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福达别无他法,只得不甘不愿地接过了掌观人一职。
后来陈齐自杂役房中发现了他,陈康为他说了公道话,明霞公主提拔了他。他感念这三人的恩情,决心一生一世服侍陈齐。
于他心中,陈齐并非仅是他的主子,也是他的孩子与希望。
福达胆颤心惊伺候了陈齐半年,拂尘子并未来捣鬼,但他按捺不住,一日带上陈齐生辰八字,以让拂尘子为陈齐卜命为由,回到处机观。
此时,拂尘子已老迈不堪,自觉大限将至,他将一项天理门几个掌观人代代传承的使命交予福达——若有朝一日,福达遇到天机教雪睨冠人、冥虚冠人,以及与其相关之人,不遗余力将之铲除。
福达一口应承下来,交换条件则是,拂尘子从此不再出现于他的视线内。
拂尘子应了,福达将这桩事付之脑后。
六百年前,天理门与天机教,或说是与雪睨、冥虚二人的恩怨,在他看来可笑至极。勿说雪睨、冥虚二人尚且不知是否在人世,便是她们尚且在生,活了六百年,不是已得道,至少也修成了散仙之躯,他又岂能对付得了?
便是,后来南齐大乱,陈康遇到了雪睨,扰得天下从此不安生。福达也未恨雪睨美色祸国——饶是六百年前,雪睨的美色导致后陈应运而生,也使得天机教一分为二。但在从未生过男女情爱的福达眼中,美色仅是一种器具,落在什么样的人眼中,生出什么样的效果。
他只恨陈康太过薄情。
他求都求不来的美眷娇儿,陈康视若敝履!
他最心疼的庆殿下,小小年纪便被迫改了个惹人不喜的名字,打发到边疆!
离宫之际,福达为报复陈康,同时也是为唤醒陈康神智,他使了天理门秘术,在乾泰宫布下煞局,引来皇陵中尚未往生的历代帝王魂魄。从此陈康必然会被怨气缠身,身子日趋病痛。福达盼的却是先祖的魂魄能入到陈康梦中,斥责他的胡作非为。
然而陈康亦是此此时起开始胡乱信任方士,愈发昏庸。
半年前,杨玉坤与人私通,胡作非为,竟然还怀上孽种。一碗堕胎药便能解决的事,却因杨玉坤为杨秀宁亲侄女,变得错综复杂。
除去一个杨玉坤,难保杨秀宁不会将杨家的其他女儿嫁进来,因此,陈齐暂且咽下这口气。福达却比陈齐更为气愤,决心由自己之手来报复杨玉坤。
他使用千里引魂之术,将乾泰宫中的历代祖先死魂引入杨玉坤腹中。他的想法很是简单——皇家儿媳不守妇道,便由皇家祖先惩治她!
历代先祖对杨玉坤苟且之事果然恨极,便如今日差点吞噬萨仁格日乐生魂一般,生生将胎儿魂魄同化为死魂。此后,死魂眷念母体,与那死魂争夺胎儿之躯。如此相争,于胎儿出生之际必定有大血光,杨玉坤之死已是板上钉钉,福达也乐得不去驱逐。
再到北疆大乱,陈齐邀紫荆同赴安康城。途中紫荆发现杨玉坤腹中异状,不时为她驱逐阴气。
出发第一日,福达去享王府女眷的车厢中传唤紫荆,便发现此事。
紫荆虽然碍了事,福达却并不怨恨她。一来紫荆是无辜之人,心肠也极好,他并不愿对这样的人下手。二来杨玉坤的鬼胎已无可改变,紫荆所为,仅是能让杨玉坤身体好受些,难改她的命运。
故而当时,福达什么都未说,只是暗自再度阴煞,让死魂的阴气再度聚集于杨玉坤腹中。
这,也便是当日紫荆施术后,杨玉坤腹中阴气再度聚集的真相。
随着陈齐等人离安康城愈发近,杨玉坤腹中阴气凝集的速度也愈发快,终是让紫荆发现了杨玉坤腹中的孩子,是鬼胎。
此时大局早已定下。直到进入安康城,见到乾泰宫中的煞气,比起四年前强了许多,福达才感到大事不妙。
千里引煞,无形之中增强了历代先祖的魂力。死魂们同化了杨玉坤腹中的生魂,力道更强。无形之中,乾泰宫已渐渐成为阴气极重之地。
不知是幸或不幸,陈康找来炼丹的方士,竟然全是草包,无一人发现乾泰宫中的异象。或是——发现了,也不敢说。
为了功名利禄而来到陈康身边的方士们,于道门中人而言皆是下乘人物。便是发现了,他们也无力解决。
只有福达能够解除乾泰宫的煞局,他却仍未出手。
因为陈康若身死,陈齐便能收起最后一分父子之情,全力去争皇位。再到紫荆救助了陈康,眼见陈康已是清明,却又让陈齐与陈祥争皇位,自己稳坐钓鱼台冷眼观之,福达又是气愤不已。
皇位应是陈齐的!
陈康欠了陈齐太多,陈齐想要皇位,陈康便该给他!
因而,福达本是有了解除乾泰宫中煞局的心思,又转淡了,任宫中煞气一日比一日重。
哪怕,如此发展下去,不出几年,整个皇宫都会被煞气吞噬!
陈齐才是后陈之主!唯有他位登大典,这乾泰宫才能重见青天白日!
福达望着乾泰宫顶上的重重黑云,暗自咬牙。
“以长生可汗为人质,就能入宫!”
孙成燕宛如自滔天巨浪中抓住了一根稻草,又低低喊了一次,却不知是说与孙成虎等人听,还是说与自己听。
锃亮的长剑驾在阿当罕薛禅颈上,那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名剑。孙成燕激动之下,手抖了一抖,剑锋带着刺骨寒意划破阿当罕薛禅的肌肤,血珠涌了出来。尽管细微到近乎不可见,然而血腥之气确实地蔓延于室内,刺激着上惯了战场的男子。
阿当罕薛禅挑眉,无声地轻笑。
微挑的桃花眼中,闪过一抹嗜血之色。
但此地毕竟不是战场,他强将与之一战的渴望压下,轻声问道。
“小孙将军何事如此慌张?”
孙成燕置若罔闻,只道:“大哥,带我入宫!”
“将剑放下!”
孙成虎惊惧交加。孙成燕如此异常的答案,已是呼之欲出,他却不敢再去细想。
杨玉坤谋害杨秀宁,之于享王派系来说,其实毫无干系。
不仅如此,若是陈齐处置得当,亦是一个打击洛西杨氏兼拉拢后陈余下世家的大好机会。
因而,孙成燕怎么也不该是这般反应。
除非……
“成燕!你不听大哥的话了么?”
孙成虎望向孙成燕。孙成燕向来冷静温和,喜怒哀乐都掩藏在和气温润的面孔下。可如今,他面上泛着潮红,双眼亮得不似常人,哪有半分正常的模样?
“大哥……是我对不起你,你便当……没我这个弟弟……但是……无论如何……”
孙成燕垂下眼,双手微抖,剑锋又深入阿当罕薛禅颈上皮肉一分。
“让我去救玉坤!”
“小孙将军,你是否……与享王妃有私情?”
孙家兄弟僵持之际,阿当罕薛禅抬手,抹去颈上血珠。
“别动!”
孙成燕虽是极为亢奋,好歹还清楚手中这人是最后的机会,当下厉声喝止,却听阿当罕薛禅语声微扬。
“这般急着去救她,是怕错过与心上人的最后一面?”
“你……”
孙成虎哑然失声。阿当罕薛禅所说的,正是他想问的,但他无论如何不敢去问!他又怎能问出口?
后陈皇家的丑闻,若是被阿当罕薛禅这个北狄人知晓,保不定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至少,他与孙成燕的性命,从此都掌握在这人手中!
阿当罕薛蝉却递过一个暗示的眼神。
孙成虎顿时心有所动。
“小孙将军也真是胆量过人。世上有许许多多女子,其中一半是年轻的,又有一半是貌美的。你偏偏从年轻貌美的女子中,挑出了最不该去觊觎那个。”
“我,我只是与她晚遇了四年!”
果不其然,孙成燕极度亢奋之下,下意识地与阿当罕薛禅答话,却随着他的话语,将自己陷入了更深的混乱中。
孙成虎的心则陈至谷底。
果真如此!
孙成燕与杨玉坤有私情,这是最合理也最方便的答案。然而,“色胆包天”这四个字,怎样也不该落到孙成燕头上!
他到底是何时与杨玉坤有私?
“小孙将军深藏不露,竟连你大哥都不知晓……那么,即便你不顾你与你兄长相依为命的情义,舍弃你们兄弟二人的前程也要去救她,但又如何能肯定,享王妃也倾心于你?你又如何能肯定……她爱你的心思,同你爱她一般?”
“玉坤她……她是真心待我的……否则……否则便不会……”
“便不会与你私通?莫非……她腹中的孩子是你的?”
阿当罕薛禅这话一出,孙成虎又是大吃一惊。尽管此事也在意料之中,仅凭相思,孙成燕不会如此犯险,两人定是已落下夫妻之实。
但即便如此,如话本上的痴人一般,男女为了女子抛弃一切,本不应发生在孙成燕身上——连孙成虎都做不到,孙成燕又怎能做到?
因而,孙成燕不但相救心爱的女子,也想救自己的孩子。
这才是他失常的原因。
便在三人对持的时刻,夕阳已坠,室内一片光线逐渐模糊不清。无人想到去点灯。于一片暧昧昏黄中,血腥气又重了一层。
孙成燕默声不语,阿当罕薛禅追击不舍。
“你觉得享王妃既然连你的孩子都已怀上,必然是真心你。可你不妨细思她所做所为——谋害废后,还落下了把柄,哪一点像是为孩子打算?又哪一点像是为你打算?”
“她……她不会的!”
孙成燕终是崩溃,举起剑胡乱挥舞。
阿当罕薛禅立刻闪开身去,而孙成虎抓住时机,冲上去,一脚将孙成燕踹倒在地!
咚——孙成燕猛然跌坐于地,长剑脱身,阿当罕薛禅一脚将之踢开。
而后,孙成燕便如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呆呆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你这……孽畜!”
孙成虎心中火气,狠狠踢了孙成燕一脚,犹不解气,抓着孙成燕衣襟将之拎起,一巴掌扇了下去!
“你怎能做下这般大逆不道之事!享王殿下的女人,也是你能觊觎的?”
话一出口,他忽觉有些耳熟。
享王殿下的女人,也是你能评说的?
他想起了,初遇紫荆那日,他在享王府中多看了陈齐内宠绢儿一眼,孙成燕便是如此警告他。
那时他不以为然,心说仅是看看又如何,况且他对绢儿并无半分非分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