热闹,这次却积极得不行。

涌进人群,姜一诺深吸一口气,决定在这最后一天里让自己开心起来。

空气里弥漫着好闻的熏香,交织着五颜六色闪烁的花灯,如梦如幻;年轻的女孩们妆容精致,笑得灿烂;男孩们护着女孩们时,眸子里都闪烁着喜悦的温柔;大家摩肩接踵,一个不小心就被挤到了旁边的铺子上,抬头就可以看到老板热情的脸,不停地向你推销产品。

姜一诺身形瘦弱,随着夜色越来越暗,人越来越多,她被挤到了旁边的摊铺上。

在老板的热情招呼下,她也想在应景节日这般浓烈的气氛下,买一个香包,刚回头去拿背包里的皮夹,竟猛地看到一只不怀好意的手,手指差点就触到她的背包!

姜一诺看向那只手的主人,大惊,嚷道:“小偷!”

这里是缅甸,中文没人听得懂,姜一诺回神,用英文喊了一句“小偷”,可惜大家都沉浸在节日的喧闹中,根本没有注意。

待姜一诺再次指着小偷,激动地要大家帮忙时,对方早就转身拨开人群,逃之夭夭了。

就在这时,姜一诺看到人群里有一拨黑衣人,在对上她目光的同时,迅速地各自低头。

姜一诺不敢动了。

刹那间,节日的喜悦立刻被气愤和惊恐所替代。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贼迅速逃远,心里乱成了一锅粥。

那些黑衣人是贼的同伙吗?还是之前酒店的那些人?

姜一诺猛地转身。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她现在形单影只,处境很危险,得赶紧找到导游和其他的游客才行。

想到这里,姜一诺低着头匆匆往前走,不时侧过头,用余光查探他们是否追上来了。

很快,姜一诺就意识到黑衣人和贼不是一伙的,但他们好像和酒店里的那群流氓也不是一路的。

姜一诺屏着气,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飞过这重重人群。

不过正是因为拥挤的人群,那些黑衣人想要追上姜一诺也同样受到阻挡。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姜一诺闷头往前时,一只手猛地拉住了她的手腕!

姜一诺惊得失声尖叫,抬眸间,只见一个戴帽子的高个子黑衣男人挡在她的面前。

姜一诺吓得全身都僵硬了,说时迟,那时快,前方传来了刺耳的摩托车声。

紧跟着,人群骚动了起来,往两边逃窜。

这阵骚动像一阵热浪一样波及这边——

姜一诺周边的人也纷纷惊恐地避让这由远及近的灾难。

姜一诺也不知道前边到底发生了什么,趁机一把咬住黑衣人的手,挣脱开来往旁边跑。

这时,她终于看清了前边的情况。

一个男人骑着摩托车逆向冲进人群,后边有好几辆轿车对他进行追击!

当男人将摩托车拉足马力,像一把锋利的剪刀撕开人群的口子,越过姜一诺面前时,姜一诺瞪大眼睛,整个人的灵魂都被抽离了——

是徐承意。

是徐承意!

而徐承意在越过姜一诺身边的时候也看到了她。

只是擦身而过的一秒钟,仿佛一条线再次牵连起两个已经毫不相关的世界。

姜一诺以为就此错过了,不想徐承意骑着摩托车开出去二十米远的时候猛地调转方向,重新朝她的方向驶来!

徐承意把摩托车开上了第一辆车的车顶,再飞到第二辆车的车顶上,就这样连飞三辆车的车顶,最后冲到地上——

他扭头,冲她伸出手。

姜一诺愣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接着她飞快地跑过去,稳稳地抓住那只手,跨上摩托车的后座,几乎在抱上他的腰的一刹那,摩托车飞驰起来。

像离弦之箭。

他带着她,远离这些令人烦扰的危险。

夜晚的风肆意而猛烈,地上飞扬起的尘土跳跃在姜一诺紧张又刺激的心口,她紧紧地靠着他,靠着这不可思议又失而复得的温度。

望着旁边飞驰而过的风景,她不敢相信,自己第三次遇到了徐承意。

这个花灯节,姜一诺想,她这辈子怕是都忘不了了。

然而这样的远离,只持续了一段路程,姜一诺很快就听到身后追来的汽车鸣笛声。

她扭头看到那些车疯狂地追击而来,心再一次地被紧紧提起。

徐承意喝道:“抓紧了!”

姜一诺只有本能地按照徐承意的指示去做,她用尽全身力气抱紧他。

为了甩掉后边的汽车,徐承意侧身将摩托车斜到几乎贴着地面,开进巷弄。

虽然这些巷弄汽车依然能进,但是无法转弯。

姜一诺看到徐承意渐渐把车开到死胡同,然后在围墙前踩住刹车,猛地再次掉头。

姜一诺知道徐承意要再次飞过轿车顶,寻得一丝生机!

这时,车子里的人似乎看懂了徐承意的意图,居然打开车门下来了。

姜一诺看到他们手里举着枪瞄准了她和徐承意。

糟糕!

方才的有利局面因为这些枪立刻变成了自寻死路的恶劣局面,这该怎么办?!

徐承意没有被吓到,继续拉动马力,没有停歇。

姜一诺张了张嘴,她不敢提问,子弹的速度,和摩托车的速度,到底哪个快?

“怕吗?”徐承意忽然开口问她。

姜一诺咬唇,想到他之前说过的话,说:“有你在,不怕。”

徐承意扭头看了她一眼,冲她笑道:“那就好。”

姜一诺这才看到他嘴角的血。

他又打架了,和面前的这些人。

看着这些凶神恶煞的主儿,姜一诺可以想象徐承意经历了怎样的浩劫。

想到这里,姜一诺的心就揪成一团。

绝处逢生,惊心动魄。

徐承意蹙眉望着他们,如炬的目光中迸射出冷静的火花:“你们不敢开枪。”

为首的黑衣人冷冷一笑,盯着徐承意,也用同样笃定的语气说:“要不要试试?”

两人对峙着,徐承意的“不敢”是谈判技巧,而黑衣人的“试试”是对徐承意威胁的回击。

姜一诺唯一能想到的,是那枚芯片。

这时,徐承意忽然将双手从车把手上松开,然后举起。

姜一诺一怔。

徐承意从车上下来,歪头看了一下姜一诺,对黑衣人说:“芯片就在她身上,你过来拿。”

姜一诺不知道徐承意在玩什么把戏,呆呆地坐着不敢动。

徐承意望着为首的黑衣人,哼笑一声:“怎么,不敢?”

黑衣人冷笑一声:“我知道你身手非凡,刚才已经领教过。不过我有枪,没必要和你玩这种把戏。”

说着,他用枪指着姜一诺:“你,过来!”

徐承意拉姜一诺下车,一下子用身体挡住她:“要么你过来拿,要么你先开枪打死我。”

姜一诺盯着徐承意的后脑勺,既惴惴不安又疑惑不解。

现在这个情况,他们只要扣动扳机,任凭徐承意有十个金刚不坏之身也保不了她,更无法自保。

可是他们为什么不开枪呢?

为首的黑衣人斟酌片刻后,居然真的走了过来。

“别想着开枪——在你真的拿到芯片前——不然你会后悔的。”说着徐承意闪到旁边,侧脸对姜一诺说,“一诺,你把芯片拿出来吧。”

姜一诺愣住了,他,唤她一诺。

“保命要紧,拿出来吧。”徐承意不动声色地冲她使眼色。

姜一诺盯着手里拿枪的黑衣人,把手缓缓伸向包里。这时,她的思绪翻飞——

芯片在徐承意的牙齿里,她哪里来的芯片?

刚才徐承意的眼色,是让她随便拿一样东西糊弄对方的意思吗?

黑衣人似乎很不耐烦姜一诺的慢吞吞,一把夺过包自己翻找了起来。

就在这时,姜一诺感觉到一阵风急速蹿过。

定神间,徐承意已经反扣住黑衣人的胳膊,夺过他的枪,将他的脑袋抵住了。

这一系列的动作,迅速到姜一诺都没看清楚。

黑衣人也并不惊慌,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一样睨着徐承意:“你这又是何必,你逃不掉的。”

徐承意语气轻松:“我也没想逃啊,只要你们放她走就好。”

姜一诺震惊地唤道:“徐承意……”

徐承意望向她的时候,脸色肃然:“快走。”

其他的黑衣人双手举枪,纷纷扣紧扳机,严阵以待。

气氛,一触即发。

徐承意把黑衣人推上前两步,冲他们说道:“我已经做好和你们头儿同归于尽的准备了,要不要救你们的头儿,你们自己决定。”

这话成功地唬住了他们。

姜一诺知道自己可以走了。

可是徐承意怎么办?!

姜一诺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才见过三次的男人,救了她两次。

她一走,他在劫难逃;可是她不走,又能怎么办?

姜一诺很清楚,现在的情况就是走一个是一个。

局势如此清楚,可她怎么都挪不开脚步。

这一次的离别,和以往都不同。

“姜一诺!”徐承意怒喝她!

这下好了,她又认识到了他新的一面:会生气的一面。

疾言厉色,却丝毫掩盖不了他帅气的五官,丝毫没有吓到她。

四目相对间,时间仿佛就此停滞。

“不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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