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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说,你是我的女朋友

姜一诺惊得捂住嘴。

就在他想要逃跑时,一道寒光在姜一诺的眼睛前闪过。

徐承意将匕首高高举起,狠狠地扎在弯月刀的大腿上!

徐承意紧紧捂住弯月刀的嘴,竟不让他发出一点声音。

从他露在徐承意手外的上半张脸可以看出来,十分痛苦。

徐承意不动声色道:“我这匕首上擦了剧毒,如果还想要你这条腿,就把芯片真正的交易对象查到,然后告诉我。”

说完,徐承意放开弯月刀,拉过姜一诺立刻消失在夜色里。

弯月刀痛苦的喊声引来他的手下,他们手忙脚乱地将弯月刀扶起,送上车直奔医院。

姜一诺亲眼看到徐承意的狠绝,也亲耳听到他的威胁。

那一刀扎在弯月刀的大腿上,亦扎在她的心口。

医生的本职是救死扶伤,虽然姜一诺是牙医,和救死扶伤沾不上边,但她也有这样天然的使命感。她可以理解有时候为达目的需要不择手段,但真正看到这一幕,她还是感觉怪怪的。

她不知道跟着徐承意跑了多久,突然甩开他的手站住了。

徐承意也停了下来,略弓着背,捂着腰,呼吸变得艰难。

姜一诺蹙眉:“你,怎么了?”

远处有车开来,借着明亮的远光灯,姜一诺看到徐承意用手捂着的地方出血了。

姜一诺大惊,刚才绝对处于上风的他,什么时候受伤的?

挪到一旁公园的长椅上,姜一诺卷起徐承意的衣服,这才发现是他处理过的伤口透过绷带渗出血来。

应该是刚才那弯月刀拿手肘用力一捅的缘故。

姜一诺把绷带拆下,查看伤口的裂开程度,然后起身让他等她一会儿:“我有看到这儿附近有便利店的灯亮着。”

徐承意握住她的手:“不用了。”

然后他稍稍侧头,示意她往后看。

姜一诺回头,竟看到一个壮硕的男人从一辆停在公园树下的面包车上下来,她最先看到他的断臂。

是阿隆。

竟是阿隆。

姜一诺怔住了,不可思议地望着徐承意。

徐承意的脸上依然是那一抹无关风月的自我淡定。

阿隆提着药箱和一打啤酒过来,放到长椅上,看了看徐承意,再看了看姜一诺:“要我帮忙吗?”

不等徐承意和姜一诺回答,他又说道:“看样子是不用,那我先回车上了。”说着,他转身就往回走。

姜一诺再次被震惊到——

药箱和啤酒,阿隆分明是早就等在这里的节奏。

可刚才,徐承意带着她明明是随机选择的路线逃跑呀。

难道他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姜一诺暗暗地吸了一口气,半蹲下来,打开药箱先给徐承意处理伤口。

徐承意安静地坐着,打开一罐啤酒喝上一口。

夜色安静如水,两人无话一阵后,徐承意先开口:“你看到我这伤口一点都不奇怪?”

姜一诺娴熟地扎好绷带,在他旁边坐下:“像你这样的男人,身上有伤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徐承意倏地靠过来,将姜一诺按在长椅上。

他额上沁出汗珠,顺着完美的脸庞往下滴,眸子不知是酒意还是故意迷离出几道迷人的神采,撩拨地盯着姜一诺:“我这样的男人是怎样的男人?”

姜一诺心下一恸,在最初他猛然靠近时闪过一丝紧张后,反而平静下来:“危险,狠绝,神秘,有故事。”

徐承意突然明媚地笑了:“姜医生不只牙补得好,文学功底也不错,归纳得很精确。”

想到刚才的不适感觉,姜一诺皱眉推开徐承意。

徐承意继续喝酒:“我看出来了,你对刚才我给尚枫那一刀有意见。”

“没有。”

“那是什么?”

“我只是觉得有bug,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拿古代的那一套吓唬弯月……我是说尚枫,你觉得有用吗?”

“你不信那匕首上有毒?”徐承意问。

“当然不信。”姜一诺摇头,顿了一下后又补充道,“傻子才会信吧?”

“尚枫就是傻子啊,他可不想死,不会跟你一样这么冷静地分析我说的是真是假。”徐承意笑而不语,“至于有没有用,你等着看好了。”

说完,徐承意就把空掉的啤酒罐放到一旁,起身:“走吧,回去睡觉了。”

徐承意带着姜一诺上了阿隆的车。

面包车里有面粉遗留的痕迹,还有一些食材的气味,一看就是阿隆平时用来装货的。

阿隆扭头把一个平板电脑递给徐承意:“所有的血清都已经买下。”

徐承意点头,在平板电脑上飞快地按了几下:“你办事我放心。”

阿隆没再说话,准备开车。

阿隆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在小吃铺的时候大部分是姜一诺在说,他在听,偶尔说上几句。现在他这样,姜一诺更困惑了。

再看徐承意,他把座椅往后调一些,开始闭目养神。

姜一诺望着他的侧脸,不由得想起尚枫的话。

A基地,A41。

如果他真的是境外佣兵,有基地编制号码,那唐树为什么说查无此人……徐承意那句“我是死人”紧跟着回响在耳边,姜一诺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徐承意的身份明明已经呼之欲出,为何她觉得他更神秘了呢?

唐树给姜一诺打电话,她一直不接。

他在小区外踌躇等待,终于看到姜一诺和徐承意的身影双双出现。

他迎上去,满心的担忧终于跌落在地:“姜一诺,你知不知道我叫来警察,将赌场翻了个底朝天,还跑出去找你,还把缅甸所有的医院都问了一遍?我甚至……”

姜一诺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我的手机丢了。我也想着联系你来着,不过……”

“不过我觉得没必要。”徐承意接过话头,清冷的脸上浮现出疲惫的不屑,“总之大家毫发无损。”

和尚枫的短暂过招,让徐承意彻底理清了头绪。那群把他和姜一诺逼到巷弄里的飞车党黑衣客,就是尚枫。

唐树显然也认出了他们,顾及着姜一诺的安危,双方各退一步,和平散去。

芯片的买家就在J集团。

至于买家到底是唐树这边的,还是尚枫这边的,因为他们都是同时出现的,暂时不得而知。

唐树一肚子的忧心忡忡因为他的这句话而转化成满腔怒火,他挡住徐承意,冷冷地道:“我警告你,你别太嚣张了!”

徐承意毫不示弱地对上他喷火的目光,对视几秒后,用肩撞开他,径直走掉:“我困了。”

“你!”

姜一诺拉住唐树,赶忙说道:“唐树,都是我不好,今天的事你都算在我头上吧。至于那两百万,我会想办法还你的。”

——虽然还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来还。

唐树从来都是拿她没有办法的,看着她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又一副愧疚的认真模样,他只好无奈地叹气:“先回去吧。”

这一夜,如斯漫长。

姜一诺不会知道,唐树其实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生气,他在赌场亮灯后发现她不见了,就知道徐承意已经出现。

一听到尚枫被袭击住院的消息,唐树心里就基本有底了,没再担心姜一诺的安全。

他真正在意的是,徐承意是不是对自己产生了疑心,否则他和姜一诺在被尚枫追击时为什么没有向他求助?

难道真的只是他的自信作祟?

唐树意识到,之后他要更加谨慎,关于徐承意这个人。

按照姜一诺的说法,加上自己,现在已经出现三伙人在争夺这张芯片。

唐树缓缓地闭上眼睛,用手臂枕着头,身上还穿着白色衬衫和西服,这样的睡姿他不知道已经保持了多久。

随时起身,手机二十四小时待命,老板吩咐的事情只有尽力去办;不问老板没有说的,不做老板没交代的。

想要在这个欲望世界攀爬到可以俯视大部分人的位置,太难。

那俯视的目光之所以明亮生辉,是因为堆砌了太多不为人知的眼泪和鲜血。

他就是这样。

进入J集团的这些年,他维持了当年在学校天之骄子的形象,不,是更上一层楼的优秀能干,可他和姜一诺通话的时候越来越避讳自己的工作内容,笑得越来越违心。

时光如梭,让姜一诺等了这么多年,这次,唐树不想再等,也不想再继续过这样阴暗的生活了。

他必须完成这个任务。老板答应过他,只要该任务完成得漂亮,他就可以全身而退。

翌日一早,天灰蒙蒙的,好像要下雨。

三个人围着长桌吃早饭。

谁都没有说话,格外沉默。

姜一诺机械地维持着一口牛奶一口煎蛋的动作,唐树的余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她和徐承意的身上,徐承意把注意力放在蔬菜沙拉上,看似谁也没有注意,实则已将姜一诺的心不在焉,和唐树的留意尽收眼底。

凌晨的时候,姜一诺偷偷去到唐树的书房,打开了他的电脑。

老实说,姜一诺并不知道自己要查什么,只是在尚枫表明自己是J集团的人的身份后,她就不由得联想到唐树。

同样身为J集团高层,唐树也做这样的事情吗?

于是双脚就不听使唤地来到书房,这个平时唐树办公的地方。

不过,在电脑里姜一诺什么都没有找到。

桌面干净得像没用过一样,查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痕迹。

越干净,姜一诺的心里就越不安,她觉得自己无意中窥见了一口深不见底的井,微漾的井水里什么都有可能。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唐树早上去到书房,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有人动过电脑。

电脑是秘密最多的地方,如何才能做到个人的保密以及绝对的防御?

唐树每次用完电脑后都会把电脑擦拭一遍,然后在下一次使用前用蓝外线检查是否有沾上指纹。

做上流社会的手下,没有超出一般人的智商和谨慎是完全不行的,自从进入J集团以后,唐树就在这种尔虞我诈、随时出错的环境中养成了这个习惯。

唐树不确定这个人是徐承意还是姜一诺。

这时,徐承意心无旁骛地喝下最后一口牛奶后起身,看向姜一诺:“姜一诺你吃完了没有?”

姜一诺抬眸。

“陪我出去一趟。”

唐树不悦地皱眉:“你们要去哪儿?”

徐承意撩起衣服,指着腰间包裹的纱布:“换药。”

唐树冷脸说道:“我开车送你去。”

话音刚落,他的手机响了,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唐树的语气变得恭敬又有些许无奈:“是,知道了。”

徐承意勾笑扶桌:“看来你是没空了,那我和姜一诺可以走了吗?”

姜一诺起身微笑:“唐树,你先忙,公事要紧,我们能自己照顾自己。”她想自己大抵是上辈子欠了这个徐承意的,连说个话都要花力气费心转述一遍。

拿上衣服,姜一诺和徐承意离开小区。

突然一阵诺基亚手机铃声从徐承意身上响起,姜一诺看到他变戏法一样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老式诺基亚手机接起:“嗯,我们这就来了。”

徐承意大长腿往街边一跨,伸手拦车。

姜一诺的目光一直落在他手里此时看来十分小巧又古董的直板诺基亚手机上:“你哪儿来的手机啊?”

“阿隆给的。”

姜一诺看着一辆黄皮出租车由远及近地停下,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是那种……对,被忽视的感觉。

坐上车后,姜一诺心情不好地往旁边挪一下屁股,徐承意扭头盯了她两秒,然后跟着挪过去。

姜一诺再挪,他又撵上去。

姜一诺蹙眉:“你做什么?”

“你又做什么?”

“我先坐在后座上的,你不是应该坐前面去吗?”姜一诺讨厌他目光里故意装傻的戏谑,没好气地绷着脸。

“我爱坐哪儿就坐哪儿。”徐承意盯着姜一诺又想往左边躲结果直接撞到车门上的窘迫模样,这才满意地轻拍司机的座椅,报上要去的医院。

缅甸的司机开车都很随性,一个红绿灯口的转弯,方向盘打得用力过猛,导致姜一诺狠狠地往徐承意身上靠——

之前的矫情,前功尽弃。

姜一诺满脸通红,没等她弹开,徐承意的手已经顺势从背后揽住她的腰。

“就这么靠着吧,挺好的。”他的下巴倏地抵着她头顶,声音轻描淡写却又分明含着玩味的笑意。

姜一诺像魔怔一般定住了,呆呆地眨眼,看到后视镜里司机不忘抢戏地冲她眉眼一挑。

姜一诺咬唇,只觉得头皮一寸寸地被灼烧,身体完全动弹不了。

车子开了十多分钟,来到仰光医护中心。

仰光医院分私立和公立。

公立医院虽然看病不要钱,但条件设施不好,私立医院则反之。

姜一诺跟着徐承意入内,看到彬彬有礼的前台小姐身上挂着飘带,温柔地询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他们的,徐承意拿出手机给她看照片,表示要找人。

前台小姐仔细看了看手机屏幕,然后微笑着示意他们往左边走。

两分钟以后,姜一诺在一个病房里看到了尚枫。

尚枫被刺伤的大腿肿得跟大象腿一样,被高高吊起,嘴唇发紫,脸色难看得紧。

看到徐承意,他混浊的眼睛猛地亮了。

徐承意走到他面前,看了一眼手表:“怎么样,查到了没有?你的蛇毒再没有对应的解毒血清,命就只剩一个小时了。”

姜一诺这才恍然明白昨晚在面包车里阿隆和他的对话是什么意思。

尚枫是J集团的人,自然不缺钱,更何况他中的蛇毒公立医院根本就没有及时救治的血清。只是他没想到的是,私立医院的血清也被人买光了。

原来徐承意自信是因为这个。

姜一诺瞥向徐承意,忍不住想,在他的人生里是不是没有预想不到的意外。

尚枫艰难地张开嘴:“我已经尽力了……”

说着尚枫看向一旁的小弟,小弟瞪着徐承意把一个手机递了过来。

“我跟对方约好三天后在码头交易,到时候对方是谁就能知道了。我只能做到这一步。”说着尚枫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和急迫,“快,快把解毒血清给我!”

徐承意记下地址后,把手机扔回给那个小弟,拉过姜一诺转身就离开:“放心,你死不了。”

出了病房,姜一诺驻足,示意徐承意别忘了自己身上也有伤。

于是两人来到隔壁的一间空病房,叫来医生。

医生检查无碍后,叫护士过来上药。

这私人医院里的护士不仅笑容跟抹了蜜一般,长相也十分甜美。

徐承意长相英气,半拉上去的身材更是出众,进来的女护士看徐承意的目光情不自禁地温柔几分。

可徐承意却招呼站在一旁的姜一诺过来:“你来帮我上药。”

姜一诺一怔。

“不愿意?”徐承意挑眉。

姜一诺站着没动:“不是有更专业的护士吗,干吗还找我?”

徐承意微笑着冲护士说了一句缅甸语,护士脸上闪过短暂的失落后,微笑着放下药水离开。

徐承意:“现在护士走了,只剩你了。”

他突然有些孩子气地耍任性,让姜一诺又好气又好笑,她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故作随意地问:“你刚刚说什么了?”

“我说你是我女朋友,我还是比较喜欢你给我上药。”

听到“女朋友”三个字,姜一诺拿着棉签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

姜一诺猛然抬眸,他用手肘支撑着身体往后仰,硕大的窗户外的雨水滴滴答答,阳光反而冲破雨水折射进来,和早晨的压抑截然不同。

他完美的轮廓能清晰地看到细小的绒毛,浓密的鬓角无形中给侧脸加分不少。

他没有看她,依旧是那种漫不经心的表情。

时间仿佛是原本轻盈的纸张,被雨水浸湿后沉淀了下来,令人猝不及防。

姜一诺问:“你喜欢我吗?”

徐承意的视线缓缓移向她。

姜一诺的心怦怦直跳,这个问题在她的意料之外,但她又无比期待。

他们就这样对视半晌。

姜一诺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种沉默给干掉了,于是她低下头,飞快地说道:“不然你为什么要说那样无关紧要的谎话?”

姜一诺加快动作,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你知道世界上寿命最短的生物是什么吗?”徐承意忽然开口,话题却是这样的突兀。

“是蜉蝣。”不等姜一诺说话,他自问自答,“它们的翅膀不可折叠,卵一旦变成成虫,便只有一天不到的时间,它们没有嘴和胃,无法进食。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它们只能做有限的事,那就是寻找配偶,把下一代传下去,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

姜一诺听懂了他的话,定定地看向他,想要说“所以你的意思是时间有限,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可话到嘴边变成——

“包扎好了。”

话音刚落,她用力地把绷带系了个结。

如果说装傻是自欺欺人,那姜一诺宁愿骗自己,某人这样的回答至少不是代表不喜欢。

两人从医院出来,不知道是因为从尚枫那里得到了有用的信息,还是伤口的关系,姜一诺感觉徐承意放慢了脚步。

缅甸的雨啊,就像小孩子的脾气,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从医院离开时天空已经放晴,走出去一段路后,雨又星星点点地落下了。凭借这样的天气特点,缅甸的店铺不管卖的是什么,都会在外边用伞做装饰。

一把把撑开的勃生伞,伞骨笔挺,伞盖上的图案十分炫丽,拿上一把在手心就像将缅甸的一处景握在手里。

这种伞和中国古代的纸伞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走在雨中,便像走在诗里一样。

徐承意和姜一诺站在屋檐下躲雨,姜一诺近距离地仰头欣赏这些画工非凡的工艺品,目光在一把伞盖上画着大雁东南飞的图案上停留。

徐承意个子高,伸手够到那把伞,便迈进店内。

店里,昏暗的光线下坐着一个老奶奶,看到有客人进来,皱褶的脸庞上露出热情、和善的笑容。

徐承意问老奶奶这把伞多少钱。

老奶奶比了二十,姜一诺刚要掏钱,徐承意突然按住她的手,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掏钱付了。

他总是能给人惊喜,姜一诺见怪不怪。

老奶奶接过钱,看看徐承意又看看姜一诺,笑着又说了什么,并伸手指外边,似乎在指路。

姜一诺听不懂老奶奶说的是什么,只看到徐承意点点头,双手合十地道谢,转身出去。

伞打开的刹那间,姜一诺眼前的雨帘变成了水墨画,下一秒她的手被握住了:“伞很小,贴近点才不会淋湿。”

姜一诺失神片刻,被拉入雨中。

“老奶奶刚才说了什么?”她看向前方,努力面不改色。

“她说离这里不远处是缅甸著名的乌本桥,问我们去过没有,还热心肠地告诉我该怎么走。”

姜一诺盯着雨水溅湿的鞋边问:“你知道乌本桥的传说吗?”

徐承意依旧是那漫不经心的语气:“知道,乌本桥又名情人桥。传说天上的仙女在乌本桥遇见了英俊的曼德勒王子,两人心生爱慕,于是这座桥就成为他们约会的地点,桥上的一切都成了他们爱情的见证。”

姜一诺看向徐承意:“你一定不相信这样的传说吧,是不是觉得非常幼稚?”

徐承意迎上她悻悻的目光,笑而不语。

两人踏着雨水来到了乌本桥。

桥身上生锈的介绍牌和柚木原木构建永不腐烂的桥身之间,一对对男女悠闲地散步,情人氛围浓郁。

想到老奶奶的误会,再联想到这座桥的传说,姜一诺转身要走。

徐承意拉住她:“姜一诺,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语出惊人,她蓦然瞪着他。

“不然风景难得,上去看看又何妨?”他耸肩说道。

某人话音刚落,姜一诺几乎是同一时间迈步上桥。

长椅上已经坐满了人,出双入对,仿佛是特别为了这座桥的传说而应景,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十分惬意。

徐承意和姜一诺倚栏而站,他将伞收起立到一旁,雨水过后的河水饱满平静,乘着风带来凉爽。

徐承意的余光静静地打量姜一诺,她神情紧绷,脸微微泛红。

真是个逞强的、有些可爱的女人。

他没见过太多的女人,可何谓漂亮,出于男人的天性自然分辨得清。

姜一诺长得算是清秀那一类,温婉的轮廓,脸上过多的清冷日复一日浸润了她有些神秘的气质,最摄人的是那双乌黑灵动的眼睛,盯着人瞧时,能折射出不一样的美来。

在医院里,她忽然问他是不是喜欢她时,就是用这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他,让他的心跳乱了节奏。

他是一个从地狱里逃出来的人,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为自由做斗争,如今找出芯片幕后的买家也是他们承诺给自己的最后的斗争。

若平安无恙,才能谈新生;若不能无恙,他也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他用蜉蝣来比喻自己,就是希望她能明白,在大多数人的太平盛世里,依然有人生逢乱世。

而这样的人,是没资格谈感情的。

能这样惬意地并肩而站,悠闲片刻,对徐承意来说实属奢侈。

他决定不再想这些,扭头看着小吃铺旁围着的客人,问姜一诺:“要不要吃东西?我饿了。”

姜一诺扭头间,某人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临走时还不忘叮嘱她:“站在这里别乱走。”

铺子的女人手脚利索,但买的人多,徐承意还是等了一会儿。

他拿着热乎乎的小吃转身,神情忽然僵住,只见姜一诺的身后出现了一个身影。

几乎毫无预兆地,那个人抱起姜一诺就往桥下扔!

姜一诺的尖叫声像刀锯木头,戛然一声!

徐承意想要冲过去,陡然间几个混混迅速围过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是“桑塔纳”带领的那些人。

徐承意身上虽然有伤,但对付几个混混不是什么难事,可没等他挥起拳头,为首的一个就恶狠狠地说道:“安静地跟我们走,不然那个女的危险!”

徐承意的拳头顿在半空中,后脖颈被人猛地一斩。

徐承意再次醒来时,看到自己双手双脚都被绑着扔在脏兮兮的地上。

突然一盏灯啪地打开,照在他的脸上,刺得他睁不开眼。

一个声音从灯的后边响起:“我问你,芯片在哪里?”

是个男人,有点卷舌,不是缅甸口音,咬字阴阳怪气的……像外国人。

徐承意不说话。

躲在灯后边的男人把灯移近:“很好,我看你能熬到什么时候!”

这种烘烤灯不出半个小时温度就能飙到六十度,可以慢慢把人烧焦,过程十分痛苦。

徐承意下意识地往后靠,后脑勺立刻就贴到冰冷的墙面上,退无可退。

这种逼供手法不像“桑塔纳”那帮人能做出来的事,徐承意听到那人转身要走,立刻喊道:“喂!”

那人站住:“怎么,要说了?”

徐承意:“你们抓来的那个女的呢?我要看到她,才会把芯片交出来。”

“哦,她啊,在你交出芯片前不可能见到她。”那人提到姜一诺时不紧不慢,像故意卖关子似的。

徐承意皱眉,高温立刻让他产生不适的感觉,他的脑子飞速转动,回忆被抓之前的情景。

桥上,把姜一诺扔下河的人,戴着黑色帽子,穿着黑色工服,露出的手臂上有文身;揽住他的几个混混虽然穿着缅甸当地混混都会穿的花衬衫,可是他们的手臂上没有文身。

对,文身。

问题出在这里。

徐承意心下一沉,他侧过脸,努力让高温附着的面积变小,开口道:“那个女人没有在你们手里对不对?”

人在看不见的时候,听力就会变得格外敏感,徐承意听到那个男人的脚步顿住了。

人本能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徐承意心里的猜疑得到证实,松口气的同时心情越发沉重起来。

姜一诺没有落在他们手里,并不代表她是安全的。

而现在,他如果交出芯片更是死路一条,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才行。

这时,那个男人幽幽吩咐:“再给他加盏灯。”

徐承意的自作聪明显然激怒了他。

徐承意听到另一个脚步声远离几步又重新折返,举着灯过来。

徐承意不动声色地等对方靠近,听到灯座放到地上的声音时,他艰难地睁开眼,几乎是同一时间猛地跃起,腾出手将对方的脖子钳制住并往墙上猛烈撞击,摸到他腰间的匕首,然后侧滚翻到一旁,迅速把脚上的绳子解开。

像解绳子这种小儿科的事,难不倒雇佣兵出身的他。

离开烘烤灯,温度立刻冷却下来,徐承意得以喘息,但脸上仍然灼热得疼。

他快速睁眼又闭眼,想要尽快聚焦,看清自己现在置身的环境。

而待徐承意看清那个男人立在自己的前方后,他也看清这是一个封闭的仓库,对方的手下有二十多个人,个个手里都拿着枪对准他。

刚才逃脱的几秒工夫,周边之所以很安静,是因为他根本逃不出去。

此时此刻,徐承意的处境看上去是狼狈的,他站在堆积在地的油桶边,那把小匕首握在手里显得有些滑稽。

黑暗中的男人双手背在身后,一步步地朝徐承意走来。

徐承意忽然笑了,将匕首搁到脖子上:“虽然我逃不出去,但我可以自裁,一个死人可没办法告诉你芯片在哪儿。”

男人再一次驻足,也笑了:“你觉得你的刀快得过我的枪?”

徐承意耸肩:“我们可以试试,大家都是A41出来的。”

男人隐在昏暗里看不清脸,不过徐承意单从他们的身形和举枪的姿势,以及刚才给他绑绳子的手法,已经捕捉到再熟悉不过的同行味道。

从A41逃出来,徐承意没轻易奢望他们会就此放手。

男人跨步到徐承意的面前,借着那烘烤灯折射的光线,徐承意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是见过几面的高级教官,哈瑞。

一个经常出现在蒋雨身边的男人,来自哈萨克斯坦,有着深邃的五官和高大的身材,是每一个入伍A41受训员的噩梦。

因为蒋雨,他说得一口流利的中文。

徐承意认出他后,问:“BOSS还好吗?”

哈瑞定定地看着徐承意,灰褐色的眼睛中聚集着光:“你还知道蒋雨是你的BOSS?你是A41的叛逃者,你必须死。”

徐承意哑然失笑:“哈瑞,那你是不是越俎代庖了?抓我是蒋雨的事,你这么积极做什么?”他只觉得好笑,从基地逃出来时,他根本就没有带任何东西。

哈瑞先是一愣,听明白徐承意的调侃后,他脸上的肌肉紧了一下,右手飞快地抓过徐承意的匕首,顺势抬腿对准他的膝盖。

徐承意顺势抬腿踩上哈瑞的膝盖,一个腾空后转,便借力来到他身后。

哈瑞是比蒋雨还要高一阶的教官,他的身手是厉害到极致的范本,徐承意能和他过招,但想要将他击倒,十分困难。

两个人的交手十分激烈,空荡的仓库里回响着身体和身体粗暴的撞击声,谁也没有插手,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力量较量。

这样的正面较量对徐承意来说很吃亏,他即便没有受伤,对比近一百九十斤的块头男也是没有取胜优势的。

就在徐承意被哈瑞高高举起扔到地上时,仓库的门突然被撞开,炸开一道光线,一群人从外边进来。

徐承意趁势抬脚踹了哈瑞的胸一脚,打滚平稳着地。

他还没看清这群不速之客是谁,枪声已经啪地响起,场面失控。

徐承意踩着油桶往上爬,用手肘捅破窗户,翻身而出。

仓库外是脏乱不平的垃圾场。

徐承意踩着高高低低的化工垃圾往外跑,身后的枪声越来越远,他们好像没有追上来。

不知道跑了多远,徐承意跑到了小河边。

潺潺的流水,从远处驶来一辆破旧的小船。

发电机带动船只由远及近地匀速靠近,徐承意毫不犹豫地待其靠近,然后往下跳。

船只上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戴着一顶米色的渔夫帽,对于突然从天而降的人十分惊恐,瞪大眼睛不停地问徐承意是谁,想做什么。

徐承意从怀里掏出信封拍在船沿上,表示自己不会伤害他,只管开船。

渔夫畏畏缩缩地拿过信封看了看,又看看徐承意,心情这才平定下来。

徐承意脸上掺着灰,身上的衣服也脏了,目光定定地看着被船只撑开到两边的流水,思绪飘远。

蒋雨已经找了过来,找到芯片背后交易对象的事刻不容缓。

姜一诺现在在哪里?怎样才能找到她?

墨菲定律的第四条:越担心发生的事越有可能发生。

从认识徐承意那刻起,姜一诺就知道刺激的背后是隐忧。

她侥幸徐承意能力超群,可以一次又一次化险为夷。

可事实证明,侥幸不可取。

姜一诺蹲坐在别墅的台阶上,怀里抱着和徐承意一起买的勃生伞,看着小径尽头的黑暗,每一秒都在祈祷徐承意平安归来。

从乌本桥上被扔下去的瞬间,她以为自己死定了。

求生的本能让她在掉下去时眼明手快地攀到大桥的边沿,没有立刻掉下去。

可是一只胳膊拉着一整个身体的重量,对姜一诺来说太难,她痛苦地感觉自己在一点点往下滑,就在她认命地闭上眼睛,准备掉水里时,一只手倏地紧紧抓住了她。

姜一诺欣喜地抬眸:“徐承……”

她呆住了。

不是徐承意,竟是唐树。

唐树用力抓住姜一诺的手,让她把另一只手递给他。

费了一番工夫,当他终于把姜一诺拽上来时,她发现桥上已经又恢复原先的祥和平静。

徐承意不见了。

唐树后怕地揽姜一诺入怀:“幸好我及时找到了你,幸好你没事……”

姜一诺推开他,着急地问他有没有见到徐承意。

唐树怔住了,讳莫如深。

“你为什么不说话?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一诺,我们先离开这里,先离开这里再说。”唐树试图过来拉她的手。

“不要,你告诉我,徐承意去哪儿了?他到底去哪儿了?”

“你说话呀!”被唐树的沉默激怒,姜一诺推搡他。

唐树眉峰一凛,不由分说地拉过她,想迅速离开这里。

其实她只是想让唐树告诉她这一切不是真的!

徐承意没有寡不敌众,他没有被抓走,他不会有危险!

姜一诺被唐树带回别墅,两人第一次吵得面红耳赤。

姜一诺:“你别想拦着我,我要去找他。”

唐树极尽可能的包涵也被她的执拗给击溃了,他扳紧姜一诺的肩,将她按在沙发上,吼道:“你够了!”

声音迸射出的怒气,刹那间让周遭的空气都安静下来。

唐树从未对她发过脾气,他那张俊秀的脸被儒雅和温和冠名到绝无其他情绪的可能性。

姜一诺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一时无法从诧异里解脱。

见她终于冷静下来,唐树抿唇抹脸,在她的身边坐下,叹了一口气:“我们都冷静一点,你根本不知道去哪儿找他不是吗?现在盲目地出去找,帮不上他任何忙,反而会很危险。”

姜一诺的视线落在地毯上:“是根本不知道,还是你根本就不想找?”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唐树愣住了。

“你去过医院见过尚枫了。”姜一诺定定地看向唐树,“唐树,你找到我不是偶然。”

“那天在缅甸的废弃工厂,那个黑影是你对不对?你拿枪指着我的头。”

“你也在找那张芯片对不对?”姜一诺说这话时目光像两个刀片,插进唐树的心口。

唐树的沉默给了姜一诺一线生机,她急促地说道:“那如果是这样,你更应该想办法找到他不是吗?”

唐树落目她握住的手,怒气和嫉妒忽然恢复不安的平静,半晌后问道:“关于芯片的事,你知道多少?”

感觉到唐树语气里的冷漠,姜一诺缓缓缩回手:“我不知道芯片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徐承意和芯片到底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我不想他出事!”

唐树压低的眉宇稍稍缓和,又随即拧紧:“他是不是出事和我无关,我只关心你的安全。我已经叫了直升机,你收拾一下,二十分钟后我们就出发。”

说着唐树拽起姜一诺就要往楼上走,姜一诺猛地甩开他的手,起身往外边跑。

唐树长腿一迈,看到姜一诺定定地坐在台阶上,背影是那样的倔强、决绝。

他从未和她发过脾气。可她,也从没和他闹过脾气。

如今,为了一个徐承意,一切都变了……

他和她之间,忽然莫名其妙地就隔得这么远了。

唐树收起愠怒的视线,转身迈上二楼。

姜一诺瞪大眼睛,努力想要把眼前的黑暗看出希望的光亮来。

一颗牙齿,一般具有一根神经线,美容矫正就是把每一颗牙齿的神经线生生地从原来的位置牵扯到新的位置。

那种疼,是拉锯式的煎熬。

而对姜一诺来说,等待徐承意的出现就是这种煎熬的过程。

不,心脏的神经线比牙齿还要多上几千倍、几万倍。

原来,担心一个人,是这样的自我折磨。

姜一诺把勃生伞打开,看着上边的孔雀东南飞图案忍不住低声呢喃:“徐承意你是飞走了吗?你是不是不会再回来了……”

思绪乱飞间,姜一诺的余光突然被出现的身影牢牢抓住。

那个身影从黑暗里迅速放大,乍然清晰。

是徐承意!

姜一诺从台阶上弹起,飞快地冲过去,近在咫尺时却又猛地驻足。

真的是他。

真的是他!

脸脏了,衣服破了,看得出经过了一番恶战。

但脚步稳健,他应该没有受伤。

姜一诺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内心的激动,缩紧的心脏怦然舒展,度过了最开始的难受,她艰难地张开紧咬的牙根:“你没事,太……”

你没事,太好了。

徐承意长臂一揽,将她抱入怀里。

他的拥抱总是短促猛烈,然后是无尽的温柔。

姜一诺瞪大眼睛,他特有的体香裹挟着水汽的湿冷扑鼻而来,她能清楚地听到他结实有力的心跳声。

不得不承认,切实的肢体接触才是感受对方最直接的方式。

姜一诺攥着他的衣角,贪婪地感受这样真切的体温,听到徐承意低声问:“有没受伤?”

“没。”

“有没被欺负?”

“没。”

徐承意得到确切的答案后,更加用力地将她抱紧。

姜一诺缓缓抬头,迎上徐承意关切、炙热的眼神,鼓起勇气道:“徐承意,我喜欢你。”

徐承意怔住了。

“在乌本桥上你不是问我,是不是喜欢你吗?我说,我喜欢你!”

她不想问,“徐承意,你是不是口是心非地喜欢我;徐承意,我是不是可以喜欢你”,在她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后,她的心乱得不像话。

姜一诺从未这般深切地感受过:原来告白一个人,是兵荒马乱、机不可失的。

徐承意望着姜一诺笃定又诚挚的神情,一眼万年。

想他曾是A41部队里蒋雨最引以为傲的得力手下,想他曾面对上千敌军从来都是迎难而上。

可面对她,他已经做了一次逃兵。

这一次他似乎避无可避。

徐承意捧过姜一诺的脸,目光逐渐温柔。

忽地,他捕捉到出现在门口的唐树。

唐树提着行李箱逆光驻足,看到徐承意的那一刻,他那诧异的眼神难以掩饰。

徐承意一怔,问姜一诺:“你们要走?”

姜一诺刚想说话,唐树已经快步走过来,语气急切:“尚枫的鬼话你们也信?根本没有什么三天后交易这回事。既然你已经安全回来,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再说。”

说话间,天空中传来轰轰的声响。

漆黑的夜空中,隐约能看到慢慢逼近地面的直升机。

唐树催促姜一诺快走,徐承意作势紧随其后。

盯着三十米开外的直升机,徐承意的思绪和旋转的桨叶一般转得飞快。

唐树简短的三言两语,信息量太多。

他已经知道尚枫住院时透露的消息,也侧面交代了他也在找芯片的事实。

看来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姜一诺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

且不说他讲的是不是事实,但现在芯片还在自己身上,不管是尚枫还是蒋雨,都会找机会再次出现。

当务之急,离开的确是最好的安排,顺便还可以知道唐树下一步会做什么。

这样想着,徐承意毫不犹豫地攀上了机舱。

姜一诺坐在最中间。

直升机飞至上空,她大声地问唐树:“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唐树讳莫如深地看向闭目养神的徐承意:“日本。”

J集团的总部在日本。

直升机直接停在唐树公寓的屋顶。

这间楼顶别墅,和缅甸的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约莫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的空中花园,一望无垠,能尽揽东京全貌。

智能的玻璃挡板,在下雨天的时候可以自动构建成三角屋檐,很好地保护里边的高档家具和精巧盆栽。

通过这个空中花园进入内部,踩着透明的玻璃楼梯,来到盘旋处就可以看到客厅,黑白灰三色的工业风把唐树干练内敛的风格推向极致。

没有多余的颜色,也没有多余的温度。

再加上唐树不经常在这里住,连最有烟火气的开放式厨房都跳跃着纯摆设的艺术感。

其实姜一诺对这里的一切并不陌生,当初唐树装修的时候,大到风格设计,小到一个螺丝,都是通过邮件和她彻夜商定的。

那时候姜一诺忙着诊所的事,晚上回去还要帮他出装修意见,没少吐槽他请的装修团队算是白拿钱了。

徐承意并没多少兴趣仔细观赏这座令人咋舌的豪宅,而是看向唐树:“我需要可以被查到的身份。”

在缅甸,被查到身份就拉着某人跑的情况在日本肯定是行不通的。

要一个身份是当务之急,徐承意认为这对手眼通天的唐树来说不是什么问题。

唐树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跟我来。”

看到就要跟上来的姜一诺,徐承意转身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坐了七个小时的飞机,你去弄点吃的吧。我想吃糖醋鱼,上次都没吃到。”

姜一诺摸了摸额头,心里软软地陷下去一块,脸开始微微发烫……

某人这是在撒娇吗?

从缅甸到日本,飞了近七个小时,三个人都保持沉默到现在。

刚才他这么一笑,很像在回应她的告白。

姜一诺呆站在原地,融化成糖。

随唐树到书房,徐承意关上门。

扭头的瞬间,一记带着拳风的拳头挥过来。

徐承意的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

徐承意摸摸脸颊,幸好不是打的被姜一诺补牙的那一边。

下一秒唐树就揪过徐承意的衣领,低声质问:“芯片在哪里?”

徐承意勾唇,看似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唐树,打起人来倒毫不含糊。他目光玩味地落在衣领上白皙修长的手上,幽幽地道:“唐先生,你想清楚了,论单打独斗,你可不是我的对手。”

唐树没有松开手,也淡淡地勾唇:“想要身份,就把芯片交出来。”

徐承意直视他:“你知道芯片里的内容?”

唐树挑眉,不置可否。

徐承意又问:“一诺知道你在助纣为虐吗?”

唐树蹙眉。

说时迟,那时快,徐承意抓过他的手,利落地反方向扭开。

唐树略微狼狈地后退两步,握住手腕。

徐承意理了理皱掉的衣领:“唐先生,做别人的傀儡做久了,是会失去自我的。”

唐树讥讽哼笑:“那你呢?死过一次,没了身份,依然还要相信那所谓的服从是军人的天职吗?!”

徐承意讨厌唐树,从第一次见到就开始讨厌上了。

因为唐树是那种他最讨厌的人——

温文尔雅的皮囊包裹着沉默如水的算计,一双闪耀生辉的眸子深不见底,言谈之间,一着不慎就可以被他取走性命。

不过现在,徐承意的眸色暗了暗,没去反驳他的话,重新回到自己的重点:“你给我身份,于你、于一诺都是安全的保障,希望你认真考虑。”

唐树双手插在口袋中,儒雅的眉眼忽地亮起捉摸不透的笑意:“其实我对芯片根本就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只是一诺。”

“没错,我和尚枫一样都接到了上司的指令,拿到这枚芯片。只要我完成任务就可以从J集团提前退休,可见这芯片的重要性。你过惯了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你原本就不属于这个秩序的世界,冒险对你来说只是生活的调料剂。而我只想带给一诺安稳的生活,她不该碰到你,不该担惊受怕,不该因为你失去对生活的掌控。”唐树双手撑在桌面上,目光如炬,一字一句道。

动武,他不在行;可是动嘴,他很在行。

洞察人心,他更在行。

虽然徐承意面色清冷,似无动于衷,但唐树还是从他的微表情中捕捉到他有所触动。

“你救过她那么多次,应该不会想看她置身险境吧?”唐树稍稍放缓语气,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护照,抽出第三本,绕过书桌走到徐承意的跟前,“如果你的目的是通过芯片找出背后的买家,我想我们可以合作。到时候你完成你的目的,我拿芯片交差。来,这是我表弟的护照,他是中日混血,现在在美国,你可以先用他的。”

徐承意接过唐树手里的护照,打开,这照片拍得和他倒是很相似,一样的剑眉星目,俊朗非凡。

不仔细看,完全可以浑水摸鱼。

徐承意收起护照,点头:“成交。”

徐承意抬眸:“这件事我们两个知道就行,不用让一诺掺和了。”

“当然。”唐树答得飞快。

徐承意转身开门离开。

唐树双手插在口袋中,稍显和煦的目光瞬间又冰冷起来。

刚刚那一拳,是为了在别墅门口他差点吻上姜一诺。

刚刚那么说,是利用他对姜一诺已然动情的立场来套取芯片的信息。

徐承意答应合作,结果虽然如愿以偿,可唐树的心还是像超重的卡车,提不起劲。

别墅门前,姜一诺和徐承意两人相拥的那一幕反复碾压着他的脑海。

唐树的心像火烧一般。

自己是不是已经晚了?

不,不会的。

他等了这么久,绝不能因为徐承意这个意外,剥夺了此生幸福!

绝对不能!

姜一诺到底还是没有做成糖醋鱼。

冰箱里虽然有食材,但少了糖和醋。为了表示歉意,姜一诺点了外卖,并对徐承意说:“等我去超市买了食材,再做给你吃。”

徐承意吃着她做的其他菜,浅浅勾唇:“不用,我也不是非要吃到不可。”

女人总比男人敏感,姜一诺感觉跟唐树进了一趟书房后,徐承意和自己的距离又忽地被拉远。

姜一诺看向唐树,问道:“唐树,徐承意身份的事你搞定了?”

唐树点头:“嗯,暂时让他用一郎的护照。一郎还记得吗?我远房表弟。”

姜一诺点点头,重新看向徐承意,徐承意只顾着吃饭,头也不抬。

唐树则温和地给她夹菜。

谁也没再说话。

说不出哪儿不对劲,姜一诺的心没起飞多一会儿,就被失落包裹着,沉沉下坠。

她意识到在书房里,他们一定说了什么。

吃完饭,窗外的天微微暗下,姜一诺推开椅子,准备收拾碗筷,一双手伸了过来:“来,我帮你。”

是徐承意。

他虎口的茧着实和玉瓷白碗不太搭配,不过动作麻利,姜一诺出神间,他就叠起高高一摞转向厨房。

姜一诺靠着黑色长方形流理台,看他撸起袖子放水,忍不住问:“你洗过碗吗?”

“没有,洗过衣服。”徐承意说话间双手浸入水槽,娴熟的模样和他的回答也是突兀的。

姜一诺左手扣着右手的手腕,就这么望着他洗,第一次知道做家务的男人也可以这样帅。

徐承意洗完碗擦手间,一杯浓郁的咖啡被递到他眼前。

姜一诺微笑着道:“奖励你的。”

徐承意接过,缓缓抬眸:“一诺,我有话要跟你说。”

姜一诺淡淡勾唇,心想这个谈话的前奏铺得真长。

事实上,从第一次遇到他她就开始等,等他主动告知他是谁、他的行动内容、他的一切的一切。

幸好她有足够的耐性,终于等到他愿意开口。

“你终于要告诉我关于你、关于芯片的事了吗?”

“嗯,我想是时候告诉你了。”徐承意抿了一口咖啡,眸光幽远。

他,徐承意,A41前雇佣兵出身,打过仗,流过血。

其实战争从来没有停止过,不过是被现代大部分的和平宣言给粉饰在黑暗的角落里了。

利益、权势,只要人类不亡,这些永远都会被追逐和争夺。

A41这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就是为这些而服务的。

原始丛林生存十二天,经历一百进十的考验,挤进十名的晋级资格后,你就会戴上勋章进入A41队伍,但进去后的第一天,你就被告知——

完成使命是继续活着的唯一准则。

“你杀过人吗?”他没有提及进入A41之前的人生,而关于A41他说得轻描淡写,用最简练的句子一笔带过。

可在姜一诺听来,每一个字都是一口井,不过寥寥几字就能搭建出震撼的画面来,故事很深,绝非表面看到的如此简单。

徐承意垂眸:“杀过。杀人是最基本的手段。有时候任务是拆卸一颗导弹,有时候任务是偷一份科技机密。如果杀人是任务,那就是最轻松的活了。”

姜一诺忽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她想起某一篇文章里的一句话:人生的差别就在于你目瞪口呆的事,是对方的习以为常。

徐承意顿了一下,话锋一转:“可我连最轻松的活都没有完成。”

姜一诺怔住了,迎着他的目光仿佛和他一起看到了那动人心弦的一幕。

两个月前,他受命到西班牙巴塞罗的一栋别墅,任务内容是屠杀别墅里的所有人。

当他在一楼杀了七个人转而到二楼时,他看到一个五岁大的小女孩刚睡醒,从房间里开门出来,穿着一身可爱的粉色连衣裙,手里拖着一个长耳兔的玩偶。她见到举枪的他,第一反应居然是咧嘴笑着走过来牵住他的手,用西班牙语问:“叔叔,你是来我家玩的吗?”

就是这个小女孩,让他无法扣动扳机,任务失败。

“所以那个小女孩活下来了。”姜一诺有些激动和欣喜,峰回路转的希望该有多鼓舞人心。

“不,她还是死了。”徐承意的话冷如冰霜,把姜一诺浇灌了个顶透,“我们执行任务都会是两个人,一个主执行,一个是监督。如果你的任务没有完成,监督者才会出现帮忙完成。那是我第一次没有完成任务……”

姜一诺倒吸了一口凉气,徐承意说这话时虽然是时过境迁的平静,但眼神是骗不了人的,那眸子中的刺痛,仿佛也扎在她的心口。

“我准备把小女孩抱进地下室,在下楼的瞬间,看到了监督者举着枪对准我怀里的小女孩,直接将她爆头了。”徐承意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神情隐忍而古怪,“当时我的手里全部都是血,小女孩手里的长耳兔掉在了地上……”

姜一诺抓过他的手,摇头:“别再说了,别……”

徐承意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肩上,目光失神:“我几乎是本能地开枪杀了战友。自那以后,我就再也开不了枪了。”

他叙事的声音很低,不偏不倚地直击姜一诺的心里。

她能听到每一个轻微的颤动。

忽然想起那天在巷弄里他一直颤抖的手,姜一诺的心无限塌陷。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原来他经历了这样恐怖的事。

“我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我要离开。”徐承意松开姜一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可在我准备好离开的时候,无意间知道了上司的秘密,下一个关于二十亿的新行动计划。”

“就是那张芯片?”姜一诺想了想又问,“那我在都柏林见到的那些人……”

徐承意摇头:“不,你见到的那些人不是我的上司。”

“我出逃失败,被那些人给攻击控制,他们居然选中我载送芯片。说起来,我也是在缅甸的时候才知道,我准备出逃后暗中调查的行动计划就在芯片里。”至于为什么出逃失败,徐承意完全跳过,没有提及半个字。

姜一诺听罢,眨了眨眼睛:“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现在身上有二十个亿?那芯片里到底是什么内容?”

徐承意再次摇头:“目前还不知道,我准备找个电脑专家看一下。”

姜一诺怔然间缓缓垂眸,不管这芯片里的内容是什么,既然能引得这么多人追杀争夺,肯定是一场庞大的罪恶。

“以上,就是我的故事。”徐承意定定地看着姜一诺,目光诚恳,“你帮助的,是一个想要揪出幕后买家,毁掉二十亿行动计划的人。”

在缅甸积攒的困惑仿佛瞬间一扫而空。

但这就是全部的真相了吗?姜一诺不想那么快下结论。

她把咖啡杯倒扣进水槽,伸手轻点徐承意的眼睛:“我说过,你的眼睛里没有歹气,即便你不和我坦白这些,我也相信我帮的不是坏人。不过还是谢谢你,愿意跟我说这些。”

徐承意倏地握住姜一诺的手指缓缓放下:“下次不要再轻易帮别人了,好人随时也会变成坏人。这个世界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

他的手心温热,但他的语气很冷。

他总是给人疏离又靠近的感觉,像一股风,而风恰恰是抓不住的。

姜一诺张了张嘴,想要问现在他们的关系到底是什么,可他松开手的一刹那就像收走了她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只剩默然。

徐承意转身间看了一眼躲在角落中,一直留意着他们对话的唐树,似在对他说又像是在和背后的姜一诺说:“晚上我会很晚回来,不用给我留门了。”

姜一诺上前两步,又猛地驻足。

唐树从角落里走了出来,理了理领口,讨好地笑道:“一诺,我带你出去转转吧。”

徐承意最后的话让空气莫名压抑,姜一诺没有拒绝。

像东京这样的城市,都是猫头鹰属性,黑夜永远比白天更精神。

干净的街道嵌着缤纷的霓虹灯,包裹着无数穿梭的行人,他们各自有要去的地方却又会被分散原本的专注,像被这座城市束缚的信徒,迷恋它撩人的魅力。

姜一诺抬眼间红灯转绿,一群应该是从涩谷出来的潮流少年,大部队一般在她身边快速移动。

这时,从腰间传来一股温热的力量,她扭头间便看到了唐树温热的笑容。

在别墅里争执过的别扭和郁闷,被他这个关切的动作,自然地融化不见。

“到我右手边来。”唐树说话间把姜一诺换到右边,手自然地牵过她,稍稍走在其左前方。

姜一诺有些无奈地笑道:“我都多大了,我自己会走。”

“在我眼里,你永远需要被保护。”唐树肃然的脸转过来,看向她煞有其事地问,“你忘了那年夏天的事吗?”

姜一诺立刻认,她怎么可能忘得了?就是因为那该死的一次,之后在过马路这件事上她永远被某人压得抬不起头来。

时光就是在不经意间堆砌成墙的,墙上历历在目的是过往的回忆——

十五岁那年的夏天,姜一诺吃着雪糕过马路,光顾着哼歌,没注意右手边飞驰而来一辆开得很快的轿车。

那个早晨,要不是唐树及时把她拉回来,死神差点就把她带走了。

温润如玉的唐树,那天破天荒地很凶地骂了她。

从那以后,每次过马路,唐树都格外小心,如临大敌,一定要牵着她的手,急急穿行到安全地带才肯放手。

后来长大了,即便唐树没办法亲自牵她过马路,也会远程指挥……比如,了解她上班和家之间需要穿过几条马路,还请电脑高手黑进电子眼观察她过马路的情况。

这般大张旗鼓,也是醉了。

而这个意外,让牵手成为不喜欢有肢体接触的姜一诺唯一不能拒绝的事,也成为唐树名正言顺地牵她手的理由。

两个人踏着斑马线,仿佛又踏回了少年间。

姜一诺看到迎面走来的姑娘纷纷花痴地看向唐树,那糯糯如糖的日语强压着兴奋的窃窃私语,不用猜都知道是发现帅哥的意思。

再看她们兴奋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立刻失落成雨的转变,姜一诺把手从唐树的手里缩了回来。

唐树微微一怔,扭头问道:“怎么了?”

姜一诺摇头,双手插进外套口袋中,快步走到对面。

两人拐进步行街,姜一诺很认真地对唐树说:“唐树,下次不用那样牵着我,真的。我们都长大了,让人误会不好。”

她不大会说话,用词生硬,话一出口,便有些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唐树眼底的星火跳过:“误会什么?”

这话很不好理解吗?姜一诺刚想把话补充完整,只听唐树抢白说道:“误会我们是那种关系?”

姜一诺尴尬地点头。

“那就不要误会好了。”唐树忽然语气轻快地拉过姜一诺。

她仰头间望见他的目光炽热,心口一跳。

“我们变成那种关系,就是事实,就不用他们误会了。”

“唐树……”

“一诺,我们认识十一年,我喜欢你十一年。你可别告诉我,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唐树的脸颊微微发烫,眉眼间净是和这个年纪不相符的纯真、青涩。

他已经习惯了一年又一年默默地陪在姜一诺的身边,发酵那种无言的爱慕。

就在刚才,他都没有想过要把这个不是秘密的秘密说出来,在这熙攘的大街上,没有鲜花,没有准备,没有浪漫的场景。

脑子一热的告白,夹带着有点撒娇的反问……没办法,做事再有条理的人,面对喜欢的人也是有些无措的。

四周来往的行人都变成了背景板,一切的声音隔绝得很远。面对唐树的炽热,姜一诺移不开眼睛,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姜一诺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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