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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云迟

天色将暮,一盏盏宫灯自重重宫墙之间亮起,只是某处宫殿似乎被人遗忘,随着日斜西山,渐渐沉入了阴影中。这里是正德殿,既不偏僻也非冷宫,还是溪国皇帝的寝宫。

阴影蔓延,冷意没入殿内。

昭阳靠在软榻上,垂眸拨动着盖碗,时不时发出的叮声,在大殿中显得清冷而又空荡,让人的心都颤了几颤。

宫女太监们忐忑不已,盯着地面,小心翼翼地屏着呼吸。透过窗棂,隐隐能看见外面站着黑压压的带刀侍卫,只等一声令下,侍卫们就会破门而入。到那时,九五之尊也什么都不是。

有人偷偷看了榻上的皇帝一眼,皇帝也才十五岁,还是个少年,平日总是一副阳光活泼的样子,如今情况不对,终于笑不出来了。

昭阳喝了一口冷掉的茶,不高兴地皱起了眉头。宫女迟钝地反应过来,双手捧了瓷盂凑过来,昭阳已经将茶碗往案几上重重一搁。

“茶水冷了许久,也无人给朕换杯热的,殿内外的灯也不点,你们若是不想在御前当这个差了,不如朕给个恩准让你们去别的地方吧!”

“陛下恕罪,奴婢不敢。”

“陛下恕罪。”

“……”

昭阳看着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气得胸闷,勒紧的束胸也让她喘不过气。沉默了一会儿,她说道:“不敢就好好当差,起来吧。”

宫女太监们急忙谢恩,起身去准备茶水,殿内陆陆续续燃起了烛火。

“朕觉得还是很黑,去把庭院里的灯也点了。”

没有人动。

外面站着一群虎视眈眈的煞神,目光能杀人,无人敢去。

一个宫女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陛下,已经两个时辰了,镇南王他……”

镇南王谢云迟,曾经立下赫赫战功,被先帝破例封为唯一的外姓王。两个月前,谢云迟开始摄政,代行天子权力。而昭阳这个仓促登基的皇帝,不过是被捏在手心里的傀儡罢了。

“没人敢去是不是?”

太监宫女们相互推诿,就是没一个人主动站起来。

昭阳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当得相当窝囊,她从榻上跳下来,绕过屏风走到大殿门口。嘎吱的开门声在冷寂中分外突兀,台阶下的将士们齐刷刷地抬起头来。

少年站在他们面前,明黄色的衣袍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纹样。只可惜,没有权力的天潢贵胄,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一个将军走过来抱拳一礼,冷声道:“臣斗胆,还请陛下退回殿中。”

庭院里站着几个级别或高或低的将军,皆是谢云迟的心腹爱将,吃着皇粮,领着朝廷发的军饷,养出来一个个胳膊肘往外拐的混账东西,连谁是真正的主子都忘了。

“谢城,你们守在这里好几个时辰了,宫女太监们都被吓坏了。你们看,天黑了,殿外的灯也无人敢来点。”昭阳望向为首的那个,很是为难地道,“你们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如此胆大妄为,想过后果没有?”

后果?有人不给面子地嗤笑出声。

正德殿多处陷入阴暗中,唯有偏殿明亮如昼,窗纸上影影绰绰。谢云迟躺在里面不省人事,太医院齐齐出动都束手无策,只说镇南王是睡着了。

但几个时辰过去了,他怎么叫都叫不醒,哪有这样的“睡着了”?

连昭阳自己都不信。

“臣不敢。”谢城说着不敢,言语却暗含威胁,“只是王爷昏迷不醒,臣实在忧心,请陛下不要见怪。”

昭阳恼怒不已。

如今就这般咄咄逼人,她不敢想象,若谢云迟真的死在这里,这些为他肝脑涂地的将士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你们也太小题大做了,谢卿不过是跟朕多喝了几杯,醉了而已。”昭阳走下台阶,站在庭院里,她比谢城矮一头,此刻不得不仰起头来,“朕知道你们怀疑朕,可是朕日后还要仰仗谢卿,又怎么会做出那等事来?”

另一个将军冷笑道:“王爷当年镇守边关,一马当先,杀敌数万,大捷后与将士们把酒言欢,饮酒以坛论数,也不见得有些许醉意。皇宫的酒果然与众不同,仅仅几杯就让王爷醉得不省人事,怎么叫都叫不醒。”

“还请陛下退回殿中。”

“不行。”昭阳摇头,“朕也心忧谢卿呢。”

廊檐下的琉璃宫灯一盏盏亮起,光影交错之间,森冷褪去,一切都在暖黄的光里变得柔和起来。

“朕去看看他。”她举步就走。

谢城抬手欲拦,但昭阳已走出了好几步。

屋里的人皆眉头紧锁,太医们急得满头大汗。昭阳示意他们不用多礼,径直朝床榻走了过去。

谢云迟躺在床上,清俊依旧,苍白的脸色却触目惊心,汗湿的发丝黏在脸侧和脖子上。他眉头紧皱,嘴唇也紧抿,不知道是身体难受还是做了什么噩梦。

“谢卿?”昭阳盯着他看,心里疑云丛生。

谢云迟与她一起用午膳时还好好的,同样的酒水,同样的饭菜,若真有人在食物中动了手脚,为何她此刻却安然无恙?

“谢云迟?”她又叫了一声。

依然没有一点反应。

谢城走到了她身后,说道:“陛下请回吧。”

“太医,谢卿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医偷偷地瞥了谢城一眼,硬着头皮道:“回陛下,臣等反复诊脉,也觉得王爷只是被魇住了。臣愚昧,各种法子都试过了也……”

谢城冷冷地哼了一声,太医羞愧地垂下了头。

昭阳看着床上的男人,无声地叹息:“谢云迟,不要死。”

等他们布好了这个局,再死不迟。

昭阳在床边伫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

夜色沉沉,宫灯飘摇,庭院里的侍卫肃穆威严,站得笔挺。昭阳的心情有些沉重,刚要举步回去,屋内蓦地传来了惊喜的呼声——

“王爷醒了!王爷醒了!”

一直紧绷着的气氛骤然一松,所有人心间的大石落下,太医们如释重负,急忙上前去为谢云迟诊脉。

昭阳眼睛一亮,转身往屋内走去。

“现在如何?”

“虽然看起来很蹊跷,可老臣敢断定,王爷并非中毒,如今已经无事了。”太医说话利索了起来,“老臣这就去开一些安神的药来。”

谢云迟坐在床上,半撑着手臂,垂落的墨发遮挡住了大半张脸。他的白色中衣已被汗湿,贴在手臂上,隐隐可见绷紧的肌肉以及袖口下紧扣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谢卿,你如何了?”昭阳关切地道,半开玩笑半委屈,“你若再不醒过来,只怕你的心腹爱将们能把朕这正德殿给拆了呢……”

谢云迟似被什么惊到一般,猛地转过头来。

昭阳对上了他的目光,只觉得寒气从背脊上蹿起,后面的话就噎在了喉咙里。

他的目光极冷极冷,像是凝结成了冰,亦像是锋利的刀刃,直直落在昭阳的身上。那一瞬间,昭阳只觉得神经隐隐作痛,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谢卿,你怎么了?”

“昭!阳!”

他的声音从齿缝中挤出来。

众人纷纷色变,镇南王竟直呼皇帝的名讳!

谢云迟翻身下床,众人心惊胆战地退到一旁。

“谢卿你……”昭阳慌了,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儿,脑子却有些蒙,谢云迟想做什么?!

她不住地往后退,后背抵上香几,琉璃花樽啪的一声坠地,摔得粉碎。

“你做……做什么……”

话还没说完,她的呼吸就被扼在了喉咙里。

纤细的脖子被他一只手掐住,昭阳在瞬间涨红了脸,拼命地去扳他的手,双脚胡乱踢蹬,却只是做着无用之功。谢云迟居高临下地睨着她,那一瞬眼中的冷意和恨意似狂涌的波涛,狠狠坠入她眼中。

屋子里的人一时呆住了,手忙脚乱地扑过来拉谢云迟。

“王爷,王爷不可啊!”

“这是要弑君吗?”

“来人啊!来人——”

谢城为难了起来,之前他们控制正德殿,只因在盛怒之中。但这天下终究还是讲究一个名正言顺,天命所归,弑君的名头一旦背负上,乱臣贼子的名头他们就永远难以摆脱。他走过去,低声提醒道:“王爷,不是时候啊,虽然属下们不惧,但陛下才登基数日,所有人都在盯着我们,此时背个弑君的名声到底不好……”

“谢城?你……还活着?”谢云迟手上的力道小了些,回头愕然地看着谢城。少顷,他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又去看面前这个惊惧不已的小皇帝,眉头皱得更紧了,语气不确定地道,“登基数日,这是梦?”

“当然不是啊。”谢城只当他是睡糊涂了,继而又愤怒起来,“难道今日陛下留您用膳,真的在您的膳食里加了什么料不成?”

谢云迟冷睨着昭阳。

昭阳拼命摇头,漆黑的双眼湿漉漉的,泪水不断从眼眶里涌出来,像是一只惊惶无措的小动物。

“没有,是我做了噩梦。”

谢云迟松了手,转身出了内室。

昭阳跌坐在地上,捂着脖子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宫女们七手八脚地把她扶起来,太医们也拥了上来。

……

一国之主,狼狈至此,里子、面子都没了。

昭阳的脖子伤得有些重,一时间说话都艰难。她木着脸端坐在榻上,由着宫女在脖子上涂抹伤药。

宫女叫咏荷,年纪不大,十六七的年纪。她本就被今天的阵仗给吓坏了,此时见昭阳这个样子,更是泪水涟涟,小声抽泣着问:“陛下还疼吗?太医说,过几天,这印子就能消了。”

昭阳点点头,双手紧紧地揪着衣裳。

午膳时,谢云迟还与她相谈甚欢,那双茶色眸子中满含笑意,让人如沐春风,为何一场噩梦后,他突然变得这般可怕?

在那场噩梦中,她究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让他恨不得掐死她?

昭阳脑中缓缓浮现了几个人的脸来,她嘲讽地扯了扯嘴角……她又能做什么啊?

外面的侍卫已经全部撤走,正德殿重归宁静。没过多久,皇太后就急匆匆地赶来了,一见她这副模样,差点没气晕过去。

“昭阳你受苦了。”皇太后的眼睛湿润,心疼地握着她的手,恨恨地道,“以前皆以为谢云迟是个好的,没想到他这般狼子野心,竟然对你下此狠手!”

昭阳稍作迟疑,拍拍皇太后的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哀家今日在护国寺进香,一听说这事就急忙赶了回来,没想到他们连哀家也敢拦!还好当初我们留了一手,否则现在……皇位只怕已经是他谢云迟的了。”皇太后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心有不甘地道,“可惜如今我们拿这贼人没办法,这个辱……只能先忍着了。”

昭阳艰难地说:“明日……早朝?”

皇太后仔细端详她的脖子,抬起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眼睛更红了,幽幽地叹息道:“只能遮一遮了。”

昭阳点头。

昭阳将皇太后送至廊庑,目送她远去。夜色越发深浓,廊檐下宫灯飘摇,一路蔓延过去,隐没在最深的幽黑里。皇太后一身宫装华美,云髻雾鬟,连背影都透着一股子温婉柔和,软到了心里去。

待皇太后的身影消失,昭阳这才回到寝宫。

整个晚上没睡成安稳觉,半梦半醒之间,她总觉得屋子里有人冷冷地盯着她,就像是一只随时都会扑过来咬断她脖子的恶狼。她从梦中惊醒,让宫女掌了灯,一番仔细检查之后才安下心来。

翌日,天刚破晓,昭阳就起床了。

宫女拿着粉,涂抹在昭阳脖颈的瘀青上,这痕迹过了一晚上,不仅没消,反而越发狰狞。昭阳盯着铜镜看了好一会儿,抬手制止了宫女。

宫女有些疑惑,就听昭阳说:“去请太后。”

“是。”

“把粉擦掉。”

“可是太后说——”

宫里的人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若是不遮挡的话,一会儿被群臣看见了,天家威严何存?

昭阳也清楚,但她改变主意了。

昭阳从镜中看着宫女,面无表情地道:“擦掉。”

“是。”

半个时辰后,昭阳顶着脖子上那片触目惊心的瘀青去上朝了。

天下无不透风的墙,昨日谢云迟的人包围正德殿之事并不算隐秘,朝中的官员们大多已知晓,此时瞥向谢云迟的目光十分露骨,刀子似的,要狠狠地剜死他。

御史们向来不怕死,御史大夫刘大人第一个站了出来,大声道:“三个多月前睿阳王起兵造反,多亏了镇南王及时赶到才解了危机。”说到这里,他话锋突然一转,“可是臣有一事不明,想要问问镇南王。为何危机解除了,王爷的人马却不从宫中撤出?既然没有撤出,便要代行禁卫军之责,为何陛下又险些惨遭不测?”

三个月前,先帝突然驾崩,睿阳王趁机发动了宫变,若不是谢云迟及时带兵救驾,后果难测。可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睿阳王被镇压了下来,谢云迟却同样是野心之辈。

“众卿……”昭阳端坐在高处的御座之上,刚开口,声音就被淹没,她怯怯地看了谢云迟一眼,不知如何是好。

谢云迟淡然而立,察觉到她的目光后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谢云迟是武将出身,个高腿长,因浴血征战多年而气势逼人,随便往那里一站都是鹤立鸡群,更别提他还生了一张清俊绝伦的脸。

“莫非保护是假,图谋不轨才是真?若是如此,真是其心可诛啊!”御史中丞一声冷哼,说的话比刘大人还要赤裸裸,就差没指着谢云迟的鼻子骂了。

“此事,其实……”昭阳试图开口,可声音再次被淹没,她颇为无奈。

几个大臣唇枪舌剑,唾沫横飞,恨不得直接把谢云迟拖出去斩了。

而谢云迟气定神闲,一个字都没说。他手中握着实权,有恃无恐。再者,若是几句话就能将人定罪,那古往今来的君王们要省多少心力啊?

他不想回答时便不回答,自会有人替他冲锋陷阵。

“两位大人,说话是需要证据的,不要什么帽子都往王爷的脑袋上扣。”兵部尚书嗤笑了一声,拱手道,“王爷宽宏大量,我可看不下去了!你们口口声声指责王爷图谋不轨,手里可有什么证据?你们见陛下受伤便怀疑是王爷所为,又可曾亲眼所见?”

另一个谢党的大臣接过话说:“什么证据都没有,便如此冤枉国之栋梁,委实让人心寒啊!还请陛下圣裁定夺,还王爷一个清白!”

“证据?如今宫里都是镇南王的人,哪里还能让我们找到证据?”

“……”

大臣们唇枪舌剑,颠倒黑白,让昭阳大开眼界。她欲言又止,时不时看一眼谢云迟,万分忧虑。

谢云迟挑了挑眉,目光与她的相撞。

他的目光太过锐利,似乎能直接刺破她的伪装。昭阳不敢与他对视,连忙垂下眼睑。

太监高声道:“皇太后驾到!”

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众臣忙跪地请安。

皇太后缓缓走了进来,朝昭阳微微点了下头,随即转过身来看着殿中众人,说道:“众位卿家,你们误会谢卿了。”

众臣一时愣住。

“太后,此话怎讲?”

“陛下昨个儿伤了喉咙,不便说话,哀家只好前来解释一番。”皇太后声音温和,说道,“睿阳王之乱后,还有些漏网之鱼未曾清剿干净,贼心不死,昨日陛下遇刺正是那些该死的余孽所为,实在是情势紧急,镇南王迫不得已才派人围困了正德殿,保护陛下的安危。”

“话虽这么讲,但到底是王爷的疏忽,才让贼人有机可乘。王爷即使护驾有功,也难辞其咎。臣以为,宫禁之中还是禁卫军更有经验。”

皇太后面色为难:“这,不妥吧,谢卿于我皇室有功……”

谢云迟往前走了一步,行礼道:“太后,刘大人言之有理,这的确是臣的疏忽所致。今日之后,宫禁的防卫还是交还给禁卫军吧。”

下朝之后,皇太后跟昭阳一道离开,昭阳心中颇为疑惑。

她本来就是想利用这件事逼谢云迟交还宫禁布防,本以为会大费周章,没想到才开了一个头,谢云迟就主动让步了。莫非他是对昨日之事心存愧意?还是说他太过自负,不管能不能把宫禁控制在手中都无所谓?

皇太后拉着昭阳的手,温和地说道:“为难你了。这个结果不错,还是你考虑得周全一些。”

昭阳垂眸一笑。

她只是想着,这件事不管摆不摆在明面上,面子都已经丢光了,实际的好处总要捞上一些才行,否则怎么对得起她昨日所受之苦?还好谢云迟看重名誉,否则她做什么都是徒劳。

“哀家身居后宫,不能事事赶过来帮你,你万事小心才好。朝堂上的事情若是不懂,便少开口,你身份特殊,切莫……”

皇太后望着她,神色有些复杂,没有再说下去。

“儿臣明白。”

昭阳明白她的未尽之语。

“你一向是个懂事的孩子。”皇太后温柔地握了一下她的手,不再多说什么了。

御花园中的花开得正好,生机勃勃,姹紫嫣红。此时时辰尚早,花瓣上还沾着些露珠,晶莹可爱。昭阳伸出一根手指轻轻触碰,那露珠便滚落下来,她弯起眼睛笑了起来,看着满园的花花草草,心情好了不少。

昭阳刚回到正德殿,太监就上前禀报道:“陛下,镇南王求见。”

“有请。”

昭阳点了下头,负手往殿内走去,谁知道刚走过拐角,掀起珠玉垂帘,便见那个来求见的谢云迟正堂而皇之地坐在里面。

他好整以暇地坐在太师椅上,阔袖垂落,抬手斟茶,若不是还穿着绛紫色的官服,更像是个闲适慵懒的公子哥,戴着温柔无害的面具,行的却是强势辗压人的事情。他最擅长的莫过于此。

谢云迟侧头看过来,含笑说道:“陛下见了臣便停步不前,可是不欢迎臣?”

昭阳心想,他这是哪门子的求见?分明更像是她来求见他。

“朕只是有些惊讶。”

昭阳脚步迟疑,担忧地瞅了他好几眼,慢吞吞地寻了个离他略远的位置坐下。

“谢卿来见朕,所为何事?”

“说话真的不方便吗?”

昭阳鼓起了脸颊,想狠狠瞪他却又心怀忐忑,他下手多重自己不知道?

谢云迟笑了笑,将茶杯放回了桌案上。

在他之前,昭阳从来没见过哪个男人可以这样,明明长了一张过于好看的脸,却气势夺人,让人忘记他的相貌;明明杀伐决断,雷厉风行,却又像白衣书生一样淡若清风。

送茶的宫女撞散了珠帘,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昭阳微微蹙起眉头。宫女战战兢兢地走到跟前,将茶端上了桌,颤抖之下洒了茶水。

宫女扑通跪下,慌忙道:“陛下恕罪,王……王爷恕罪。”

“毛手毛脚的,退下。”

昭阳刚冷斥了一声,耳边就传来了轻笑声。

昭阳抬起眸子,一片阴影笼罩了下来,他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下来,墨黑的发滑过她的眼睛,丝丝冰凉。她往后一仰,想要拉开距离,脖子却被他扣住了。一瞬间,寒意从她的背脊下方攀升而上,让她浑身僵硬。

谢云迟望着她,好似在审视什么。

“谢卿……”昭阳扯起僵硬的嘴角,一把抓住他的手紧紧扣住,生怕他突然又发起疯来想要掐死她,就如同昨晚一样。

他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嘲弄之色。

“谢卿,你这样……容易让人误会。”

“这不是没人吗?”

她心中一咯噔,就听谢云迟问:“还疼吗?”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脖子上,指腹从那些狰狞的瘀青上摩挲而过,轻轻柔柔,带着令人酥麻又战栗的温度。她吞咽了一下口水,死死地抓着他的手不放。

他低笑了一声,柔声说道:“看看陛下的伤而已,为何这么紧张?”他放开她的脖子,食指在她的鼻下略略一停,打趣道,“瞧陛下,都不敢呼吸了。”

昭阳猛地将他推开,惊魂未定,大口喘息了好一会儿,连忙把位置挪得离他远些。椅子发出哐当的声响,宫女太监们听到了,立刻冲了进来。

谢云迟坐回位置上,悠闲地喝了一口茶,玩味道:“陛下引来这些人,壮胆吗?”

“朕,害怕。”昭阳抿着嘴唇,漆黑的双眼里水雾氤氲,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揪着衣角,“不仅朕,昨晚之事后,宫女太监们也怕你……”

香炉静静燃着,袅袅白烟从缝隙中钻出来。她的声音也是轻轻的、幽幽的,像是染上了迷迭香的味道。

“你别总这么吓唬朕。”

昭阳长了一张精致如画的脸,年纪几乎比他小上一轮,从来只要她露出这样的神情或者撒娇,他便会温柔起来,不忍跟她计较什么。

“好,臣就不逗陛下了。”谢云迟收起了戏谑之色,“今日臣前来,是为了昨晚的事情道歉,还请陛下不要怪罪于臣,实是臣深陷噩梦之中,有些糊涂了。”

“那母后……禁卫军,你会生气吗?”

谢云迟笑着反问:“若皇宫中都是臣的人,陛下睡得可还安稳?”

昭阳连忙摇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既然都是朕的子民,分得那么清楚作甚?”

“陛下倒是心宽。”

昭阳露出茫然之色。

一盏茶过后,谢云迟离开了。

昭阳坐在椅子上许久没动,她总觉得谢云迟有些奇怪,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也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

这一坐,一直到了用午膳的时辰,她的身子有些僵麻。

咏荷扶她坐下,一边给她按摩手脚一边道:“陛下,方才王爷派人送了一些药膏来,奴婢瞧了瞧,一些是润喉的,一些是活血化瘀的,王爷对陛下还是不错的。”

昭阳看着咏荷,抬起手指了下自己的脖子。

“这……”咏荷迟疑着道,“约莫王爷真的是睡糊涂了吧。”

昭阳笑了笑,没有说话。

午膳都是些清淡的菜和粥,做得也很精致,不过昭阳没什么胃口,才吃了几口就搁下了筷子。

“陛下,可是这些饭菜不合口味?”

“不是。”

嗒嗒,昭阳屈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子,若有所思。少顷,她停下动作,偏头问道:“昨晚去殿外点灯的人是谁?”

“回陛下,是正德殿里的杂役太监,叫何川。”

“让他到朕跟前伺候,还有,正德殿的掌事宫女以后就由你来做。”

咏荷受宠若惊:“陛下,以奴婢的资历,奴婢实在是难以服众,奴婢——”

“除了你们两个,其余的人,”昭阳的目光从其余人身上缓缓扫过,淡淡地道,“不用留在正德殿了。”

此言一出,宫女太监们立刻陷入恐慌,急忙跪在地上请罪。

昭阳眼睛都没抬一下,拿起勺子继续吃粥,单看这模样,真像是个单纯天真的少年郎。

咏荷见皇帝这种不容置喙的姿态,知道此事已成定局,强自镇定下来,对那些宫女太监们训斥道:“圣意已决,陛下还要用膳,都退下!”

待那些宫女太监们走了个干净之后,昭阳才说:“这不做得挺好吗?”

“陛下谬赞。”

咏荷独自服侍她用膳,心里却天翻地覆。

尽管那些宫女太监没有什么罪名,但这般被赶出正德殿,以后在皇宫里的日子可就难过了。咏荷越想越心惊,想着方才宫女太监们怔忪又茫然的神情,大概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她也是在这时才想明白了一些,突然觉得陛下的行事让人难以琢磨。

午膳刚刚用完,内务府就重新选了一批人送过来,皆是皇太后的心腹宋嬷嬷亲自去挑的,一个个看着倒也机灵沉稳。

屏退了左右后,宋嬷嬷才说道:“太后让奴婢问陛下,先前的那批人皆是以前用惯的,一下子都换了,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胆子太小,不经吓。”昭阳摇头道,“嬷嬷,那样的朕一个都不能留,以后早晚会变成谢云迟的人。”

“陛下的思量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一下换这么多,就算小心地挑人送来,也怕是会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让母后放心,朕会小心留意的。”昭阳神色凝重,抬起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低声说道,“而且朕发现……”

珠帘后的人影一闪而过,昭阳立刻把后面的话咽回了肚子里。太监何川走进来,禀报道:“陛下,信国公世子求见。”

昭阳的动作一顿。

她的脑中缓缓浮现出一个人影,白衣阔袖,精致绝伦的轮廓,黑白分明的桃花眼……信国公世子,李祐安。

“陛下?”

昭阳咳嗽了一声,在宋嬷嬷疑惑的目光中,状似不经意地侧过了头去,摆手说道:“就说朕在午睡。”

“是,陛下。”何川弓身退去。

宋嬷嬷笑了笑:“奴婢记得,陛下素来喜欢同这位信国公世子说话,今日怎么却避而不见呢?”

昭阳指了指瘀青斑驳的脖子,轻声说:“不想让他因此忧心罢了。”她转身往内室走去,脑子里的念头百转千回。

她不发话,宋嬷嬷既不敢出声打扰,也不敢就此告退,只能等在一旁。

在软榻上坐下,蹬掉鞋,舒服地窝了进去,昭阳才说:“嬷嬷,你去告诉母后,让她传信国公夫人进宫说话。”

宋嬷嬷一脸了然于心的笑意,说道:“陛下行事如此妥帖,可见李世子是个有福之人啊。”

宋嬷嬷大概以为她在拐着弯给李祐安传递消息,她也不多做解释,干脆笑着默认了。

反正她的用意,皇太后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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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故事主要讲的是女主角小的时候被人欺负,男主角挺身而出救了女主角,那年她们都是11岁。20岁那年男主角出国留学前夕,女主角和男主角意外发生关系(女主角自己设计的),女主角替男主角生了一个女儿,但男主角并不知道。女主角23岁那年去美国找男主角(男主角的母亲求女主角去的),虽然女主角找到了男主角,但男主角的眼睛却瞎了,女主角怕伤害男主角的自尊,所以答应男主角的母亲不告诉男主角她是谁,半年之后女主角得知她的女儿被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并不是真的),就拜托同在美国的知己好友季艳茹帮忙照顾男主角,在回国之后才知道自己又怀上了男主角的孩子(其实之前就知道),女儿病好生完儿子以是一年后的事情了,当女主角回到美国之后,看到的却是男主角和季艳茹的婚礼。而本故事却是从女主角31岁这年开始的,男主角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她并没有和季艳茹结婚,但中间还是发生了好多事情(这里暂时先保密),反正最后男主角和女主角是在一起的。我怕大家看书的时候会感觉混乱,所以在这儿在单独介绍一下男女主角的名字。女主角小时候的名字叫尹倩,23岁在男主角身边时叫哑妹(男主角爱的是哑妹),因为看到自己最好的朋友和最爱的人结婚,太受刺激一度萎靡不振甚至想要自杀,但被于宛平救起,从此改名尹思琪。男主角小的时候叫卢晨,至于他是怎么变成徐飞腾的书中自有交代。本故事是以郑宁(于宛平的独生子)卖公司拉开序幕的,是以尹思琪在短短几日遇到一连串反常的事情开始的,其实这都是徐飞腾做的,他的目的是想重新赢回真爱的心,但尹思琪已不是当年的尹思琪,徐飞腾想要赢回尹思琪的心,那可不太容易。尹思琪不愿意和徐飞腾再续前缘,其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徐飞腾的母亲,因为当年真正拆散卢晨和哑妹的罪魁祸首就是徐飞腾的母亲。尹思琪的亲生母亲和徐家有不共戴天的仇恨。简介就写到这里了,这只是200章之前的故事,200章之后故事将会发生大逆转,谢谢收看。求点评、求荷包、求订阅、求.............................................
  • 死讯

    死讯

    ……出生便“天赋异禀”的我,走上了一条与众不同的不归路……从小爷爷便告知我,这个东西一定要随身携带!当身后响起“特殊的声音”的时候便打开它!关键时候可以保命……
  • 如意

    如意

    扁担胡同和眼镜坑有关任如意的传闻一时间闹得整个任州城纷纷扬扬……其真真假假云里雾里实在叫人无法分辨。但有一个不争的事实:任如意的家在任州南关扁担胡同,他是跟他爷爷任二先生在眼镜坑边出生长大的。先说扁担胡同。任州城里很多大街小巷的名字和它们的位置、形状或作用有密切的关联。比如柴市街和炭火巷过去是专门卖柴禾和木炭的;竹竿巷是专门卖各种竹竿和竹篾器具的,甜水巷是因为巷子里有口甜水井,风箱巷集居着几家做风箱的木匠……而扁担胡同不一样,它的名字不是因为胡同里有人做扁担或是卖扁担,它是因为又细又长,形状象条扁担才得了这个名儿。
  • 张勋(北洋风云人物)

    张勋(北洋风云人物)

    本书以真实、丰富的史料为基础,用较为生动的语言描述了张勋波澜壮阔的一生。既写他的困厄与成功,也写他的待人处世与生活态度;既写他的愚忠,也写他的心狠手辣,既写他的政治权术,也写他的人格品位……同时本书也真实再现了近代中国的政治风云。
  • 唐太宗李卫公问对

    唐太宗李卫公问对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恶少专宠:重生灵猫是女仆

    恶少专宠:重生灵猫是女仆

    她是安野家六小姐,嚣张跋扈,却因逃婚时遇变故,一朝穿越,灵魂竟附到一个弱鸡女仆身上。再次睁眼,她成为了任性少爷的贴身附属品,端茶倒水,贴身伺候。更有霸女欺凌,绿婊找茬,白莲花揪小辫子?没事没事,人类的小伎俩,她灵猫六小姐怎么看不出?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打脸、虐渣,欺她者,就要百倍奉还!可是,总有那么一两个不知趣的妖孽往跟前凑。要拉手,要抱抱,还想要亲亲?“少爷,注意德行。”“德行?”他把她逼近墙角,笑得邪魅,“什么东西,今早下饭一起吃了。”“你还要点脸不?”“我不要脸,就要你!来,让爷亲一下。”她咬牙,混蛋,什么温柔小白羊,明明就是一个混世大魔王!她猫小六发誓,总有一天要撕下他的假面具!
  • 美国文化管窥

    美国文化管窥

    本书是院级教研立项“美国文化研究”的结项成果,包括对待美国文化的心态与做法,感受得州的自然与文化,印度人说英语对我们的启迪等内容。
  • Hero Tales From American History

    Hero Tales From American History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沉没的西雅图

    沉没的西雅图

    二代们的集体狂欢,残酷留学青春画像,90后天才少女笔下的西雅图罪梦生活。刘春、张小波、何顿、伍立杨联袂推荐!我明白我所有的对手都败了。日光从岁月的尽头喷薄而来,汽车的排气管里流出一滩浓重的雾气,波涛汹涌,顺流而下,迅速汇集成华北平原、巴东三峡、珠江三角洲。爱恨情仇混杂着汽油和血的味道。龙虾壳,塑料袋,六毛钱的子弹壳儿, 灰茫茫地堆到一块儿,浩浩荡荡,遮天蔽日。俱往矣。把梦露做成傀儡放在最高的地方,把曼森关在最深的角落里,这里是西雅图。沉下去,沉下去,太阳永远不会有升起的一天。
  • 快穿系统:傲娇男神是我的

    快穿系统:傲娇男神是我的

    一入快穿深似海,还被辣鸡系统坑,之后便再也没出过坑。傲娇竹马:“我喜欢的从来都不是你的糖,而是那个有糖的你。”醋缸学长:“不会的问题可以问我,如果你再问别人,我会生气的。”腹黑总裁:“你只需要负责优秀和被我好好疼爱。”病娇弟弟:“姐姐,你只会爱我一个人的对不对?”……(1V1、男强女强、宠、考据现实党请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