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中琴声时而悦柔,如青鸟跳跃,时而锋冽,如万马奔腾,毫无章法,不似同首曲子,却又如此和谐,自成一首曲调。
抚琴之人明显心思不在琴音中,思考着某些事情,想到何处,细玉般手指就随意抚上一抚,有时鸣奏着同样单音像在转换思绪似。
半刻钟后,琴声中止,一道轻柔声音传来,声音似水如歌,清澈动人,带着上位者气势,却又不至令人感觉当强迫。
“过来吧,白芙。”
声音主人一袭青衣罗纱裙,裙摆绣着淡梅,素色锦丝中流转层层丝光,腰间系着一镂空雕刻墨玉佩,宽大袖口里露出的肌肤白如凝玉。
乌黑长发如瀑垂于身后,仅以一木簪束之一半,那簪不知是用何种木头做成,同样色黑如墨,和乌丝相映相成。
一般姑娘总爱画着远山黛柳叶眉,眼前女子粉黛未施,一对剑眉细长如飞,五官精致,鼻挺如梁,唇色胭红,原本该是过与张扬的英气,则被天生含笑的双眼给淡去不少。
若身为男子,不知该迷走多少芳心,同样面相,身为女子,则少了娇弱之气,并非一般世人所爱那楚楚可怜之美人。
白芙上前,恭敬将圆盒打开放在桌上:“主子,这是今日敦亲王携来之物。”
世上恐无人想到,鼎鼎大名、无所不知的谈天阁阁主竟是眼前这看来岁数轻轻之人,若被知晓,江湖恐会掀起一番风浪吧。
当年主子拿着弦月令找上门时,他们心中也是颇为惊骇的,可就在她证实自己无月门门主身份后,这份惊讶便转成信服与心疼。
究竟发生何事才让当时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处事宛如大人般老成,而又是何经历让她拥有一身高强武功得以成为无月门主?
旁人看这谈天阁掘起迅速,随随便便就成为天下间最大情报流通之地,只有阁中之人才知,这里头耗费心血之多、准备工程是之难。
他们这些下属顶多照着阁主的交代去办,做好自己份内之事,阁主,才是那位运筹帷幄,洞视全部,将一切掌控于手中之人。
无月门主,便是落入悬崖后起死回生的平乐,短短五年,她居然离开了那荒芜之地,摇身一变成为谈天阁主。
“这元淳平日不都问些花花草草,今所求何事,竟让妳通报到了我这。”
“说是九皇子偷跑出宫,上头那位给气病了,命令将他抓回去,这不急着打听九皇子下落呢。”
皇九子元晏旭,宠妃莲贵妃独生之子,和前几位皇子年龄差距好几岁,自小天资聪颖,伶俐过人,当今圣上十分疼爱这个小儿子,可说集万分荣宠于一身。
在无限关爱中,九皇子没有变成混世大魔王,可个性却朝另一极端方向发展......那就是热血开朗过了头。
从小听着自家老爹论道江湖长、江湖短。那些英雄事迹、儿女情怀让他无比向往,年纪稍长后,便带着身边大小太监开始他的逃家之旅。
最初只是稍微离开皇城见见世面,等到次数一多,胆子自然就大,开始这里晃晃,那边走走,自身功夫足以保护自己但算不上拔尖,却总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几次下来若不是元聿帝所派影卫暗中相护,怕是早没有九皇子这人了。
元聿帝是想管啊,奈何这元晏旭别的不会,对如何偷鸡摸狗离开皇宫这本事可是一把罩,每次回宫后又会带些民间东西哄哄老爹,到最后就变成半放任似随他而去。
“是为了看武林大会吧。”这元聿帝和九皇子可算是元庆王朝奇葩人物了,父子俩个性如出一辙。
拿起其中一块辉玉置于阳光下,碧绿闪烁出耀眼光芒,平乐轻笑出声:”这皇帝老儿真有趣,究竟是有多想去武林大会,这样也能让他气出病来。”
“听敦亲王说,九皇子离去前还带走圣上一心爱之物,他不知道是何物,但那位可发了不小脾气。”
“喔?看来有点故事呀。”随意将辉玉放回盒中,嘴角扬起的淡笑,平乐并未将此物看上眼。“这件事就交给妳去办吧,看在元淳是我们的老顾客,让通州这条线的人空下手边事优先处理。”
“可通往通州之路是官道,九皇子走官道岂不是太显眼?”
“旁人料准他偷跑出宫,必定会绕它路而行,然而最危险之处就是最安全之地,他大摇大摆走在官道上,反倒不会惹来怀疑。九皇子个性是热血,但不代表他蠢笨,否则只单凭荣宠如何能在皇宫内存活下去,还这般如鱼得水。”
“还是主子聪明,是属下想岔了。”
“将这翡翠拿去宝钰楼打上两副头面,一副给寒衣,一副妳拿去吧。”
闻言身后背剑婢女娇嗔一声:“我才不要呢,小姐又不是不知道奴婢最不爱戴这些花花之物。”
平乐没好气看向身旁打扮如同男子一样,美貌如花却总杀气凛凛的婢女:“没听过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吗?妳打扮打扮,姑娘我看了开心啊。”
“小姐还说,您自个可是连珠花都不簪之人,明明倾国倾城,却只爱朴素平淡,奴婢我自然是随您!”
“呦,这还打趣上我了,胆子可不小。”
“奴婢的胆子还不是您给的。”寒衣上前拿起圆盒后递给白芙:“这头面还是全留给白芙姐姐当嫁妆,哪天敦亲王若向她求亲,这些刚好全还回去呢。”
像是早已司空见惯,白芙丝未露羞耻扭捏,毫不客气收下。
“谁稀罕那胖子呢,当当红粉知己还行,婚嫁什么的免了吧。”
江湖人和皇室子弟,终究不是同一路,可以交朋友,却不能倾真心。
“主子,属下先告退,有九皇子消息后再来回禀。”
平乐微一点头。“去吧。”
白当家离去后,廊亭内又归于寂静,仅剩铸铁壶中煮着茶水的滚滚声响。
纤细手腕提起铁壶,沸水倒入上等岫玉做成的墨绿茶壶,温上几秒后将水倒掉,茶勺自茶罐中取些银针置入,再度倒入水,茶壶转上一圈,静置几秒倒出。
一泡润壶闻香,二泡静心品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抿着茶,望向远方山峰,时至午后,山岚已渐升起,云雾弥漫,如画如仙。
平乐想起以前曾听过的一句话“松涛烹雪醒诗梦,竹院浮烟荡俗尘”,那所描绘意境怕就是如今这样吧。
来到元庆王朝一晃眼五年过去,那天看完师父的信后,她便在竹屋住了下来,看尽山洞中所留秘笈心法和医书,选择想学的武功习之,这才发现若原主没受到胎毒所害,骨骼筋脉十分适合习武,本该是个练武奇才,却那般含恨而终。
亏得寒月雪果以及洞内其它秘宝之助,五十年内力让她短短半年便达大乘之境,原本怎么都走不出去的地方,在习完寒月功后,便可见到阵法之破绽,这本就是无月门所设,自然要以无月门武功破之。
离开的路上,她见到了孙情浪的骸骨,原来那便宜师父终究没有逃过,于孤独死去。
如此确定是他,在于骸骨旁掉落着一破旧牡丹香囊,囊中绣着个情字,想必是情人所赠之物。平乐不知孙情浪死前是否还念着那女子,她只是默默的收起香囊,并将骸骨葬在无名之处。
人的适应力是很可怕的。出山后,她很快便熟悉这个时代,经历几次见血,她体会到自己已可称作绝世高手,但时机还不对,还不到她可以扬名于江湖的时候。
于是平乐去到孙情浪信上交代的那些地方,利用弦月令将从前属于无月门的人手召回,从新建立起势力。
要做的事很多,没有万全准备不行,养精蓄锐,只是为了等待时机。