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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老子和他的统治思想

章序

老子留给后世的,只有区区五千字,然而就是这五千字,足以成就老子在人类思想史上不可磨灭的地位。

《老子》是一部怎样的书呢?我们读《老子》,读到的通常是“无为而治”,是“绝圣弃智”,甚至是“小国寡民”,“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似乎与统治、权力等“有为”思想毫不相关。然而,当我们回溯历史的本来面目,追寻老子掩藏在“道”的冷漠下的挚诚情怀,就会惊奇地发现,《老子》是一本写给统治者的书,其中蕴藏着一种刚猛而又睿智的统治力量,是对生民无言的大爱。这种爱,寄托在他对统治者的深刻教训和谆谆告诫之中,是慈,是俭,是不敢为天下先。他正是希望通过改变统治者的素质,来获得百姓的安生。

老子的思想中蕴含着统治力,这并非作者的一己私见。早在东汉,史学家班固就曾经在《汉书·艺文志》中评价老子思想是“人君南面之术也”,这已经点到了精髓。其实,穿越老子论述宇宙天道的迷雾,正视老子“无为”方能“无不为”的理想,就会读懂这部“圣人王道”的教科书。

第一节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隐者

一 充满神秘色彩的生平

老子的生平,就像他所描绘的“道”一样,恍恍惚惚,神秘莫测。

《史记》中记载:老子是南方楚国人,籍贯在今河南鹿邑[1]。老子姓李,名耳,字聃,曾做过东周王朝档案馆的馆长(收藏室之史)。尽管档案馆里的文物记载的是历史信息,但人们可以通过这些历史的断片串联来判断今天和未来的线索。博古达今,见微知著,培养了老子清醒的眼光、客观的视角和睿智的思想。

对于老子的形象,史书无述。倒是他被道教尊为太上老君后,一些道教的典籍中作了相当有趣的描述。

《神仙传》说:老子身长八尺八寸(战国时代的一尺相当于今天的22厘米,因此老子的身高应该是在1.90米左右)。老子的眉毛是黄色的,非常漂亮,长耳,耳下垂轮,大眼睛,方口厚唇,稀疏的牙齿,宽宽的额头上有三五道抬头纹。安静、宽厚、温和、长寿,与其说这是老子的形象,不如说是老子给我们的印象。

《玄妙内篇》又说:老子的母亲怀胎81年,有一天徜徉在李树下,割开左腋生出老子。这当然是道教徒的附会,增加一点儿神秘感罢了。

作为周天子档案馆馆长,老子有得天独厚的机会接触到当时保存得最完整的史籍。不过,他并没有沉溺在其中,而是抽身出来,用历史的眼光看现实,形成了自成体系的学说。很多人慕名前来向他请教,其中最著名的当属孔子。

据说老子比孔子年长20岁左右。孔子曾经向老子问“礼”,回来后称赞老子为“龙”。龙是中国文化中的图腾符号,《周易》六十四卦的首卦就是以“龙”为意象的,龙是变动不居的,是来无影去无踪的,是高高在上的,是君临万物的。用龙来比喻老子,是极度赞美老子学说的神秘、权威和崇高。那么,老子究竟跟他讲了些什么呢?

老子说:“子所言者,其人与骨皆已朽矣,独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吾闻之,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是皆无益于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史记·老子韩非列传》)[2]

简而言之,老子对孔子提出四点建议。首先,老子指出孔子过分推崇圣哲前言的虚妄。其次,老子提醒孔子个人在时代中的局限。再次,老子点破孔子在美德和声名上的贪欲。最后,老子强调个人自身的珍爱。这些都令孔子感佩不已。

由此可见,老子对这个世界的认识比孔子通透。他讲求随遇而安,顺势而为。人生难免身陷世事纷争,对前贤的过分倚重往往会固步自封,对个人的认知不清往往会举步维艰,对虚名的追逐往往会失落迷惘,这些会是我们忘记自身本来的幸福和愉悦,沉湎于俗世的勾心斗角,最终身心疲惫。

老子并非只是说说而已,而是自己亲身践履了这样的主张。据《史记·老子韩非列传》记载,他的学说“以自隐无名为务”,不求显赫于当世。眼见周王朝大势已去,他并无回天之志,而是离开周王朝的王畿,向西而去。“孔子知其不可而为之,老子则自隐无名为务,所以异趣也。”[3]在人生关怀上,老子与孔子有一致的地方,但在面对社会的行为方式上,二人却是背道而驰的。

函谷关的关尹本来就对天文、养生等知识感兴趣,他在夜晚做了个吉梦,见紫气从东方而来,次日果然见到了老子骑青牛出关,于是强迫老子留下著述才可以西去。老子无奈,为他写下《道德经》五千言。

另有一说:老子当时并未写完,续篇是在半月后于成都青阳肆交给关尹的,这就是成都青羊宫的来历。

道教徒还制造出一种说法:老子(一说为关尹)西去之后到了印度一带,成了佛祖释迦牟尼(一说成为佛祖老师)。这被后世看做道教为了和佛教争夺正统地位时候传播的神话。三教之中,儒家的鼻祖孔子本身可算是老子的学生,有威胁的只有佛祖了。将两者合二为一,可算从根本上确定了老子的独尊地位。当然,这种说法是明显立不住脚的[4],司马光与章太炎等人甚至认为道士与老庄无关,“飞仙术”和“齐生死”相悖,也是知言,我们不必太为道教徒的说法所蒙蔽。

上述内容虽然都不是可以证实的记载,但“这些传说,对了解老子的思想,并没有什么帮助。可是老子这个人,能普遍活在中国人——尤其是非知识阶层——的心中,部分的原因,却正是依靠这些传说”。[5]所以我们也确实不能抹杀了这些材料在老子思想传播历程中的作用。

二 阴柔内向的极端性格

非常之人,方能为非常之事。凡是成为思想家的人,其性格必有异于常人之处。先秦诸子们往往集学者、政客、师者等多重身份于一身,而老子却是一个纯粹的思想家,具有阴柔内向的极端性格。

我们先来看看老子是怎样描述自己的:

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

我独泊兮,其未兆;沌沌兮,如婴儿之未孩;傫傫兮,若无所归。

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

我愚人之心也哉!

俗人昭昭,我独昏昏。

俗人察察,我独闷闷。

澹兮其若海,□兮若无止。

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且鄙。

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老子·二十章》)[6]

这是老子对理想的圣人形象的诗意赞美,其实写的就是他自己。

“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这个世界充满了精明人和明白人,其实他们精通的,不过是世间之通识,真正的智慧不是这样,真正的智慧是只有你自己才能了解的,是不可言说与传达的,这种智慧的造诣越高,人就会越显得昏聩和沉闷,越难容于这个世道。

在这样的自我评价中,我们可以揣测出老子是一个非常内向的人,这是因为他是一个对他人怀有至善的人。他之所以不爱说话不爱行动不给别人做任何决断,是因为他害怕任何一点作为都会损害到对方。

至善是阴柔的。老子理想中的人生,只是一条水平的线段,从生命的开始通往生命的终点。老子会尽最大力量克制这条生命线泛起的波澜,波峰也好,波谷也好,这些喜乐哀愁的东西是会伤害生命线的长度的。

老子讨厌那些只会甜言蜜语、耽于吃喝玩乐的人。他会认为:功业是生命的烈性毒药,而享乐却是生命的慢性毒药。

老子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老子·十二章》)缤纷的颜色使你看不到自然的天真,嘈杂的音乐让你听不到天籁的声音,美味佳肴弄得饮食失去了味道,而驰骋畋猎的生活最终令人心情狂躁。五官是精神的门窗,如果听力和视力全花在声色上,精神尽耗在外貌上,那么内心就没有主宰。内心没有主宰,祸福即使像山丘那么明显,人们也无从认识它。

老子追求的不是胜利,不是喜乐,不是生存,而是安宁。在面对外部事务的时候,他的神经是不兴奋的,所以在普通人看来,他的生活总是乱七八糟的。然而,每个人的内心都会有无形的小宇宙。在老子而言,生命的历程就是内心智慧不断积累的过程。与外向的人不同,他内心所积累的不是处理具体事务的能力,而是生活的洞察力和思维的穿透力。因此,他看似反智,其实尚思。看似反言,其实善文。这样的人不论在多么喧嚣的工作后,最终都会忘记所有的挫折和训练,而只是保留内心的一份清醒而已。

老子是无私的。看似自私是因为他不会变通和矫饰,他不去摘取功名利禄,因为他认为这是建立在对他人的戕害基础上。这样的朋友值得长久相处,短短的接触,你会觉得他无用,但时间久了,你就发现他的人生理念和态度是对你最大的帮助。

于是,我们看到的是这样的老子:

他不一定是仙风道骨的,但也不会是言语乏味面目可憎的。长年的孤寂思索,会使他外表木讷;但如果你给他从容的环境,和他的交谈一定是醍醐灌顶的。老子没有与人斗争的爆发力,自然遇到事情会有较多思考。这样的性格无益于建立现世的功业,但却有利于形成圆通的智慧。因为他必须在思想上想通,才能超越现实的碰撞所带来的创伤。他是不听别人说话的,他从不征引别人的言论,他对别人说了什么极其不感兴趣,他只是想要表达自己的看法,而且他也没有兴趣把自己的看法说得周延,说得风趣。他不屑于在文字中直接去辩驳什么,但他的思想却有着最深沉的颠覆力。在他看来,文化本身就是一种恶的戕害,所以他要彻底地颠覆文化,这才是大爱。

有时候,他甚至显得有些冷漠。对于那些注定要消亡事物,勉力去维持,还不如尽快让它死去。在老子看来,身后的声名也是不值一提的。若没有关尹积极主动地要求老子留下著述,也许老子早就消失在我们的视野中了。他认为一切的文化都会变成限制人生的条条框框,都是一种明里的保护、暗里的伤害。

过于觊觎统治者宝座的人,是看不透其中甘苦的人。因为天子之乐在于万民之乐,而非一己之乐,倘使得到了一己之乐,不仅万民遭殃,自己也会随之丧命。老子曾经有一连串深刻的诘难:“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老子·四十四章》)是啊,名誉与生命,哪一个更亲切?生命与财产,哪一个更贵重?获得名利与失去生命,哪一个更有害?因此,过分吝惜必定招致更多的破费,丰厚的贮藏就会招致惨重的损失。所以,知道满足就不会遭受屈辱;知道适可而止,就不会遇到险情,这样才可以保长久。他认为越是把他人当成无知的草木,越是令他人恬适。

第二节 润物无声的统治思想

老子的“君术”、孙子的“兵术”与韩非子的“霸术”等,都诞生于同一个历史文化土壤之中。《老子》诞生于春秋后期,但定型于战国前期,但在周、秦、汉代那个动乱的年代,由于政治、军事环境的制约,被历史选择和认定的顺序却是先孙子(战国诸侯国的普遍重视),再韩非子(秦始皇、李斯以法家治国),最后再到老子(汉初文帝、景帝以黄老之学治国)。

唐代的帝王自认老子后人,出于对道教的尊崇而礼敬老子,玄宗把这种风气推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他尊《道德经》为上经,敕令士庶家藏一本,并亲自注疏。他在各州县设玄元皇帝庙,把玄元皇帝列为上圣,朝献太清宫,并大唱关于老子的赞歌。可是,唐玄宗对《道德经》的注疏却把理论对话的模式给改变了,原本是针对统治者的训诫之书,却变成了统治者的愚民之术。[7]这是我们今天需要厘清的。

《老子》的统治力不同于兵家的征服力和法家的管理力,它并不表现为明显的战术、技术、暴力或是法令,而只是一系列无形的原则。在老子看来,有形的往往都是可以破解的,无形的才会无往而不利。无招能胜有招,才是至高的境界。

一 以道君人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这是《老子》首章开宗明义的一段经典论述。对于这段话,通常的理解有两种:一是可以被定义和命名的原则和规律,不是真正恒常的“道”;二是一旦某种原则和规律被定义和命名了,那它就不再是能起作用的“道”了。

“道”是什么样子的?

老子曰:“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老子·四十一章》)

如果以一年为一个小节,那么四季就是四拍,春和秋,是文人情感的强拍和次强拍。这样一节一节、一年一年奏下来的自然旋律,你能读得懂吗?每个人的一生都会是自然节律中的一段音符,由舒缓而激越,又回旋而往复,在低回婉转中谢幕,这样的节拍,你听得到吗?

大象无形,也就是你不可能通过大象来感知大道,大象无形,大道更无可以感知的痕迹了。道更是没有办法命名的。老子把“天道”比作空虚的橐龠,这一种是古代鼓风吹火用的器具。老子说,天道就好比你鼓动这个东西,它看起来什么都没有,但你越是鼓动,他越能生出无穷的风气。这就是“道”。惟其虚空,所以无穷。

举个例子来说,苏轼有一首描写琴声的诗:“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优美的琴声是必须灵巧手指抚动在优质的琴弦上才能发出的。这正如老子所描绘的“道”,只要你用心去激发,它就可以永不竭尽地贡献最好的恩赐。

那么,可以怎样用语言和思维来接近“道”呢?

《老子·二十二章》云:“圣人执一以为天下牧”,《老子·四十二章》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是恒定的,这是统治力的首要原则。老子的“道”,就是内心智慧的高浓缩。这个“道”是无形无色无味无嗅的,但却像一个巨大的黑洞,把一切的纠纷、争斗、欲求、机巧卷进去,消融得无影无形,还绰绰有余,空空荡荡。“道”周遍在百事之中,凌驾于万物之上,它的作用无穷无尽。

山水就是古代哲人眼中的“象”。我们古代哲人不是擅长用逻辑推演的,而是擅长观物思维。也就是在天人合一的理念支配下,从自然界中发现宇宙人生的奥秘。老子的观念正是道寄托于万物之中,我们要体察道,那就必须去观照万物。由此可以得“道”。

老子曾经非常有感染力地形容过拥有“道”的人:“长古之善为士者,必隐弱玄达,深不可识,是以为之容:豫乎,若冬涉川;犹乎,其若畏四邻;严乎,其若客;涣乎,其若释;屯乎,其若朴;沌乎,其若浊。孰能浊之以束者?将徐清;孰能庀之以往者?将徐生。保此道者不欲尚盈。”(《楚简本老子》)[8]意思是说,远古时代善于做事的人,必然隐忍、柔弱、深奥、洞达,高深得难以认识。描绘一下他的形象:他审审慎慎啊,就像踩着薄冰过河;他反复考虑啊,就像害怕四面受敌;他恭敬严肃啊,像位宾客;他的光亮啊,像冰凌消融;他(名利欲)未经开化,一如混浊。谁能对混乱加以管束、控制?那将会慢慢澄清;谁是能从以往的经历中找出医治办法的人?那将会慢慢发生变化与生长。遵行此道的人,不想推崇任何自满和过分。

这里用的文体,就是“颂”。老子的这段话是赞美古代“士”的美德的,其实这正是他自己所追求的。他深情地歌颂这种“士”,也说明他本人的人生目的就是成为这样一个人。也许在老子看来,他仍不敢自居于这种境界,但在我们看来,这正是他的写照。

老子希望这个世界上最终只剩下冷冰冰、孤单单的道理,而且这种道理最好也能够被隐没掉。因为道理一旦被命名,就成为常理,就不再是纯粹的真理了。“道”永远是超乎人们的认识和命名能力之上的。

“真正具有灵智的人才是唯一合适的统治者,正是由于凭借他对于真正本质的神秘洞见,他便不会被这些目标套住,他看穿了它们。”[9]不断地减损,不断地隐藏,躲进谁也看不透的玄妙之门,就是灵智者的统治艺术。

因此,与其把统治看作是一种加法,不如做那种减法的工作,如何用最少的人为努力来获得最大的期待效果,这才是老子的管理境界。那种不能被人阐述和认识的管理,其创新价值要远远大于名目繁多的规章和政令。老子式的圣人是一个隐形的统治者,他的统治之道是你觉察不到,命名不了,但又实实在在起作用的东西。

生活中我们经常遇到这样的人,他们很有智慧和才能,经常出风头,占便宜,但他们的另一个爱好却是“卖乖”,那就是把自己的心计全部添油加醋地炫耀出来。结果怎么样呢?他在自己的身边筑起了一道结实的壁垒,没有人再会吃他那一套了。

所以,聪明的领导者从不“道”出自己的心思,而却要刻意地扫除“管理”的迹象,却实现了真正的“统治”。一个领导者,他的心思完全被下属猜到,我们就可以设想:若非愚昧,便是假象了。

当然,领导者也不是无所不能的。作为领导者而言,尊重智者的意见,一切按规则办事,保持一种谦卑的心态,是统治力的根本。因此老子说:“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二十五章》)意思是说:道大,天大,地大,而君王也很伟大。宇宙之中有四个大,而君王是其中之一。人效法地,地效法天,天效法“道”,“道”效法自然。

老子的这段话,其实是说给统治者听的。老子彻底颠覆了统治者高高在上、洋洋得意的资本。他告诉诸侯王,你只不过是人的领袖,但在你之上,还有地、天和道。其中隐含的信息又是:既然士人总体而言是“道”的传声筒,地位自然也在你之上。这对“士”的地位,可以说是一次革命性的提升。

老子曰:“上士闻道,勤能行于其中。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弗大笑不足以为道。”(《楚简本老子》)一个这样睿智而又老实、内向的人,在与人接触的时候,当然是没有传奇故事,没有甜言蜜语,没有细致的言说技巧,实在过不去了,他就会讲道理,可是,这种道理遇到的情形是难以预见的,老子的愤懑溢于言表。

这也是圣贤共同的愤懑。道的亲和力是强是弱,取决于各人不同的接受“悟性”。什么是道的“悟性”?也就是人对私欲的控制能力。由于一切的道都是抓住人的最强欲望进行攻击的,所以人对于自己的私欲得控制能力高低,就决定了“道”的悟性高低。有些人天生的心境淡泊,实践力强,负面欲望的减法需求少,正面习惯的加法又容易形成,这就是最有福气的有“道”之人。反之,无“道”而任情之人,青壮年生活跌宕而精彩,中年暴喜暴悲,但晚景必然凄凉。

“道”是一种形而上的东西,形而下地来看,德、名、义、利这些概念都是可以承载“道”的东西,领导者只要秉持公平的原则,这些承载“道”的东西可以自行运转去推动成员的行动。

20世纪,在老子的版本流传方面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个是马王堆帛书本的发现,另一个是郭店楚简老子著述的问世,比较最早的楚简本和现在的世传本,会发现楚简本更注重“道”,而传世本慢慢把他变成了一种帝王之术了。楚简本说明了帝王因其以民为先,因此成了子民的王;而流传本变成了你要想成为王,就必须首先有意识地居于人后。

所以作为一个真正拥有统治力的人,必须不能仅仅停留在统治艺术层面之上,还应该不断提升自己的境界,真正把自己那种乐居人后的心态培养起来,这样,你的想法,你的话,才更加有人愿意去执行,因为说到底,那都是为所有人着想的好事情。

二 以德御人

用“德”来实现统治,尽管已经落入了“第二义”,但仍然是最直接最有效的。

老子的“德”也不是凭空而来的,而是建立在“道”的基础之上。迷失了“道”而后才有“德”,迷失了“德”而后才有“仁”,迷失了“仁”而后才有“义”,迷失了“义”而后才有“礼”。人欲的不断深重,使得“道”的隐秘无法维护,于是只能以德来感召人,而后以爱来感化人,而后以义来组织人,而后以繁文缛节来维持表面的统治。每当不可预知的自然灾害到来的时候,我们会特别感动地看到本国领导人出面、各国也来援助。但在人为的灾害爆发的时候,领导人出面买好就显得非常无耻了。

古代帝王非常重视自己是否失德。

汉代初年,以黄老学说治国的思想盛行。公元前179年,汉文帝即位的第一年就接连发生了两次日食(一说月食)。文帝认为:这是人主没有德行,施政不当,所以有天灾示警。他决定在全国范围内广开言路,请大家来批评自己,并且选贤任能、轻赋减兵,把不祥的责任全部揽到自己身上。这把老子所说的“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老子·七十八章》)的理念做了行动上的诠释。在任何一个单位里,凡是那些危难之际可以挺身而出,把所有的污浊一力担当的人,不管他有没有领导者的名位,他都是具有统治力的人。所以,心胸和能力,就是最好的美德。

事实上,汉文帝外示以老子之道,也是时局之不得已,“盖文帝貌为玄默躬化,其实最擅权制……盖文帝以老庄、申韩之术合而为一,故能及此”,得老子治国之道者,后人亦推宋仁宗,他的薄税宽刑很得称道,然而于政术上却不如老子的柔中带刚,“老子之术,平时和易,遇大事则一发而不可当,自来学老子而至者,惟文帝一人耳”[10]。观《史记·孝文帝本纪》,可知汉文帝是怎样用自己的行为为以《道德经》为主的各家政治思想作注的。

老子赞美拥有“德”的人:“含德之厚者比之于赤子也,蜂虿不螯,猛兽不据,攫鸟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朘作,精之至也。终日号而嗌不嗄,和之至也。”(《老子·五十五章》)

不过,“德”也是有高下之分的。正所谓“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为之而有以为”(《老子·三十八章》)。根据陈鼓应的解释,这段话的意思就是:“上‘德’的人不自恃有德,所以实是有‘德’;下‘德’的人自以为不离失德,所以没有达到德。”[11]

《战国策·魏策四》中的一个故事很好地诠释了这个原理。秦国攻击赵国,邯郸告急,魏国信陵君“窃符救赵”,魏军杀死秦将晋鄙,打败了秦国。信陵君解救了邯郸的危难,保存了赵国,这样大的恩德,赵王岂能无所表示?赵王决定亲自到郊外迎接信陵君。谋士唐雎提醒信陵君说:“人之有德于我也,不可忘也;吾有德于人也,不可不忘也。”意思就是:别人的恩情绝对不可以忘记,但自己对别人的好处却一定不可以牢记。唐雎继续说:现在您立此奇功,赵王亲自来迎接您,希望您在心中事先做好准备,完全忘记自己对赵王的恩德吧!

“德”,是对人的根本性的保护与帮助。根源于“道”而造福于人,这是“上德”,是真正的“德”。真正的德是不被感知和标榜的。而“下德”则实质上是一种伪善,是时时刻刻去展现、维护的东西,这种“美德”只能给别人增添麻烦,给自己增加负累,实质上不会给人带来进步。

因此,具有上德的人不表现为外在形式的“德”,所以实际上是有“德”;下德的人死守着形式上的“德”,因此实际上是没有“德”。上德的人顺任自然而无心作为,下德的人在形式上表现“德”并有心做作。

三 以柔胜人

《老子·八章》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又说:“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其无以易之。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老子·七十八章》)世界上的事物没有比水更柔弱的,但是攻击坚硬的东西,没有什么能胜过水的,这是因为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代替水。老子看重水,因为水是智慧的喻体,是道的喻体。水是无端无续的,水是无止无休的,水的温度变化永远是小的,它宁可冻结成冰,也绝不低过零下4度。大水浩浩荡荡,淹没一切的龃龉和巢穴,细雨连绵流连,滋润万物悄无声息。这正是道之爱,这是无法战胜的。

像水一样的正是上善之人。老子说:上善之人像水一样。水善于滋养万物而不与万物相争,甘心停留在众人所厌恶的低洼地方,因此最接近于“道”。居处,善于像水那样安于低卑洼地;心胸,善于像水那样虚静深沉;交友,善于像水那样施仁亲爱;说话,善于像水那样遵守诚信;为政,善于像水那样精简清明;处事,善于像水那样无所不能;行动,善于像水那样顺时变化。正因为像水那样与物无争,所以才没有过失。《慎子·外篇》云:“商容有疾。老子曰:‘先生无遗教以告弟子乎!’容曰:‘将语子:过故乡而下车,知之乎?’老子曰:‘非谓不忘故耶?’容曰:‘过乔木而趋,知之乎?’老子曰:‘非谓其敬老耶?’容张口曰:‘吾舌存乎?’曰:‘存。’‘吾齿存乎?’曰:‘亡。’‘知之乎?’老子曰:‘非谓其刚亡而弱存乎?’容曰:‘嘻!天下事尽矣。’”“我们看到古今事实,柔弱能胜坚强,并不是假的;从老子问商容故事中,不就看出强齿易掉,而舌柔常存的主张吗?”[12]道是内刚外柔的。老子《老子·七十六章》说:“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万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强大处下,柔弱处上。”自然万物与人类生命也是一样,它是道的一个载体,至为柔弱。可是随着他自身的生长,道会一天天减损,他就会表现得越发刚硬,一直到死。如果能永远守护着刚健的道所负载于的柔弱身体,他就可以永生。

“老子之教,以刚为体,以柔为用,故尚柔。尚柔,尚啬,不敢为天下先,皆自内心收敛而来,既不同于强制情欲,亦不同于懦弱无用,信古之博大真人哉!”[13]所以,成大事者不怕暂时的示弱。

“道”是治理天下的法宝,太平年代,不能以战争之道来辅佐君王,否则必定有恶果。战争不可轻发。不论胜败,人为打破的平衡总会被纠正。而有道的君王是不需要防范进攻的。当然,蓬勃于世间的生命力必然带来相互的攻击,那么面对这种无意识的侵略该怎么办呢?老子认为,就是首先要消耗掉对方的生命能量。

弱能胜强、柔能胜刚,天下的人没有不懂这个道理的,但是很少有人能够遵循它。老子《老子·四十章》说:“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这里的反(返),是相反相成的反。《列子·黄帝》解释为:想要刚直,必须以柔和守护之;想要强硬,必须以虚弱保护之。周公旦的做法正是这样,地位越尊贵,反而越谦恭;邦家越富有,反而越勤俭;越是胜利,越是警戒。所以老子说:“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老子·三十六章》)想要缩小它,必须暂且扩张它;想要削弱它,必须暂且加强它。

晋献公想要偷袭虞国,就把宝玉良马赠送给虞君;智伯将要袭击仇由,就把载着大钟的广车赠送给他们,所以老子说:想要夺取它,必须暂且给与它。不露形迹地完成事业,求得在天下获取大功,这就叫微妙的明智。处在弱小地位而能注重自行谦卑克制,说的是“弱能胜强”的道理。老子说:“我有三宝……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老子·六十七章》)谦慎的行为方式,就是阴柔哲学的外化。

“老子最高目的曰道,曰朴,着其手则曰反,曰复,对其治时病而立之目的,曰去甚、去奢、去泰,而着手则曰无为而无不为,前以治本,后以治标;前者用之于至盛之时,后者用之于将乱之际;后者孔、老之所同,前则老子所专有也。”[14]对于各种时尚文化的概念,按照老子的“反求弱用”的思维方式,只要认可相反的一级就对了,这就是文化陷阱中的自我保护。

四 以无治人

老子对“无”是情有独钟的。“无为而无不为”,“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为无为,事无事”,这是他面对乱世的解脱之道。当然,这一切的前提在于,老子认为天下万物都是按照自身固有的规律来运转的,因此最好的治理方法就是保持“无”(没有,勿要)的心态来顺应它,而不是用“有”的方法来改变它,这样,同时也就使得那些一心出风头钻空子祸害良善的人(“智者”)没了表现的机会。

何谓“无为”?其实就是无利己性、无功利性、无政治性。其实就是无私之为。好比水的化育,好比母亲的养育,这都是被道家经常拉来的例子。

无为的根源在于人心的不可约束。《庄子·在宥》篇中借老子之口有一段话,写得触目惊心,核心议题是:千万不要触动人心。人心遭受摧抑就低声下气,受了推崇就趾高气扬;有时像泥巴般柔弱,有时又像钢铁般坚强;他热时猛于火,冷时寒过冰;人心变化之快,俯仰之间已达四海之外,平静时如同深渊,急切时像升腾的飓风。世间最不可约束的,恐怕就是人心了!

每个人看似机物鞅掌,实际上只是在治理自己的内心。内心越是虚空,世界越是太平;内心越是多欲,世界越是动乱。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取决于你的心是什么样子的。你心中的动荡小,情绪安定,自然在行动上就不会过格,得到的反击幅度也就小。那些所谓的聪明人的千变百计,最终会感觉打到了棉花团上,慢慢他们就开始疲惫和放弃了。老子说:“治大国,若烹小鲜。”(《老子·六十章》)小鲜,是小鱼的意思,烹调小鱼,最重要的是忌讳折腾,一折腾就全碎了。治理家庭、单位和国家也是这样。

“无”是一种观念。宋国有个乡下人得到一块玉璞,然后就把它当作宝贝进献给子罕,子罕却不接受。乡下人说:“这是宝玉,应该作为您的器物,不应被小人使用。”子罕说:“你把玉看成宝,我把不接受你的玉看成宝。”这即是因为乡下人想要玉,而子罕不想要玉。一个真正的君子,应该“把没有欲望当作欲望,不要把难得的财物看得贵重”。

“无”是一种悟性。老子说:我的道,实际上是最好理解、最好执行的,可惜没什么人知晓,没什么人运用;但物以稀为贵,以我的道理处世,必将成为圣王。那么,为什么在道的接受环节出现这样大的困境呢?那就是因为,人们能够多大程度上做到“无欲”、“无私”,这决定了他对于“道”的知晓和运用能力。可惜,在人欲横流的东周、晚明和当代,我们离大道是越来越远了。对于君子而言,“无”就是一种坦荡的胸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反而更容易接受生活的新变化。

“无”还是一种功用。《老子·十一章》说:“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也就是说,三十根辐条汇集到一个毂上,有了毂中间的洞孔,才有了车的作用。揉捏黏土做成器皿,有了器皿中间的虚空,才有了器皿的作用。开凿门窗建造房屋,有了门窗四壁中间的空地方,才有了房屋的作用。所以“有”给人以便利,(全靠)“无”使它发挥作用。

然而,想做到“无”也并非易事。老子的解决方式很简单,就是尽可能地断绝信息的来源。他认为,“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其出弥远,其知弥少。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名,不为而成。”(《老子·四十七章》)一个真正的统治者,即使足不出户,也能知道天下大事,也能辨明天地运行的规则。有时候,人们往往是走得越远,知道的事情反而越少了。这是因为太多纷乱的事物扰乱了人们的视听。因此,圣人就算是不了解、看不见,或者不做什么,也能够成就自己的品行、名声和功业。在老子看来,“道”是独立而又深奥莫测的。掌握它的人,可以轻松地判断下属想法和行动,可以推知社会的变化,这就是统治者真正的立身所在。

对于统治者而言,信息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他们不敢离开信息源,另一方面他又容易被信息淹没和陷溺。信息通道一旦打开,虚浮的、伪装的、曲意的就都来到眼前了,这是令统治者最为头疼的。因此,重要的不是海量信息的搜集整理,而是对道的体悟的不断进阶。“王”并不是一个根据民意来做事情的人,而只是一个跟随着道的方向引领人群和历史的人——这是管理者和统治者之间最大的差别。

作为统治者,尤其不应该有意识地去推重一方。对一方的推重,就意味着对另一方的贬损。有很多单位的领导喜欢拉帮结派,其实有了亲信的同时也就意味着树立了仇怨。还有很多领导喜欢塑造榜样,鼓励先进,其实这就等于定义了其他人的后进。尽可能地公平公正地处理人际关系,小尺度地进行奖惩,才能打造一个团结的队伍。领导在内务上越有作为,越是喜欢品评是非;越是想得到一个当面的美名,越是会得到背后的非议。有些领导愿意甚至专门搜集属下对自己的评价,结果只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韩非子》中记载了下面这个故事。宓子贱治理单父,有若说:“您为什么瘦了?”宓子贱说:“君王不知道我没有德才,派我治理单父,政务紧急,心里忧愁,所以瘦了。”有若说:“从前舜弹奏着五弦琴,歌唱着《南风》诗,天下就太平了。现在单父这么个小地方,治理起来却要发愁,那么治理天下该怎么办呢?所以有了办法来统治国家,就是安闲地坐在朝廷里,脸上有少女般红润的气色,对治理国家也没有什么妨害;没有办法去统治国家,身体即便又累又瘦,也还是没有什么好处。”

如果让老子去治理国家,他宁愿做一个无事天子。恰当地安排好手下的职责,搭建起合理的团队,制定出公平的制度,就让它自己运转去好了,最完美的境界是,你无法评定每个员工的优劣,因为你看不出谁的贡献更大些,但你只知道,团队是和谐的,成绩是坚实的。反过来,如果在哪项任务中某个人起了力挽狂澜的作用,那只能证明你的团队出了问题。遵循“道”的原则,会将一切喧嚣的牢骚、抱怨顷刻轧成齑粉。这就是真正的统治力。

五 以静生人

静,就国家而言,最重要的就是没有连绵无休的战争;就个人而言,目标是没有突发的病患或灾难。没有战争,老百姓休养生息,繁衍子嗣,国家也就会随之兴旺发达;没有突发的病患或灾难,人们拥有健康和平安,得以安享天年,这就是对生命最好的尊重。

老子主静。他相信“重为轻根,静为躁君。是以君子终日行不离辎重,虽有荣观,燕处超然”。(《老子·二十六章》)也就是说,厚重是轻率的基础,宁静是躁动的主宰。因此作为君子,整天行走不离开载重的车辆。虽然有华丽的生活,却不沉溺在里面。

我读到过明代人写的一段小语。说猴子在树下的时候,就思量树头上的果子;爬到树上的时候,又惦记养猴人的橡子,就这样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忙个不停。这不正像我们的生存状况吗?我们被躁动的心灵支配着,每天奔波个没完没了,但实际上做了多少有意义的事情呢?很多时候不过是为了平衡自己的心绪罢了。大学生们在家盼着开学,在学校又盼着回家,从不肯安安静静、随遇而安地过眼前的生活,心里莫不是也有个猴子作怪吧!

最躁动的形象,莫过于孙悟空了,但他永远逃不出如来佛的手心,逃不出紧箍咒的束缚。这个故事,寓意了我们的心灵和宇宙大道的距离,静能制动,这是一个恒定的法则。

在老子看来,轻率就失去了立身处世的根基,躁动就必然丧失思想行为的主宰。人应该牢牢抓住最根本的东西,而不要被表面的现象迷惑了头脑,应该用稳重、宁静来克制轻率、躁动的干扰。一个人如果常常为流行的风潮而改变自己的想法、改变自己的外表,他的内心一定是不够稳重和淡泊的,一定会累及父母,伤害家庭,最终一事无成。

滔滔俗世,不但老百姓会在风潮的漩涡中迷失方向,就连大国的君主,也往往以轻率躁动的行为来治理天下。骏马奔驰,人声叫号,驿路上黄尘四起,这似乎是天子权威的象征。但是在老子的设想里却不是这样,送信的马匹去运送肥料,战马在郊外产下幼驹,人们平静安稳地生活,就是以“道”来统治的理想图景。

然而,这种理想在人群中却很难实现。不进则退的忧虑促使我们不断透支生命来追逐权势、地位与财富,于是喧嚣充斥在我们的生活中。仅以当下而言,在人群之上慷慨激昂地宣讲,在单位内部三天两头地训诫,也仍然是当代领导施政的惯常图景。如果按照老子设想的场景,就应该是在国家或单位里,人人都熟悉事物和事件运行的规律,舒适自在地工作和生活,没有繁琐的公文和政令,没有无必要的情绪冲突,这才是一个和谐的社会。

想要做到这种“静”,需要莫大的定力。这种定力,不是靠外界的压力,而是靠人们的内心,消除各种概念的分别和欲望的追逐。

翟国人把名贵的狐、豹之皮献给晋文公,晋文公对着皮毛感叹道:“活生生的狐狸、豹子,就因为身上漂亮的皮毛惹来了杀身之祸啊!”要改变这种情况,就要消除概念的分别。在老子看来,美的凸显本身就激起了对美的争夺,对善的标榜本身就负担着对善的维护。这样就会出现纷争和动乱。一个概念会引起两方的争夺,最终的结果往往不是双赢而是双败。文化发展到今天,概念异常繁复,人们内心之中的交战异常深重,生活得不是更快乐而是更痛苦了。

明代的吕坤曾经给自己的房间题名为“远美”,并做了如下说明:“天地间之祸人者,莫如多;令人易多者,莫如美。美味令人多食,美色令人多欲,美声令人多听,美物令人多贪,美官令人多求,美室令人多居,美田令人多置,美寝令人多逸,美言令人多入,美事令人多恋,美景令人多留,美趣令人多思,皆祸媒也。不美则不令人多。不多则不令人败。予有一室,题之曰‘远美轩’,而扁其中曰‘冷淡’。非不爱美,惧祸之及也。”(吕坤《呻吟语》)这段话,值得我们记取。

各种概念的分别,导致人们的欲望极大地膨胀了。人们的生活其实是可以非常简单和朴素的,然而对良田华服、名利地位的追逐却是无尽的。对于个人或者国家来说,身上有被人垂涎的东西,是最大的危险;而想要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则是最大的罪恶。同理,战争也起自欲望。诸侯纷争,给个人和国家都带来了深重的灾难。

无尽的欲望,只会带来毁灭。春秋时代这种例子比比皆是。智伯贪得无厌,伙同他人攻打赵国,韩、魏救赵,最终智伯兵败晋阳,身死高梁之东,国家被瓜分,头颅被当做便壶。所以老子说“祸莫大于不知足”(《老子·四十六章》)。哲学诞生于静,驰骋畋猎的生活激烈欢快到了极致,但人的理性也丧失到了极致。物质的繁荣从各个方面丰富着人们的感官体验,但我们却越来越难以得到内心的安静。人们越来越愿意整天把自己挂在网络上,每天用各种各样的东西充塞自己的时间和空间,不留一点地方给自己的心灵。这样的生活,怎么能令人不极端狂躁呢?

安静是有力量的,可以让我们的心灵得以滋养。

六 以先胜人

在统治力上,这里提醒我们的是要防微杜渐,不能养成大患。

“老子生周衰文敝之世,乱端已兆,故欲持而保之。”[15]老子说:“其安也,易困也。其未兆也,易谋也。其脆也,易判也。其几也,易散也。为之其无有也,治之于其未乱。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作于累土。百仞之高,始于足下。”(《楚简本老子》)在事物安定的时候,容易控制它们;在事物还没有出现变化苗头的时候,容易采取对策;在事物还很脆弱的时候,容易分解它们;在事物还很渺小的时候,容易分散它们。处理事情要在事情还没有发生的时候;治理国家要在国家还没有出现混乱的时候。合臂环抱的大树是从很小的萌芽状态成长起来的。九层高的高台是从小土堆上堆积起来的。百仞高的位置,是一步步走上去的。懂得这个道理的人,对待事物是非常审慎的,同时也是非常智慧的,他会根据自己事先想好的准则去对待事物。

《国语》中记载从前晋公子重耳出外流亡,路过郑国,郑国君主不以礼相待,轻慢他。叔詹劝说道:“这是贤明的公子,您好好待他,可以积德。”郑君不听从。叔詹又劝说道:“不好好待他,还不如杀了他,不要让他日后给我们带来祸患。”郑君又不听从。等到重耳返回晋国,起兵伐郑,大败郑国,夺取了郑国的八座城。这时的郑君悔之晚矣。

《左传》中还有一个故事与之异曲同工。晋献公用垂棘的宝玉相赠,向虞国借路去攻打虢国。大夫宫之奇劝说道:“不可借路。唇亡而齿寒,虞、虢互相救援,并不是在互相施恩。今天晋灭虢,明天虞必定会跟着灭亡。”虞君贪图小利,没有接受宫之奇的劝谏,而是接受晋国宝玉,借给晋军道路。晋在攻取虢后,返回路上就灭了虞。

这两位臣子都抢在祸害刚露苗头时就想出了办法,但两位君主却不采纳,郑国因此战败了,虞国因此灭亡了。所以《老子》说:事情安定时容易维持,事情未露苗头时容易想法处理。

七 自胜为王

老子《老子·三十三章》说:“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老子这样的人,生存之道就在于自己战胜自己,通过征服自己来统治世界。要消灭自己的情绪和欲望,以化解可能的袭击。但世人却大多不是这样,他们靠征服别人来征服世界,靠满足自己来征服自己。

老子提出了“不自见”、“不自是”、“不自伐”、“不自矜”,这个“四不”主张,意思就是人不要固执己见、自以为是、自我夸耀、自高自大。这些,都是“自知之明”。

老子《老子·七十七章》说:“天之道,其犹张弓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老子把天道比作张弓,他看到了天道的公允,也看到了人道的悖谬,要求人们去效法天道。

对于天道是否善良和公允的问题,唐代的韩愈和柳宗元之间曾经有过一次讨论。两个朋友之间的对话,当然是友善的,但争起真理来还是各有千秋的。韩愈认为:天与人是相仇的。老百姓高兴了整天做着伤天害理的事情,受到他人欺侮了却哭天喊地请求上苍的帮助,这怎么行呢?在上天看来,人类都是破坏自然的刽子手,都是上天的仇人,所以人间的恶人正是上天的朋友啊,天又怎么可能去惩恶扬善呢?

柳宗元认为:天固然不是人类的朋友,但也不是人类的仇人,天人之间是没有道德关联的。人有危难那是咎由自取,与天没有关系,人必须自己解救自己,自己给自己营造福祉。比较而言,还是柳宗元讲得务实一些。

八 重实轻华

相比外表的浮华,内在的本质才是更重要的。老子曾经说:“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老子·四十四章》)也就是说:人应该看轻名利的诱惑,不过分地在意,不过分地囤积,这样才可以永葆不受辱、不疲惫。

韩非子在《解老》篇中说:“夫君子取情而去貌,好质而恶饰。夫恃貌而论情者,其情恶也;须饰而论质者,其质衰也。何以论之?和氏之璧,不饰以五采;隋侯之珠,不饰以银黄,其质至美,物不足以饰之。夫物之待饰而后行者,其质不美也。”这也是提醒我们,要保持对“实”的冷静,不要被表象弄昏了头脑。那些汲汲以求地装饰外表的人或物,往往有内在的虚弱之处,真金美誉即便不装饰,也难掩其价值。

老子学说是乱世之中的良方。“历来承平之世,儒家之术,足以守成;戡乱之时,即须道家,以儒家权谋不足也。”[16]范蠡、张良、李泌等人皆于乱世得《老子》之助。承平之时用老子之术者,陈平之粗疏、盖公之不作为、魏晋士人之空谈,都是流弊。

任何言语都会有一个对话者,老子不和人直接对话,他的作品里看不到听众,但其实他也是有对话者的,那个对话者就是诸侯王们,老子自居为道与人的沟通者,他看到春秋末叶社会大动荡即将形成,老百姓生灵涂炭,他知道解决问题的关键在于减淡统治者的名利欲望,所以他把不得已的著述当作和诸侯王对话的教科书来写了,本质上也是为了解救那个时代的苦痛。

受老子学说影响的法家学说缔造了强大的秦国,带来了国家由动荡而统一的变化,但也随即埋葬了秦帝国的统治。而受他影响更深的庄子则站在个体的立场,力图在乱世之中保全自己。

总而言之,老子的思想,就是提醒人不要沉溺,也不要走极端,珍重健康和生命,把名利放在后面。老子永远给我们一种面对当下文化彻底的反思精神,让我们不会沦为某种流俗理念的牺牲品。

注释

[1]关于老子籍贯说法甚多,谭宝刚认为老子是春秋时期“沛”(徐州)人,有《庄子》中材料可证,详见他的《老子及其遗著研究》,巴蜀书社2009年版,第70—74页。

[2]司马迁:《史记》,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2140页。

[3]李源澄:《诸子概论》,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47页。

[4]关于“老子化胡”问题,学术界有多种考证,观点也有分歧,对于其是否相关三教正统地位之争也有不同意见。

[5]韦政通:《先秦七大哲学家》,江苏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59页。

[6]陈鼓应:《老子注译及评价》,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140页。

[7]参见尹振环《唐玄宗对〈老子〉的两大负面贡献》,《老子与〈老子〉之演变》,商务印书馆2008年版,第320页。

[8]参见尹振环《重识老子与〈老子〉》,商务印书馆2008年版,第368页。

[9][美]史华兹著,程刚译:《古代中国的思想世界》,江苏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215页。

[10]章太炎:《诸子学略说》,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56、57页。

[11]陈鼓应:《老子注译及评介》,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216页。

[12]赵雅博:《十子批判》,台北:星光出版社1993年版,第12页。

[13]李源澄:《诸子概论》,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57页。

[14]李源澄:《诸子概论》,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51页。

[15]李源澄:《诸子概论》,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50页。

[16]章太炎:《诸子学略说》,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5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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